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許南珩這次突然的高反引起了校長以及其他老師的重視,索朗措姆和次仁老師這天上午去了縣城初中,商量好了為村莊學生借用化學實驗室的事兒,回來就聽說許南珩進醫院了。
校長吓一跳,還好達娃老師說了沒什麽問題,只是需要吸氧。這樣一來,周六達娃老師和索朗校長補課,許南珩與另兩位老師去學生家裏幫忙做農活的計劃,大家都覺得許老師還是別去了。
大家會下意識的認為高反的人都很虛弱,且會虛弱好一陣子。
況且,許老師都被送去醫院了,不到萬不得已誰去醫院躺着呀。
此時醫院躺着的許南珩睡着了,iPad壓在他肚子上,修長漂亮的手指間無力地夾着一根Apple pencil,看上去是在iPad上寫着東西的時候睡着的。
索朗措姆回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多,她和次仁老師一趕回來就來了醫院。索朗措姆沒有第一時間問許南珩在哪間病房,而是去找了方識攸,方識攸診室門開着,裏面就他一個人。
方識攸簡單給索朗措姆講了許南珩的情況,其實就是普通高反,他作為醫生的建議是許南珩住院一晚,以防萬一,他也讓校長不必擔心,順便詢問了卓嘎複查的情況。
兩個人在診室稍微聊了一小會兒,接着索朗措姆就要回學校去給學生們準備晚飯。
方識攸再進去病房的時候,看見的就是熟睡的許南珩。之前帶着血常規單子進來的時候他還在iPad上寫着什麽,這才一個鐘頭過去,睡得那叫一個香。
他穿一件長袖T恤,可以清晰看見他胸口,兩臂押着的棉被随呼吸起伏。青年酣睡着,窗外陽光慵懶微風徐徐,病房的窗簾像被風推着蕩秋千。
片刻的寧靜後,病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方識攸回過頭:“嗯?”
進來的人是楊郜,楊大夫也是援藏醫生,不過楊大夫是從四川來的。
“你在這兒呢。”楊郜是正常音量說話,“山腰底下這幾天開始挖隧道了,主任說這邊小醫院估計要忙起來,下周我和高醫生留在這,你回縣醫院。”
高醫生是本地醫生,這個小醫院從前是衛生所的時候就在這兒給村民看病。方識攸不假思索,說:“別,讓高醫生回縣城,我跟你在這。”
“啊?”楊郜疑惑,“确定?到時候可都是清創的縫合的,累夠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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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方識攸說,“我留下,正好中山那邊來了個神經外科的主任在縣城做手術,讓高醫生跟着多看看。”
楊郜回憶了一下:“哦——對,也行,那就這麽定了,哎你在這病房看誰呢。”
楊郜站的地兒是病房門口,也是病房的衛生間門那兒,有個轉角,看不見病床,于是他探了個頭。探頭瞧見許南珩,他問:“這不是那老師嗎,他怎麽了?”
“高反,帶過來吸氧。”
“嘶。”楊郜一眯眼,直覺告訴他這有點微妙,于是問,“你這,下周留在這兒,不會是為了順帶照看照看這位老師吧?”
方識攸平時院裏的人際關系很簡單,他走着醫學生一條中規中矩的路,在院裏跟着自己的老師。平時院裏同事們的聚餐活動都坐在邊緣位置,不出挑也沒有太沉悶。
不過因為方識攸長得夠帥,面部線條流暢,眼窩偏深,眼部輪廓偏狹長,瞳仁是較淺的琥珀色,顯得有些涼薄。而他年紀也剛好,再多一年就30,年輕有為,自然說親的也不少。
方識攸呢,無論來說的是誰,有一回主任想給他介紹,他都用着統一的說辭:太忙了,想事業為重。
楊郜早他一年進醫院,就是知道他秉性如此,所以當初聽說他在109國道上了陌生人的車才那麽意外。
眼下,就更意外了。楊郜是膽囊外科的大夫,在北京的時候倆人在急診配合過一次,他去幫方識攸的病人做腹腔鏡,那時候認識的。
楊郜見他沉默,擡擡下巴,意在追問。
方識攸瞄了眼病床上的人沒動靜,回答說:“是啊,想照看着。”
楊郜默默深吸一口氣,然後憋出一個詭異的笑容:“OK,你開心就好。”
楊郜過來找他就是為了說這個事兒,考慮到山下面挖隧道是一個大工程,隧道工程就難免有磕的摔的,甚至骨折,所以原本兩周過來輪值的醫生再多呆一個禮拜,保證醫療人員充沛。
這樣一來,這周小醫院就熱鬧多了,當地醫生和援藏的醫生,還有半個護理組。
方識攸走到病床邊看了他一眼,其實方識攸不知道他醒沒醒,畢竟這老師睡眠質量他見識過。然而……眼皮下眼球動了動,又動了動。雖說人在熟睡的時候眼球運動是正常,但方識攸卻感覺……只是感覺,沒有依據,他感覺許南珩醒了。
果然,許南珩睜眼了。
