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電話挂斷後,許老師舒服多了,轉了個身面對着車身,這樣擋風,攏着火機點上煙,舒舒服服地吐出一口白霧。

許老師低眉又看了眼手機,剛剛方識攸那邊停車整休,現在他們繼續出發了。出發前方識攸發過來一條微信。

[我攢了不少假,這次救援之後也有幾天假,我都攢一起了,春節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去看看南迦巴瓦,開車過去比較久,要十個多小時,或者就在家裏休息,你有什麽想法嗎?]

許老師低眉後又擡眼,看看雪後短暫的晴天,還是想再看一眼,又低頭。心裏笑着方大夫快三十的人了,談戀愛還不如北京本校那幾個早戀的,當時收上來的小紙條和情書裏,寫得那叫一個文采斐然,詩詞歌賦的,風花雪月的。

但心裏這麽想,實際上還是多看了好幾遍。要不怎麽說真誠是必殺技,方大夫這話說的,分明是簡單直白地商量假期,偏偏有情人看什麽都像情話,一根煙的時間裏翻來覆去地看。看完覺得嗨呀完了,成戀愛腦了。

戀愛腦這個事兒,許南珩第一時間自我确診,方識攸是病入膏肓。

他們救援組回去縣醫院後,大家把救援設備放回醫院,有的壞了有的要維修,再去藥房登記取藥,帶出去義診。大家在這段時間裏有三四個小時的休息時間,這點時間多數人就在醫院裏沖個澡然後去休息室快速睡一下。

休息室空床有限,有的去找了個空病床躺一下,有的去別人診室裏面做檢查的窄床上湊合一下。

方識攸快速沖了個熱水澡,他以為自己已經夠快了,出來之後所有休息室都滿了,病床也沒了,他只能去顧老師診室。

“回來了。”方識攸帶上診室的門,然後看了眼辦公桌後邊的簾子,說,“我在你這兒睡一下啊爸。”

顧老師“啊”了聲,然後摘下眼鏡扭頭看了他一眼。

方識攸剛脫外套,見他看着自己,用眼神詢問怎麽了,動作也停了。

顧老師有六十了,白大褂裏面圓領毛衣,毛衣裏面白襯衫,很規正的一個人,說:“瘦了不少啊。”

“哦。”方識攸笑了笑,“救援嘛,吃喝都是随便對付。”

“我那袋子裏有幾個巧克力派,你回頭帶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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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嗳好。”方識攸繼續脫外套,然後去拿窄櫃上顧老師的枕頭和毯子。他剛躺下,準備把隔離簾拉上的時候,看了眼顧老師坐在那兒的背影。

起了毛邊的木頭椅子,直溜溜的靠背看上去并不舒服。方識攸剛躺下又坐了起來,他把枕頭遞給他爸:“您墊着腰吧,我枕着我外套就行。”

“嗯?”顧老師扭頭,“用不着,沒事。”

方識攸沒糾結,左右自己也就眯瞪一下,枕着又躺回去了。顧老師今天沒放號,他值夜班,這會兒正在看手術病人的報告單。

方識攸躺下後一時半刻睡不着,他看着診室的天花板,這兒後面空間很小,床沿幾乎就挨着隔離簾。他又掀開了一點,說:“爸。”

“嗯。”顧老師沒回頭。

方識攸舔了下嘴唇,說:“那個,跟您說個事兒,我談戀愛了。”

顧老師這會兒處于專注狀态,這父子倆一樣,認真的時候會有點封閉,此時就是,顧老師嘴上嗯着,其實腦子沒在聽。

而這些天,顧老師的大姐,方識攸的大姑想要給顧老師介紹老伴兒。所以方識攸說他戀愛了,顧老師乍一聽,理解成“您要談戀愛了”。

顧老師眉頭一緊,眼鏡戴上,一推,肅聲道:“我談什麽戀愛我,我再幹幾年退休了我跟你姑父去積水潭釣魚了。”

“……”方識攸知道他聽岔了。他講這事兒的時候是有點沖動的,他不知道顧老師對這方面有多少接受度。

而顧老師聽岔了,給了他一個轉圜的餘地,這話題就可以這麽過去了。

但方識攸停頓了片刻,清清嗓子,又說了一遍:“是我,我戀愛了,不是勸您找一個。”

“。”顧老師電腦裏在看一個會診單,聽了之後,連着椅子一起轉了過來。

眼鏡又摘了,盯着他兒子:“你啊?”

“啊。”方識攸不敢看他爸,看着天花板,“是我。”

方識攸幾乎可以篤定,他爸聽見這話的第一反應是回想一下自己今年幾歲了。果然,顧老師沉默了一會兒後,才說:“哦,你這個歲數也确實能談一個了,好好談吧。”

“嗳,好,我睡會兒。”方識攸說。

顧老師伸手把隔離簾拉上了,接着喝了口茶壓壓驚。對父輩而言,孩子的每個成長階段是有信號的。上學了,上大學了,成年了,大學畢業了,這是學生時代結束的信號。緊接着的是孩子戀愛結婚了,這是孩子單身時代結束的信號。

最後一個成長信號,就是孩子的孩子出生了。

顧老師目前在經歷第二個成長階段,顯然,這位單身父親有點手足無措。他先暫停了會診單,因為這個住院病人出去吃飯了。

然後顧老師又推了推眼鏡,在微信上打開他大姐的聊天框,問她北京現在比較好的中小學的學區在哪兒房價怎樣。

——那可不嗎,戀愛了下一步就要結婚,結了婚可不得趕緊備着學區房。

有點笨拙的顧老師編輯了這麽一段話給他大姐:這年頭北京好學區的房子得什麽價啊?

