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方識攸從兜裏拿出紙巾,把兩根煙捏滅在裏面,包起來揣回兜裏。

然後方識攸先伸出手臂,他無比認真,并非許南珩想的那樣,倆人抱一下拍拍後背就好。但方識攸很認真,他手臂繞過許南珩的腰和肩膀。但同時他很紳士,真的只是簡單擁抱了一下。

許南珩背着書包,書包裏是他洗澡換下來的衣服和他的洗發水沐浴露,他只感覺到方識攸的手掌在他書包上停留了片刻,二人便拉開了距離。

許南珩的擁抱方式也很簡單,他抱住方識攸的後背像抱着棵樹,實誠。

許南珩是剛洗過澡,身上有好聞的沐浴露味道,方識攸生忍住了沒有像個變态一樣嗅他。方識攸後退半步,禮貌地微笑,說:“回去早點睡,明天哪裏酸痛的話,記得貼膏藥。”

送到這裏也就差不多了,後面走兩步就是學校側門。

許南珩點頭道好。

“晚安了許老師。”方識攸說。

“嗯,方大夫晚安。”

許南珩轉過身的時候,有一片陰雲輕手輕腳地偷摸收拾下班,它後面摸魚的晚星忽然沒了遮擋,那星星跟燈泡似的,一緊張,電壓忽高,驟亮。

它這麽亮,許南珩就很合理地注意到它。

許南珩轉過身的時候擡頭看了看那顆星星,然後回頭,笑起來,說:“方大夫,看,好亮的星星。”

他的發梢和衛衣的抽繩在晚星下晃了晃,方識攸實在沒辦法挪開視線去看那顆很亮的星星。

方識攸盯着他,很僵硬地“嗯”了一聲。

周二那天,許南珩從網上買的咖啡機被方識攸帶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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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機本體并不大,但許南珩為了一次性解決問題,咖啡膠囊買了不少,所以方識攸直接把皮卡開到校門口來了。

時間是下午四點十分,因為學校裏只有兩個班,都在一樓,他一眼望過去2班是空的。

方識攸心道不對勁啊,這位許老師聽說大涼山補課了之後恨不得讓學生中午也別休息了,最好一手端飯碗一手翻書看。

所以教室怎麽空了呢。

他思索之際還是先折回皮卡邊上,把裝着咖啡機和膠囊的巨大紙箱子抱下來,上去教學樓二樓,放在許南珩宿舍門口的地上。

“嗯?”方識攸一楞。

他剛将箱子放下,紙箱落地的同時,許南珩這個宿舍的門“嘎吱——”打開了。他下意識以為許南珩在裏面,可朝裏一看,沒人。

再一想,他了然,這宿舍房門前不久被周洋踹開過,想來門鎖的鎖芯被他踹斷了。

方識攸握住門把推拉了兩下,果然是鎖芯斷裏面了,他沒進去,只在門口蹲下看了看,看見門邊靠裏的牆上有個凳子,想來許南珩是晚上睡覺就用這凳子抵着門。

怎麽說呢……看來許老師還挺沒所謂的。

這時候方識攸聽見後邊操場有一陣歡呼聲,他納悶,難道今天許南珩不在學校,學生們自己溜出玩了?

他猶豫了下,還是決定去看一眼,別等許南珩回來再氣高反了。

剛繞過教學樓,就看見2班的三十幾個孩子全在操場。幾個玩彈珠的,幾個跑步的,幾個玩雙杠的。

視線繼續掃向操場另一端,他找到了歡呼聲的源頭,是籃球場。也是同時,方識攸笑了起來——許老師啊,混在一群初三男生裏和他們一起打球,倒不像他們老師,像他們高中部的學長。

當然,村莊這裏沒有高中部。

藏南高原日照強烈,許南珩戴鴨舌帽,一件棒球服敞懷,衣擺随他跑動跳躍而翻騰。他覺得許南珩有一種“完美适配”感,無論怎樣的環境,他都輕松自在。

方識攸擡腳走過去,學校的籃球場沒有圍起來的鐵網,剛走近,籃球徑直飛向他面門,不曉得誰傳的球,力道還不小。

做醫生的多要強身健體,尤其手術有時候動辄五六個小時,方識攸在北京會健身打球,擡手接下這一球,順勢自然地掂了兩下。

這球就是許南珩打過來的,原本想傳給周洋,周洋沒接到。

許南珩第一眼有些意外,緊接着他對這幾個打球的說:“看,這才叫接球,你們一個個,我扔出去的是籃球,不是廣東大蟑螂!”

