第16章

第16章

許南珩打小就聽勸,抿了抿唇,收下了膏藥。

學生的摸底考試在周二傍晚結束了,許南珩留了一組學生晚自習。像早上計劃的那樣,達娃老師去到達桑曲珍家和另一位需要照顧老人的家裏,給老人做晚餐,整理床鋪,還有1班有個孩子家裏的老人行動不便,次仁老師過去幫助他擦洗後安置在床上。

學生們穿上印有名字的校服後許南珩輕松了很多,他班裏就三十幾個人,光是名字裏有“紮西”的就六個,目前他只能分出紮西卓嘎。

學生們在下面自習,他坐在講臺上改卷子。

許南珩希望自己能給學生們帶來最普通最尋常的初三生活,他的想法一直都很簡單,他是來教書的不是來傳遞愛的,畢業班就要有畢業班的樣子。

他盡量以北京的習慣來約束他們,也是從某種意義上讓他們了解大城市的行為習慣之一,卷。

許南珩不喜歡“卷”的核心意義,因為卷這件事往往卷的都是同行甚至自己人,可是過來山區,他意識到卷,是可以卷出一條生路的。尤其在讀書上卷。

他擡眸,紅筆撂下,坐直。

這一系列姿态是北京學生最怕的,沉默不語地凝視,以及無聲的壓迫力。前提是,學生能看懂肢體語言。

誠然,周洋看不懂他這套嚴肅的動作,依然在那兒用紙片子團成紙團,砸另一個學生玩。

“周洋。”許南珩不輕不重地點名,“別人在背單詞,你自己不背別耽誤人家。”

周洋無奈地收起嬉皮笑臉,說:“許老師,我本來就不想自習,你讓我回去吧,我弟弟妹妹在家我不放心。”

“達娃老師會在你家看着他們直到下晚自習,你不用擔心。”許南珩平靜地說,“你要是看不進去書,就老實坐在這,這是課堂規矩,你就算出去打工也得守規矩,不是嗎。”

這說服了周洋,周洋老實了,坐在那兒翻語文書。

許南珩繼續改卷子,他改數學卷和英語卷,午休的時候把物理化學改了。村莊學校沒有實驗室,他們的物理化學實驗要去縣城裏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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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裏只有翻書和背書的聲音,統一的校服,埋頭苦讀,和北京的晚自習好像沒什麽不同。許南珩之前實習的時候會幫忙看晚自習,如果卷子的內容不是初三知識,就更像了。