不過他睜眼的方式比較可愛,先睜開右眼,偷瞄,準備暗中觀察,結果一眼就看見悠閑立于床側的方識攸。
許老師嘻嘻一笑,兩只眼睛都睜開了:“勞你費心了方大夫。”
——接納了另一個人後,許南珩會非常真誠。
這是他的優點之一,當他接納了另一個人之後,他會很真誠。他本來就不是扭捏的人,所以跳過了方識攸的試探,也跳過自己的‘要不要假裝什麽都沒聽見’。
“還好。”方識攸說,“順帶的事兒。”
許南珩想坐起來,但礙于氧氣管,于是說:“把我氧氣管拔了吧。”
此話一出,二人對視了一瞬,然後同時“噗”地笑起來。這句話實在太地獄了。
方識攸說:“就給你吸兩個小時,中間看你睡着了就沒動你,早停了。”
“噢。”許南珩點頭。
方識攸走過來幫他摘掉管線,然後聽診器戴上:“坐直我聽一下。”
許南珩挺直上半身。
方識攸和對待所有病患一樣,聽診頭按在對方的胸腔。只是許南珩坐直後,微妙的和方識攸幾乎是面貼面的距離,這是個巧合,因為方識攸本來就站在床側,他也只是坐直起來。
又礙于聽診器它本身的長度,方識攸需要弓腰,俯身下來後,許南珩能聞見他身上的消毒水味道。
許南珩樣貌清俊,有着恰到好處的雙眼皮,他面向沒動,眼睛不動聲色地看向方識攸,纖密的睫毛微微顫動,然後立刻看向別處。
因為方識攸的聽診器從他後背挪到了胸前,說:“心慌嗎?聽着挺快的。”
“稍微……”許南珩抿唇。
其實不是,剛才還好好的,方識攸低身下來靠近之後才跳得猛了。
方識攸微微蹙眉:“晚上還是住院吧,觀察一晚。”
“啊?”許南珩連忙拒絕,“不成,我晚上看晚自習。”
方識攸表情沒動,略兇:“雖然我說了不用害怕,但你不能一點不當回事,你這次高反多半是因為頻繁地爬樓梯,按理說你在高原地界走平地都應該慢慢走,甚至不要洗澡,你還回去爬上爬下?”
“……”許南珩眨巴兩下眼睛,“看完晚自習,我再回來。”
“可以。”方識攸挪開視線。
晚上許南珩回來醫院,沒睡病房,睡的是方識攸的休息室,方識攸在外面值班。
他在休息室裏又看見了那條哆啦A夢珊瑚絨毯子,更加篤定方識攸是走哪兒帶哪兒。那條毛毯呈豎條狀擺在床的裏側,靠牆。許南珩睡下後發現,這樣剛好側躺的時候,手可以搓着毯子。挺助眠的。
他原想在醫院裏用淋浴洗個澡,他這些日子都是用盆澆着洗澡,十分想念淋浴,但方識攸不準,因為高反的人洗澡會暈。
許南珩住院,這事兒在學校裏所有人都懸着心。
尤其學生,同學們已經将這位北京來的支教老師蓋棺定論為“身嬌體弱的城裏人”。好處是,以周洋為首的那群臭小子老實了;壞消息是,原本教室裏卓嘎是身體素質的底線,現在……大家覺得許南珩跟卓嘎差不多了。
體現周五最後晚自習的時候,洛桑拉姆上講臺來問題目,許南珩喝水的時候不慎嗆了一下,咳嗽起來,給拉姆吓得咻地站直起來,達桑曲珍差點輕車熟路跑去醫院叫人。
然後到了周六。
按照最開始的排班,這周六由達娃老師和次仁老師為學生補課,上語文英語和史政。
而那位‘身嬌體弱的城裏人’……周六出發去村後的牛棚之前,索朗校長叫住了他,說:“許老師,你身體好些了嗎?要不,你今天留在廚房刷鍋洗碗吧。”
許南珩實在受不了了。
他僅僅攥着手裏的鐵鍬:“索朗老師,我真的沒那麽弱,我可以去的我完全可以的,我這次只是意外高反了那麽一下。”
雖然被背着去醫院,顯得命不久矣。
無論如何,這周六幫忙補課學生做農活的人,依然是許南珩,以及布珍老師。兩個人扛着鍬去了村後,去打理牛棚。
布珍老師說他念大學的時候去過北京,和他閑聊了幾句,說在北京喝了豆汁,至今未能忘記那個味道。
許南珩哭笑不得:“我也不愛喝那個。”
布珍老師很詫異:“是嗎!我以為每個北京人都喜歡喝豆汁!”
許南珩搖搖頭:“我連那味兒都聞不了。”
“哈哈哈哈哈哈……”布珍老師笑起來,“哎,你過來這邊,會覺得落差很大吧,畢竟是首都來的。”
許南珩繼續搖頭:“還好,我在北京其實不太愛出門,大城市元素在我這兒就是24小時外賣,随時有熱水,以及流暢的網速。”
布珍老師聽着又笑:“你還挺……怎麽說呢,讓我感覺不太一樣,就是,跟我理解裏的大城市的人。”
“是嗎。”許南珩撓撓頭。已經走到牛棚了,聞見了濃烈的牲畜味道,許南珩抿了抿唇,将手裏的鍬握得更緊。
“哎?”布珍老師跨過地上的雜物,說,“方醫生也在這?”
許南珩歪頭,看過去。
看見方識攸穿着白大褂,和一個護士并排站。聽見布珍老師叫他,方識攸回過頭,也看見了許南珩。
許南珩這貧嘴,一半驚訝一半誇張地脫口而出:“哇,牛病了你也能看啊!太厲害了吧!方獸醫!”
方識攸凝視了他片刻,然後平移挪開一步,他背後是被他擋着的,一位坐在凳子上的老人家。
方識攸介紹道:“看的是這位,達桑曲珍的爺爺。”
許南珩:“不……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