球場上人笑作一片,許南珩把棒球服外套脫了,剩裏面一件純白T恤,朝方識攸走過來。

“我這傳給誰啊?”方識攸問。

“随便。”許南珩拎着衣領子抖了抖,“扔個最近的。”

方識攸一眼看過去:“德吉!”

“哎!”後者應聲擡手,然後方識攸把球丢過去。

“你怎麽過來了?”許南珩拎着外套往教學樓樓梯走,問完了反應過來,“噢咖啡機,你不會特意送過來的吧?你告訴我一聲我去拿就行了呗,我先上樓喝口水。”

“費那個勁,我車開校門口來了。”方識攸說,“給你搬上二樓了,哎你今天怎麽大發慈悲帶他們在操場玩兒?”

許南珩的注意力被轉移,聽到這話題,彎唇笑起來,說:“摸底考平均分比大涼山考得高,而且正好練練中考體育。”

“恭喜啊,哎還有你那門,我看也壞了。”

“周洋給踹的,我昏過去那天嘛。”

方識攸問,“你可以請索朗校長找個換鎖的師傅。”

“太費事兒了,我拿凳子抵着的,再說了這邊這麽荒涼……等會兒。”

許南珩說一半,忽然停在二樓樓梯轉角,眼神不對,聚精會神地像在感受着什麽。

“怎麽了?”方識攸不解。

許南珩眯眼:“怎麽一股格外香的油炸物的味道。”

“應該是在炸土豆。”σw.zλ.方識攸說,“藏族人炸的土豆特好吃,你今天有口福了,這麽一袋炸土豆在拉薩賣十來塊呢。”

方識攸比劃了一下。

“走。”許南珩水也不喝了,抓起方識攸的手,“去看看。”

方識攸忽然被他抓住了手,腦袋空了一瞬,什麽都沒想,就跟他走了。

許南珩拉着他一路走到食堂,果然聽見什麽東西在油鍋裏翻滾的聲音,他剛運動完,這油炸的動靜對他來講還得了。

“嗯?”許南珩原本只是在廚房窗外偷看,視線一掃,看見廚房裏面還蹲着倆姑娘,一人捏着個炸土豆片在吃。

許南珩還沒松手,拉着方識攸直接進去:“紮西卓嘎,達桑曲珍!”

炸土豆的索朗校長看見倆人闖進來先愣了下,然後笑起來:“完喽,你們倆被許老師發現了。”

廚房裏蹲在索朗校長後邊的倆姑娘就是她倆,索朗校長這邊炸出來一盤,她倆就一人捏一片。

倆人看見許南珩,四只烏黑的眼睛同步眨了兩下然後羞赧地笑笑。

許南珩義正辭嚴:“要想人不知,除非一起吃。”

他訓孩子的時候松開了方識攸的手,方識攸這才跟索朗校長點頭打了聲招呼。

許南珩回過頭,喊了聲“索朗老師”,然後問:“這是今晚吃的嗎?”

