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許南珩這趟來西藏,住在學校吃在學校,硬生生憋着不在學校裏抽煙。
蒼涼夜幕下,小醫院側邊外牆牆根那兒,許老師夾下煙,喟嘆道:“出來支教一趟差點把煙都戒了。”
方大夫笑笑:“戒了也挺好,少抽。”
聞言,許南珩斜瞥他一眼:“那你一大夫怎麽不以身作則呢。”
“訓吧老師。”方大夫笑着看着他,倆手揣兜,眼波溫柔,也咬着煙,“随便訓,我認真聽。”
白大褂穿得一絲不茍,裏邊黑色圓領毛衣,這扮相叼根煙,充滿了反差感。許南珩眯了下眼,欣賞了片刻。
他向來坦然,要說富貴家庭給他帶來了什麽直觀體現在性格上的優勢,那就是坦然和自信,以及絕不會回頭看爆炸——這個形容其實用灑脫可能更合适。就像他決定去塌方村莊找方識攸時候的那個吻。
“我想問你個事兒。”
“請。”
“你救援的時候,六天沒信兒,我去找你的那天。”
“嗯。”
“你為什麽能知道我要親你?”
方識攸愣了下。當時的狀況其實他自己都沒法形容,營地裏的水量緊缺,幸而附近不遠就有個山泉水源,他去取水再折回來要走挺長挺難走的一條山路。
他那時候很疲累,精神和軀體都在強撐。然後他看見了許南珩。其實那時候方識攸已經沒勁思考了,什麽你怎麽來了,什麽可以接吻嗎,沒有任何思考的能力。他走向許南珩,抱住許南珩,吻住許南珩的過程,完完全全是他那些從心髒以樹狀生發而出,走過四肢百骸,回到心髒的那些血液在驅動他。
他的顱神經、脊神經、自主神經、感覺神經、運動神經都在叫嚣着:去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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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方識攸說,“我不知道你打算親我,我當時只知道我想親你,大腦不轉的,也沒考慮後果。”
這是實話,百分百的實話。因為方識攸說完,直接把煙摁滅了,丢去了垃圾桶。他說完這話後心裏算是放下塊石頭。
方識攸接着說:“後來…就,後來幾天我回縣醫院,忙的時候還好,沒空回想,忽然閑下來的時候會後怕。”
“後怕什麽?”許南珩也滅掉了煙,最後一口霧擡頭吐掉。方識攸觀察過,許老師的最後一口煙總愛往天上吐,吐煙的時候擡頭,頸部一條流暢優美的線條,讓他不自覺地想要繼續看他衣領之下的光景。
許南珩吐掉煙,偏頭看他:“怕其實我只是以朋友的立場在擔心你,結果你二話不說親上來,以後連朋友都沒得做。”
“嗯。”方識攸很少讓自己出現這種情況,被人剖開,通常都是他剖別人,雖然是物理層面。但大部分時間裏方識攸面對的人,要麽是同事要麽是病患,同事之間協調交流,與病患之間就是全然自己做主導,處于以一個‘我告知你什麽,你就遵循什麽’的地位。
所以失控去親吻許南珩,對他而言是件十足的越界的事情,超出了他的控制範圍,甚至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
方識攸從不去妄動能力範圍以外的事情,那樣不安全。
許南珩見他慢慢地有些沮喪,上前一步,又上前一步,迫使方大夫背後靠牆。由于方大夫略高幾公分,他靠近後擡眸,帶了些嚣張地說:“怕什麽,我就不怕,我喜歡你,親到了算我賺到,要是親完連朋友都沒得做,沒所謂啊,本來我倆就做不成朋友。”
他說完,揚起下巴,将這大夫堵得無路可去,主動親上他嘴唇,也主動擡手扶上他腰。方識攸白大褂裏就一件毛衣,許南珩很喜歡方識攸的身材,自打風雪夜方識攸把他帶去縣城他住所那天意外看了他半裸的上半身,他就惦念着想好好摸上一番。
他手在方識攸腰上毫不客氣地摸着,從側面摸到腹肌,活脫脫一小流氓。方識攸被這老師親得差點沒招架住,最後一下許南珩還咬了他嘴唇。
“夠壞啊。”方識攸舔了下被咬的地方。
許南珩發現這大夫睫毛挺長的,尤其他半垂着眼看自己,遮了一道影子在眼眸。許南珩也沖着他舔自己嘴唇:“還行吧,沒你壞,張嘴就讓人家給你生孩子。”
這确實,方識攸認了,點點頭,拇指指在他下颌摩挲了兩下。
許老師該回了,不早了,再不回去收拾收拾睡覺明早該起不來看早讀了。都有點舍不得,但這時候不能由着性子來,他們從北京千裏迢迢過來,孰輕孰重還是要掂量清楚。
親一口解解饞就得了,許老師摸了兩把方大夫緊實的小腹,又按了兩下:“走了啊。”
“我送你。”方識攸從背靠着牆的姿勢站直。
然後兩個人像青春期戀愛一樣,在夜色掩護下牽起手,十指相扣。在此之前許南珩覺得十指相扣這個動作真的蠻幼稚,北京本校實習的時候偶爾瞥見過談戀愛的學生,上下樓梯的時候仗着人多,擠,偷偷十指相扣着。
現在輪到自己了才發現,原來十指相扣是這麽緊密,手心、手指完全地貼合,不留縫隙的緊握。
也是不巧了,他們從外側牆剛繞到小醫院正門,恰好索朗措姆牽着卓嘎從裏面出來,撞了個正着。這夜色朦胧,醫院的玻璃門有陳年污垢,透出來的燈光不算明亮,兩個人同時松開手,他們不知道索朗措姆看沒看清。
凝滞了大約兩三秒,索朗措姆先笑起來,說:“晚上好,我帶卓嘎來抽血,這樣明天就可以帶着化驗單直接去縣醫院了。”
“哦。”方識攸快速調整了一下,“對,這樣比較方便。”
說完,他多問了句:“卓嘎最近怎麽樣?平躺下來後有咳嗽嗎?”
