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事情是這樣。
許南珩通常是七點二十分到班級,第一節課上課之前,許南珩會坐在講臺,和在北京的時候一樣,看早讀的時候,進來一個學生,互道早上好。
而今天,已經七點半了人都到齊了還不見許南珩。于是大家建議班裏學習最好的達桑曲珍去找一下。
曲珍知道許老師住在學校的教師宿舍,就在次仁老師的宿舍旁邊。她上樓後敲門,敲了好一會兒,有幾下子拍門已經重得像讨債了,裏面還是沒動靜。曲珍下樓回班裏,跟同學們說許老師屋裏沒人應,也說了自己敲門敲得非常響。
同學們忽然就慌了,有人說該不會出事了吧,有人說許老師會不會在裏面病倒了。
這群初三生莽的,都忘了先去1班找達娃老師求助,周洋翹着二郎腿呢,把後排男生一招呼,咻地跑上二樓。
周洋覺得曲珍大約是敲門不夠響,即便曲珍很篤定自己用力了,周洋還是覺得一姑娘能有多大勁。
周洋把那門板錘得都哆嗦了,裏面許南珩還是沒動靜。
曲珍可愁壞了,差點掉眼淚,周洋把嘴裏瓜子皮“呸”地吐出去,極具爆發力的一腳,“砰”把門踹開了。幾個學生連忙跑進去,見許南珩昏死在床上,周洋震聲道:去叫醫生!
這動靜終于驚到了1班上課的達娃老師,達娃老師跑上樓的時候曲珍正好下樓,她抓住達桑曲珍問怎麽回事兒,曲珍着急忙慌地說了句“許老師暈倒了!”然後竄下樓跑向醫院。
直到方識攸過來,達娃老師才安心,把堵在走廊往許南珩屋裏瞅的孩子們趕下樓,讓他們回班裏自習。
方識攸把氧氣罐又捂上來,說:“你是缺氧導致意識模糊,你不是剛下課,這會兒已經晌午了。”
許南珩就這麽歪在他懷裏吸着氧,聽着方識攸說話。
方識攸把他手指頭上的血氧儀摘下來,說:“血氧太低了,你得去醫院吸氧。”
許南珩擡起手,方識攸以為他要跟自己說什麽,遂低頭。然而許南珩指了下達桑曲珍,曲珍走過來,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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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南珩虛弱着斷斷續續地說:“你,坐标上三、三條抛物線,都畫對了,問你a越怎麽樣開口越小,圖都畫對了你、你字兒給我寫反了。”
達桑曲珍啞然,抿了下嘴。這姑娘摸底考,兩個班裏數學考得最好的,許南珩對她寄予厚望,結果姑娘犯了個低級錯誤。
方識攸扭頭跟曲珍說:“下樓自習去吧,別再給氣背過去了,本來就喘不上來。”
曲珍“嗯”了聲,扭頭溜了。
方識攸嘆了口氣,轉而順了順許南珩後背,說:“你再吸兩口,看看能不能走路,不能走的話我背你去醫院。”
“方大夫。”許南珩剛才是靠在方識攸手臂上,他努力坐直起來,盡管氣兒都喘不上來,但依然堅強地向床尾爬行,“方、方大夫……”
方識攸以為他是拉不下顏面,不想讓學生們看見他被人背着的窘迫模樣,他那爬行時候堅毅的眼神仿佛在說“我就是爬也要自己爬去醫院”。方識攸剛想說攙着走也能走回去的時候……
許南珩爬到了床尾,抓住外套,說:“就拜托你了。”
好嘛,一生善待自己的人民教師。
且方識攸發現他爬去床尾不僅是為了拿外套,還有一個iPad,他檢查了一下iPad殼兒裏的筆是在的,再将它拿好。
方識攸把他背了起來。許老師偏瘦,平時因為坐着低頭寫字,為了頸椎腰背,唯一的鍛煉內容是游泳。健身房年卡沒練出多漂亮的肌肉也沒達到多少的體脂,主要許老師太懂得對自己好點兒,稍微累點兒就沖澡回家。
背到一樓的時候,方識攸明白這老師是真的不在乎自己被學生看見這麽羸弱的樣子,因為許南珩趴在他肩膀,拍了拍他,氣若游絲道:“背我去後門那兒,我偷看一眼後排那幾個臭小子。”
“……”方識攸差點笑出來,說,“我讀書的時候最怕你這種。”
“哎對喽。”許南珩說,“許老師專治你這種。”
許南珩從後門的窗戶那兒眯着眼睛掃了一圈,今天這些孩子都算不錯,要麽背語文要麽背英語。許南珩基本滿意,說:“行了走吧。”
今天這麽一折騰,激發了不少學生內心的柔軟,譬如周洋,在那兒趴着看藏語文。因為1班的達娃老師說了句話,說許老師大老遠從北京過來,身體這麽差,還堅持要補課和晚自習,大家斷不能辜負他。
想來也是,這老師看着就瘦條條的,吃飯也只吃一碗。周洋到底年紀擺在這兒,他只是皮了點,不是不知好歹。
方識攸扶着許南珩躺上病床,打開床頭的氧氣,說:“先吸氧,我給你量個體溫,你是空腹嗎?”