他大姐懵了:你有啦?

方識攸睡前給許老師報備了一下,許老師回了他一個zzz的睡覺表情,并說睡個好覺。

然後他就真的睡了個好覺,非常高質量的三個半小時的睡眠,在一個又窄又硬的床上。戀愛這事兒确實夠神奇,感覺做什麽都舒服,看什麽都順眼。

後邊一個禮拜,兩個人見不着面。

方大夫義診,許老師上課。這個星期全靠微信和電話,許老師戴着耳機跟他邊聊天邊改作業,聊着聊着就罵起來了。

“連個解字兒都懶得給我寫!”

方識攸:“……”

“這誰啊給我選擇題全寫了C,總能對幾題是吧……”許南珩這邊發出卷子翻面的聲音,“好好好,色巴多吉。”

方識攸大概能想象到他坐在書桌前面咬牙切齒的樣子,在義診村莊的招待所小床上傻笑。

導致同住一屋的楊郜進來了以為他中邪了:“樂啥呢你。”

方識攸見他進來,從床上坐起來,接着另外兩個同住的醫生也回來了,方識攸就幹脆出去打電話。

“嗯?”許南珩聽見他那邊開關門的動靜,“你到外面去了?”

方識攸說:“是,出來抽根煙。”

說完,耳機裏傳來摁下火機的聲兒。許南珩嘆了口氣:“我也想抽了。”

他是真想抽一根,改作業改得心浮氣躁,題解成什麽樣就不說了,字兒難看才是要命,認字兒認得他焦頭爛額。

方識攸抽了一口,夾下來:“許老師太有原則了。”

“那可不,身上少數的優點了。”

“哎別,你要這麽說,我可得給你再多數數了。”

許南珩噗呲笑出來:“別費勁了方大夫,累一天了。”

“我不累。”方識攸把煙咬上,“一跟你說話就不累了。”

許南珩心說壞了你也是個戀愛腦,但在外義診,且不說住宿飲食,西藏偏遠山區的土路很難開,二三十公裏的山路開上兩三個小時稀疏平常,方識攸不可能不累,他又不是鐵打的。

許南珩擡手把耳機往裏又戴了戴,說:“你那兒幾個人住一屋?”

“四個。”

想來條件不會太好,許南珩稍微有點心疼了:“行了你別在外面吹風了,回去休息吧。”

這倆人也是不得已,戀愛初期就分隔兩地。但沒轍,一個是援藏,一個是支教,天然條件就不适合戀愛。

職業使命如此,什麽都得往後稍稍。

方識攸也知道許老師這時候在工作,一通五六分鐘的電話也該滿足了。

于是說:“好,我下下周就回去了。”

“嗯。”許南珩大大方方的,“我記着呢。”

倆人沒太膩歪,雖然面對面的時候可以吻得極致,但隔着電話還是比較正經的。挂了之後許南珩沒摘耳機,繼續放歌,一首《Stay Calm》。

希望自己在這兩個禮拜裏可以Stay calm,許南珩調整呼吸,繼續拿下一張卷子來改。

時間轉眼到十月中下旬,西藏降溫的速度宛如他在北京上下班的小電驢,那家夥的電瓶顯示出了點問題,每天拐進胡同後,立刻掉仨格。

許南珩穿上了羽絨服,長款的,到小腿肚的那種。在教室裏暖和些,出去了就得裹嚴實。

教師宿舍接不到爐子管道,偶爾會停電,停電沒有小太陽的時候,許南珩就去醫院睡方識攸的休息室。

這天許南珩感覺有點頭痛,周五沒留他們自習太久,七點半就把人全放回去了。卓嘎見他臉色不好,有點擔心他,從兜裏掏了個奶糖給他。

他含着奶糖往小醫院走,平時五六分鐘的路,他感覺自己走了半輩子。而且怎麽感覺越走這醫院還越遠了。

很快許南珩意識到自己可能是病了,降溫降雪感冒發燒太正常了,想到這兒,許南珩鼓勵了一下自己,前面就是醫院了,倒也得倒在醫院門口,這樣生還幾率大。

而幾次降雪之後,地上的積雪凍結,踩下去深到腳踝,許南珩走得踉踉跄跄。

半晌,高原的風裏有汽車發動機的聲音,緊接着,許南珩本就丢幀失焦的視野裏,宛如照相機在不停地調整景深,背景虛虛實實。

再然後,他被人抱住。

同時耳邊響起了分外熟悉的聲音,兩個禮拜通過耳機而不是耳朵聽到的聲音。

“許老師。”

許南珩笑了下,回應:“嗳,方大夫。”

下一刻,方識攸在這天寒地凍、晚上将近八點,零零碎碎的晚星下吻住他。

許南珩微微仰起下巴去回吻。

可轉眼,方識攸忽然退開了唇,說:“你發燒了。”

許南珩燒着不忘貧嘴:“這也是測量口腔溫度的私人治療手段?”

方識攸又貼上來親了一口:“是,專治你的。”

說完他握着許南珩的胳膊,側身轉過去,利索地把他背起來,往醫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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