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恩公這稱呼讓方識攸偷笑了下,雖然他知道這是許南珩嘴貧,門兒清。但人就是這樣,聽着順耳嘛,就舒服。

雪大,方識攸開得慢。楊郜是大約淩晨兩點多發現下雪的,幸而他大半夜不睡覺,趴在暖氣管旁邊玩手機,才在雪剛剛開始下的時候緊急聯系了方識攸。

楊郜來西藏也不少日子了,他明白這種地方一旦下起雪那就是一夜起步,所以為了不耽誤去縣醫院坐診,立刻打給方識攸。

做醫生的,常年不關靜音,睡覺也是響鈴模式。方識攸半夜來接這倒黴同事,這才撈了一把許南珩。

不過方識攸是真沒想到許老師心這麽大,一個人從北京大老遠的過來,門鎖壞了得有半個月了也不修修。想到這兒,方大夫暗暗嘆了口氣。

一直到車接近縣城,許南珩兜裏的手機才震動了兩下,他掏出來,這時候才收到方識攸當時回複的微信,有兩條。

[是不是風刮得門關不上?]

[等我一下我過去接你。]

許南珩收起手機,他垂着眼,回想之前方識攸在門口時候低頭看自己的模樣。方大夫當時應該挺緊張的,從他嘴唇呵出的白霧能看出呼吸很急促。

他不知道自己當時在方識攸的視角下是什麽樣,想到這,他眉心微蹙——壞了,當時整個人蜷縮着,抱着腿坐在椅子上,該不會像個小羊羔吧。

許南珩要命地閉了閉眼,算了,認了,當時自己确實挺害怕的。想到這,他偷偷瞥向左邊,看了眼方識攸的側臉。雖然今天是巧合,但方大夫身上确實有一種難以描述的安全感。

好像只要他在,就什麽都沒關系。

車開進縣城,楊郜讓他把自己放在醫院,他直接在休息室睡會,下午就坐門診去了。

放下楊郜後,方識攸繼續開,許南珩認得路,這是在往方識攸住的那間公寓開。雪依然沒有減弱的趨勢,到這裏,許南珩的手機有了網絡信號,索朗措姆之前打過來的電話他因為信號差沒能接到,車停穩後他邊下車邊給校長回撥過去。

方識攸走過來幫他拿書包,索朗措姆那邊接聽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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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南珩:“嗳校長,我沒事兒我……不不不我已經不在學校了,我跟方大夫的車來縣城了……對,沒事兒別擔心我,好嘞謝謝您。”

挂斷之後,許南珩跟着方識攸上樓,邊爬樓梯邊說:“也是突然下暴雪,校長說準備等天冷了,讓我別住宿舍了去她家裏住,藏民家裏燒那個鍋爐嘛,暖和。”

“沒關系。”方識攸走在前面,“醫院近,你住醫院就行。”

“都不用吧,太麻煩了,宿舍挺好的,我有電熱毯,不行就縮被窩裏改作業看書呗。”許南珩說。

方識攸沒再多勸,掏鑰匙開門。

他這間房子有供暖,一進來整個人都感覺展開了,不用瑟縮着了。許南珩喟嘆道:“真是被北京慣壞了,以前沒覺得,現在感覺暖氣真是好東西,太偉大的發明。”

“你先睡會兒吧,從四點折騰到現在沒合眼了吧你。”方識攸把他的書包放在椅子上,“那兒衛生間,裏面東西你随便用,卧室就是那間,你自己在衣櫃裏找換洗衣服,我得走了。”

“又走?”許南珩回頭看着他,“你也快一夜沒合眼吧。”

方識攸笑了下:“我睡四個鐘頭就能頂一個白天。”

“那你今兒睡到四個鐘頭了沒?”許南珩脫外套。

“……”方識攸抿抿唇。

所以老師啊,永遠洞若觀火。別在老師面前拿腔,這作業是沒帶還是沒寫,這考卷是抄了是沒抄,老師一眼就能看出來。

許南珩把外套挂在椅背,說:“方大夫,你這狀态去給人看病也太勉強了,睡會兒再去吧,不差這倆小時。”

緊接着,許南珩笑起來,跟了句:“別把剪刀啊鑽頭啊落人家肚子裏,然後給人縫上了。”

方識攸被逗笑了:“你這……這就是醫療事故了。”

“對嘛。”許南珩說,“別疲勞駕駛,也別疲勞行醫。”

“那我先打個電話。”方識攸說。

教師這個職業很神奇,似乎能和任何職業打成平手,旗鼓相當。他們當老師的,打開氣場的時候,會有一種淡淡的威壓。

尤其許南珩眼睛漂亮,看過來的時候,讓人不自覺地和他對視。對視時,方識攸感覺自己像手術臺上正在被麻醉的病患,自己給自己數數,數一、二、三……然後就昏了,懵了。

他打了個電話給縣醫院的同事,問這會兒需不需要自己去幫忙,順便說了下自己的情況。醫院那邊說沒關系,讓他休息好了再過來。

那麽事情就進入到了另一個為難的境地,方識攸挂斷電話後,拿着手機,看向衛生間的門。此時許南珩在裏面洗澡,而他的卧室裏只有一張床,雖然它是一張一米八寬的雙人床,但……

方大夫不得不扪心自問,自己能不能清清白白地躺在許老師旁邊。

衛生間裏花灑的水流聲還響着,方識攸在許南珩挂外套的椅子坐下。他坐下後,發現自己真的有點累,他希望能好好想一想自己對許南珩終究抱着怎樣的感情,但他真的太累了。

昨天急診送來車禍的一家三口,在急診搶救,小的那個才十一歲,國慶節出來玩的,幸運的是都救回來了。他晚上10點多回來這邊,沒睡幾個小時,楊郜就打了電話過來。

往返村莊,到這個時候,縱然外科醫生再怎麽是鐵打的也撐不住了。

許南珩洗得很快,十分鐘的樣子吧,洗完出來就看見這人頹喪地坐在那兒。他走過來,渾身熱騰騰的,指尖碰了碰方識攸肩膀,問:“方大夫?”