地上還有一大筐土豆,索朗措姆說:“對,先炸一遍,等開飯的時候再過一遍油,喏,你自己拿吧,吃好了就快走,別被其他同學發現了。”

許老師聞言立刻捏了竈臺邊盤子裏一片土豆,然後蹲在紮西卓嘎旁邊。

沒有調料的炸土豆也很香,外酥內糯,許南珩尤其愛吃薯條,這裏的土豆有十足的日照,澱粉含量高,經油炸後香酥可口。

許南珩咬到第二口的時候察覺不太對,扭頭看這倆姑娘。曲珍端着一小碗辣椒面在蘸,而卓嘎……

卓嘎拿着一瓶番茄醬。

“曲珍不愛吃番茄醬。”卓嘎說。

前邊炸土豆的索朗校長說:“對呀,你年紀小,你愛吃番茄醬。”

然後索朗校長回頭,許南珩正捏着的土豆片,讓卓嘎擠番茄醬上來。

“你也小。”索朗校長溫和地笑着說道,然後她拿了個袋子,把這一盤土豆倒進袋子裏,遞向方識攸,“方醫生把這些帶回去吃吧。”

方識攸推脫了兩個回合,結果是不僅沒能婉拒,索朗校長還多給了他一袋奶渣糕。

他挺不好意思的,而許南珩這個時候全然把自己歸為校方陣營,在那兒邊吃邊幫腔:“拿着呗,客氣什麽,你白衣天使,別不好意思!”

“……”方識攸無奈地看了他一眼,“那校長,我先回去了。”

方識攸伸手和索朗措姆握了握手。

許南珩吃了兩片土豆後站起來撣撣手,說送方識攸出去。出來走到前院的時候,方識攸假裝逗逗他:“還會送客,長大了啊。”

“那個。”許南珩挪了一句,挨着他走,擡手推了下鴨舌帽的帽檐,“你下趟什麽時候去市裏,山南市。”

方識攸想了下:“下周一早晨,過去開會。”

“能再麻煩你幫我買個東西嗎?”許南珩問。

“當然可以啊,你說。”

許南珩:“幫我買個拍立得,我看了好幾個淘寶店,都不往縣城發貨。”

方識攸說:“好,要什麽顏色的?還是說等我到了商場拍給你。”

許南珩倆手揣兜,西藏雪山多,白天的折射光強烈,讓他帽檐下的下半張臉光影立體了起來。

他不假思索地笑着說:“藍色吧,你那個哆啦A夢的藍。”

方識攸怔然而後一笑:“好。”

他把方識攸送到校門口,扭頭往裏看了眼,孩子們都還在後操場,于是伸手:“帶煙了沒。”

“帶了。”方識攸從兜裏掏出煙盒和火機遞給他。

許南珩接過來:“謝了,上根煙還是在你醫院洗澡那天抽的。”

“校園不抽煙?原則性這麽強啊。”方識攸問,“學生不在學校也不抽嗎?”

許南珩點上煙,深吸一口:“是啊,我這人雖然看起來不是很靠譜,實際上也懶散怠惰,但原則還是很堅固的。”

“噗。”方識攸笑起來,“可別這麽損自己,你已經很不錯了。”

許南珩笑笑,大約是在校門外抽煙,還是稍微有點不安,他把帽檐又壓了壓。這個咬煙壓帽檐的動作被方識攸盡收眼底,他喉結緊了下,然後上下滾動,強迫自己看向別處。

好幾天沒抽煙的許南珩每一口都吸的微微貪婪,以至于沒發現德吉跑了過來。主要這小子黑瘦,個頭也不高,旋風似的從後操場直勾勾跑來大門口。

德吉喊了聲:“許老師!”

許南珩一驚,瞬間把夾着煙的手背去背後、一個側步轉身,面向德吉:“怎、怎麽了?”

德吉:“老師,次仁老師讓我來問問你,我們今天晚自習是上課還是考試。”

“噢!這個……”許南珩背後夾煙的手指晃了晃,他希望方識攸能看懂,“随堂小考吧。”

方識攸看懂了,他上前半步,在德吉的視野盲區裏将煙拿過來,夾在自己手裏。德吉點頭道:“好,方醫生!今天的奶渣糕是我二舅做好送來的,非常好吃!”

許南珩的煙被拿走,大大方方地将手放到身側。回過頭,方識攸已經咬上了那根煙,點頭回應德吉:“好,謝過你。”

那根煙被方識攸咬在齒間,飄着一縷白煙。

他跟德吉說完話,眼睛一直看着許南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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