許南珩點頭。
“好。”方識攸說,“我叫護士來給你抽個血,應該只是高反,但今晚你住這兒觀察吧。”
“不成啊,我下午要講卷子。”許南珩說。
方識攸看了他一眼,拿起床頭櫃上的查房表,在上面簽名,說:“你要講卷子,我幫你把學生叫過來,圍着這床聽你講。”
許南珩嬉皮笑臉:“可以嗎?”
“……”方識攸斜乜他一眼,沒出聲。
簽完查房表,又在床頭牌簽了主治大夫的名字,在病患一欄寫上‘許南珩’三個字。
“我出去拿體溫計。”方識攸說。
片刻後方識攸和護士一起進來,護士端着抽血的東西,許南珩拿來了耳溫槍和聽診器。
“哎這不是許老師嗎。σw.zλ.”護士認出他來了,“怎麽啦,哪兒不舒服?”
“高反了他。”方識攸俯下來,給他量了一下,沒有發燒,又用聽診器聽他心音和肺音,看來是單純的高反。
護士輕聲笑了笑,去病床另一側,給他胳膊綁好止血帶,摁了摁血管。
許南珩挺害怕針頭的,正好方識攸的聽診頭按在他心髒。護士把采血管拿出來的時候,他心跳驟然加速,方識攸看向他臉,表情有點緊張。
“許老師。”方識攸站直起來,問,“這次摸底考成績怎麽樣?”
說到這個,許南珩有點勁兒了:“和我預想的一樣,有初一初二底子的人太少了,達桑曲珍算好點兒的,150滿分的數學卷子,她考98分,全班最——嘶!最高。”
疼,許南珩瞄向左邊胳膊。
護士知道他是老師,所以去紮左邊胳膊,有的人抽血後會酸痛,這樣也是為了不影響他右手寫字。
護士笑了下:“疼哈?好了,已經抽好了。”
說完,護士照常拿棉簽給他摁着,摁上了才想起來:“喲,該拿那個貼的,你沒勁兒摁吧?”
“我來。”方識攸繞過來,在護士摁着的棉簽上跟護士銜接了一下,幫許南珩摁着,順勢在病床邊的凳子坐下了。
許南珩偏頭看着他:“你拿個膠帶給我貼上就行。”
“這得用點力氣摁,沒事,三五分鐘就行。”
“你沒事兒嗎今天?”許南珩問,“別耽誤你坐診。”
方識攸搖搖頭:“今天沒病人,沒事,來人了護士會叫我。”
“謝了啊。”許南珩彎起唇跟他笑笑,“我來西藏這麽久,淨給你添麻煩。”
“不麻煩。”方識攸也朝他笑笑。
一想到自己都來這麽久了,許南珩一蹙眉,問:“哎對噢,我都來快一個月了,我怎麽這會兒高反了?我從青藏公路過昆侖山也沒高反啊。”
方識攸舔了下唇,說:“高原反應這個東西它本身就因人而異,沒有規律,有很多人到高原之前吃了很久的紅景天,可能像你一樣開車過來,慢慢升海拔,但還是會高反。通常來講,到高原之後的一個多月之內,都有可能出現高反症狀。”
“哦……”許南珩了然,“我之前還以為我天選之子。”
方識攸很贊同,點頭道:“你确實很神奇,我很少見到剛來西藏不僅沒高反症狀,而且還能抽煙的人。”
“是嗎。”許南珩說話還是發虛,但不影響他語氣驕傲,“應該不是我神奇,是人體神奇。”
這一點,學醫的方大夫很贊同,他握着許南珩的左邊胳膊,摁着棉簽為他止血,眼睛看着他的臉,說:“人體最神奇的是大腦,人類的大腦有超過1000億個神經元細胞,恰好,銀河系也有超過1000億個恒星。醫學為了看清大腦,付出了與天文學看清銀河系差不多的努力。”
好像還是有點缺氧,許南珩聽着方識攸說話,感覺暈暈乎乎。
他不是聽不懂的那種暈乎,而是一種飄忽。或許是因為這病房裏另外兩張床是空的,讓這裏形成一個兩人空間,也或許是因為他夢裏夢見了方識攸,此時看着他,有一種夢境現實交錯的感覺。
許南珩問:“我之後還會高反嗎?”
“不一定。”方識攸說,“這次你是發暈,其實曲珍不來叫我,再過一會兒你自己也能醒,不用太害怕。”
許南珩點頭:“給曲珍吓壞了。”
“她最恐慌的應該是你都暈成那樣了,還能想起她卷子上答錯的題。”方識攸說。
許南珩抿唇垂眸。這點他承認,早上看見達桑曲珍那張臉他就來氣,說:“那題不寫錯就101分了。”
“就當她101分呗。”方識攸說。
說完,他挪開棉簽看了眼,已經好了。他站起來将棉簽丢進垃圾桶,問:“你駕駛證在車裏吧?”
“在,怎麽了。”
“我去幫你挂號再開個驗血單,得用你身份證號,我照着駕駛證打。”方識攸說,“你最好再睡一下,等血常規出來了我再過來。”
“嗯。”許南珩點頭。
“有事兒打我電話。”方識攸說。
“方大夫。”
“嗳。”
許南珩:“等回了北京,咱倆真得找個地兒好好吃一頓。”
“一定。”方識攸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