日落後夜幕低垂,天上星光,地上燈光。許老師跟在這十一個學生後面,看着他們回去各自的家,村莊不大,挨個送了一圈,也算摸了一圈他們家門。最後折回學校。

回去學校的路他走得慢悠悠的,這兩天一直伏案,這兒沒有健身房,也沒有游泳館,湖倒是很多,但他尚不敢在湖裏游泳。

村莊照明不足,但星月高懸,幹淨的大氣,近距離的天空,倒也不是很需要路燈。

許南珩嘗試用手機給星空拍照,但怎麽都拍不出肉眼所見,遂放棄。

臨到快走到學校,許南珩朝小醫院的方向看了眼,醫院有些窗戶亮着燈。不知道方識攸是不是在加班。

他在這兒唯一的熟人,老鄉,甚至在照顧着自己。

其實這個時候他挺想家的,村莊的泥瓦磚房幾乎不隔音,把學生們一個個送回家後,簡陋但溫暖的房子裏傳出來歡樂的說話聲。

盡管他們說的是藏語,許南珩聽不懂,但家中老人和弟弟妹妹們歡欣的語氣他能聽懂。

而此時此刻,在這裏,與他有唯一聯系的人就是方識攸,他們都是北京人,都是來援藏的。并且,他們都一樣,希望學生走出去,希望病患來醫院。

他忽然有點想給方識攸發個微信,倒不是有事兒,随便聊兩句也行。他在這兒舉目無親,感覺到有些……孤獨。

這是許南珩第一次萌生出這種情緒,或許是因為從小到大沒有離開過家,連大學都是在北京念的,眼下在三千多公裏外的異鄉,忽然之間格外想念一碗打鹵面,或者麥當勞。

餓了。許南珩抿唇,加快腳步,宿舍裏有方便面和零食,他同時計劃着等到國慶假期,要去市裏買個空氣炸鍋和半成品薯條。

許南珩從不虧待自己,并且他絕對是個包容自己的人。比如布達拉宮太高,不爬就不爬了,坡上的寺院海拔也高,不逛就不逛了,人沒有必要把自己逼的太狠。

許南珩吃飽後縮進被窩裏,這夜他做了個夢,夢裏夢見了初中時候。那天是個無人看管的自習課,班裏幾個混小子直接跑去操場玩了,他們教室在2樓,可以直接看見籃球場。

班裏的男生在自習課溜去操場打球時有發生,學生時代男孩子的情誼有多堅定,就看他們翹課打球上網會不會喊上你。而許南珩,沒有,一次都沒有,原因無他,他們學校教導主任和許南珩的父母有交情,他們校長是許南珩他姥姥曾經的下屬。這樣的孩子,就差臉上寫着“我會告狀”四個字了。

他人緣并不好,普通同學認為他高不可攀,京城少爺圈他又不感興趣,久而久之,就算了,不如回家跟他姥爺喝一盅。

夢裏那些咚咚的籃球砸地板的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淡。夢裏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寫試卷,教室裏越來越空,大家先後離開了,沒有人過來叫他一塊兒。

許南珩不在乎,他獨來獨往慣了,越這樣就越不會有人來靠近他。夢裏的教室徹底空了下來,然後一個穿白襯衫的男人坐到他旁邊,偏頭朝他笑,說:“許老師。”

那人又改口:“啊不對,這個年紀應該叫你‘許同學’。”

夢裏許南珩對他說:“随便叫,愛叫什麽叫什麽。”

“那還是叫許老師吧。”白襯衫男人說,“許老師,你感覺怎麽樣?”

許南珩做卷子呢,這人一直在旁邊講話,他蹙眉:“我感覺你很吵啊方大夫。”

欸,方大夫為什麽會在班級裏,許南珩停下筆,慢慢扭頭,打量他。方識攸還在問:“許老師?你怎麽樣?”

“許老師?”方識攸環過他肩膀,讓他上半身稍微靠在自己臂彎,“醒醒,許老師。”

許南珩先睜開了眼,但視線不聚焦,模糊的,有點像不停對焦的鏡頭。

緊接着,方識攸又說:“吸氣,許老師。”

他照做,吸了一口氣。

“再吸。”方識攸說,“許老師。”

旁邊又有個聲音,小姑娘的聲音,有點焦急,問:“方醫生,許老師沒事吧?”

方識攸說:“沒事,他是高反了,頭暈,加上他本來睡眠就深所以才沒聽見敲門。”

如果許南珩沒聽錯的話,說話的小姑娘是達桑曲珍。他微微蹙眉,看向這兩個人。

方識攸正坐在床邊環着自己,拿着個氧氣罐對着自己的臉,一旁站着的達桑曲珍一臉擔憂,凝視着許南珩。

終于,許南珩緩過來勁兒了,他拍拍方識攸的手背,示意自己想說話。

方識攸挪開氧氣罐,給他解釋:“你半天沒去上課,曲珍上樓來找你,敲門沒人應,她怕你出事兒,幾個男生上來把你們踹開,發現你昏在床上,然後去醫院找我的。”

“什麽急事兒啊。”許南珩無力地問。

方識攸眨眨眼,說:“她喊你上課呀。”

許南珩一時半刻沒反應過來,缺氧導致他當下的記憶碎片化。他的記憶停留在昨晚下晚自習挨個送學生們回家,自己回來在學校食堂煮了個面,然後吃完上樓。

于是說:“我不是剛下課嗎,怎麽又上課,西藏生活節奏這麽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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