方大夫擡起頭。

許南珩咋舌:“十分鐘不見,這麽憔悴了。”

“累了。”方識攸生來第一次卸下所有支撐件,就這麽慘兮兮地看着他,喚道,“許老師。”

“嗳。”許南珩眼神無奈,“浴室還熱着,去沖一下趕緊睡覺。”

“好。”方識攸點頭,站起來。

在大部分時間裏方識攸自認是個足夠強大的人,不僅是體能上,還有精神上。他最狠的一次是39個小時高強度工作,然後猛睡5個小時起來,繼續上手術臺,下了手術還能去趟急診會診。

方識攸一直保持着精銳的狀态,就和他那位六十歲的老師一樣,老師對他說過,醫生是病人最具象的希望。醫生是橫亘在病人和神明之間的存在,如果醫學不能拯救病人,那麽他們能求助的,只有神了。

老師說的,他銘記于心。學醫十載,工作至今,方識攸事事認真仔細,他和他的每一位同事一樣,大家每天都維持着最好的精氣神,不容出半點差錯。

我睡四個小時就能頂一天——然後,有個人問他,跟他确認,那你今兒睡到四個鐘頭了沒?

浴室裏還有溫暖的水汽,熱水從頭頂傾灑下來的瞬間很治愈,中國人喜歡熱水是刻在DNA裏的,熱水真的太舒服了。方識攸在熱水水柱裏短暫地放空了一會兒,然後抓緊時間洗澡吹頭發。

許南珩坐在床尾,他在支教老師群裏問他們那兒下雪了沒。

戴老師在福建,那兒十月份還熱着。大涼山的譚老師說沒下雪,但冷了,柴達木盆地的蘇老師說這兩天很陰,似乎要下。

許南珩簡單說了下藏南高原這邊的情況,說了下自己那個門的故事,以及今天被凍得差點成為大自然的養料。

戴老師調侃他:你行不行啊小夥子,去年蘇老師在上海聽課,零下九度都不穿秋褲的,單穿條牛仔褲。

許南珩吃驚極了,打字:蘇老師有神功護體?

蘇雨回:因為在上海那種地方,穿秋褲沒有意義,戴老師您穿了,結果呢,咱倆都感冒了。

戴老師輕點了一個‘吐舌頭’表情包。

這時候方識攸進來卧室了,許南珩頓時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方識攸的……身體上。

這人獨居的習慣使然,洗澡沒拿換的衣服,沒轍,只能圍着浴巾出來。

外科大夫經常鍛煉,方識攸比他高個三四公分左右。男生不太顯個子,倆人平時站一塊兒的時候沒感覺方識攸高出多少來,但衣服一脫,很明顯的方識攸要更壯,骨架也更大。

有點難為情的是,許南珩是再次擡眼才和方識攸的視線對上,也就是說,剛剛第一眼,許南珩在看他的胸。許南珩眨眨眼,說:“方大夫這……這肌肉含量和密度,挺好的,能滿足咱們高原狼的營養需求。”

這句話說得實在像是,深夜寫了一宿論文,第二天起床看半晌看不明白,全然胡言亂語。

方識攸也很迷茫,于是問:“你是不是太困了。”

“是。”許南珩點頭,“但你這兒就一個枕頭。”

“啊因為…因為我拿了另一個枕頭去休息室。”方識攸說着,轉身去衣櫃裏拿睡衣,“沒事,我把毛毯折一下,一樣的。”

他指的應該是哆啦A夢毛毯,許南珩回頭,看見毛毯就團在床邊。許南珩說:“我睡裏面,你走的時候方便。”

“好。”方識攸套上睡衣,許南珩從床尾直接爬上去,掀開棉被躺下。

大大方方的,看上去沒有任何芥蒂,方識攸伸手将毛毯拿過來,疊了幾道後,放在枕頭位置,自己也躺下。

由于風雪,天色很暗,厚重的烏雲層層下墜,徹骨寒涼的風雪,此時卻是最好的助眠。

許南珩不是心無芥蒂,他是在方識攸洗澡的時間裏做足了心裏準備。只不過方識攸那驚人的身材倏然讓許南珩失去理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閉眼睡覺隔絕這個世界。

不過,兩個是真的都很累。

雖不是遮光窗簾,但外面天地晦暗,片狀的雪花淩空亂舞,二人甚至沒有多聊一句,雙雙入睡。

許南珩睡得很舒服,因為溫暖,也因為安心。

大約兩個多小時後,他半夢半醒着,感覺旁邊有動靜。是方識攸起床了,不可避免地發出一些布料摩挲的聲音。

許南珩微睜眼睛,嘴巴縮在被子裏,呢喃了句什麽。

方識攸低聲說:“你接着睡。”

“嗯。”許南珩閉上眼翻了個身,他感覺到方識攸給他掖了兩下被子。

随後,許南珩口齒不清地,迷迷蒙蒙地跟了句:“路上小心。”

“好。”方識攸努力克制住了低頭吻他一下的沖動,指甲在手心狠刺了下,迅速離開這個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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