“目前沒有,各方面都比較平穩。”索朗措姆說。
紮西卓嘎這孩子是個心大的,而且被牽在另一側,許南珩可以篤定卓嘎沒看見,但索朗校長就不好說了。
簡單聊了兩句,索朗措姆看向他,溫和地說:“許老師,一起走吧。”
“哦好、好。”許南珩還有點結巴,直接走向索朗措姆。還是方識攸叫住了他,跟他講了句‘拜拜’他才回神,很機械地跟方識攸禮貌颔首說了個再見。
五分鐘的腳程,許南珩正天人交戰着在大腦裏瘋狂分析索朗措姆有沒有看見他倆牽手,那廂索朗措姆已經擡手,在他後背順了順。
“你別這麽緊張。”索朗措姆笑着說,“沒什麽的,方醫生人很不錯,你也是個好人,你們在一起我挺開心的。”
“啊……?”許南珩愣住了,他沒想到索朗校長會這般溫柔又包容,也沒想到,卓嘎還在旁邊走着呢,她就直接開口這麽說了。
索朗措姆這個人總是溫溫的,很慈愛。許南珩反應了幾秒,才說:“您看見啦,不好意思啊……”
他的不好意思說完,視線落在索朗措姆身側,他主要是擔心給紮西卓嘎留下一些怪異的印象。索朗措姆發現他在看自己女兒,旋即笑道:“我5.0呢,飛行員的視力,而且沒關系,卓嘎完全可以接受的。”
說完,卓嘎探出個腦袋,點點頭,說:“我會保密的!”
她是個小機靈鬼,許南珩早知道。
“總之。”許南珩還是覺得很抱歉,“總之您放心,絕對不會影響教學。”
——好怪,說完這話許南珩自己覺得太怪了,活像那群早戀的高中生說自己戀愛絕對不會影響學習。
“我很放心你的。”索朗措姆說,“我覺得我看人還是挺準的,你是個負責的老師,這幾個月來,你也很辛苦。”
辛苦這詞兒許南珩覺得受之有愧,他屋裏電熱毯啊小太陽的,甚至還有個咖啡機,整個超出了山村的平均生活水平。他搖搖頭:“沒有沒有,都是分內之職。”
“好了你別有壓力,也別想太多。”索朗措姆牽着卓嘎,在學校門口停下,對他說,“我們是信徒,菩薩慈悲寬容,你和方醫生都是援藏的人,我們不可能因為這點事情就對你們産生偏見,況且,這不是罪過。”
索朗校長的話讓許南珩好受了很多,回去宿舍後他給方識攸發了微信,說沒事兒,把校長的話大致轉σw.zλ.述了過去。方識攸那邊也松了口氣。
倆人在微信上又聊了一會兒,許南珩說索朗校長視力特好,能力好,人也和善,看得開,有智慧,屈居在這裏實在可惜。方識攸只能安慰他,如果連索朗校長都離開了,那這個地方可能真的就完了。
的确如此,如果村莊裏沒有校長,那麽可能校對校的支教都沒法排上。許南珩寬慰了些,互相說了晚安後,兩個人先後睡下。
日子一天天照常過着,許南珩看着手機裏的天氣預報,曲線圖真是一寸寸地往下掉,掉得跟年初的大盤似的。然後就是雪,嘩嘩地下呀,不要錢似的。起初下雪了許南珩還多往外看兩眼,後來已經平靜了,甚至還有點煩,又下,再下車都埋了。
可不嗎,周六這天,許老師去小醫院,一溜排SUV被蓋了手機立起來那麽厚的雪,摁了兩下鑰匙才分辨出誰是大G。
“許老師要進城呀?”出來倒垃圾的護士問道。
“嗯。”許南珩點頭,“去接方大夫回來。”
“哦對,下禮拜他們輪值回來。”護士說,“當心啊路上。”
“好嘞。”許南珩笑笑。
原本方識攸沒想讓他接,積雪的山路又窄又滑,不好開。但昨天打電話的時候方識攸嘴一快,說車壞了,變速箱出問題,擋挂不上,回頭跟個拉貨的面包車回村。許南珩直接說他去接,推脫了幾個來回,還是敲定了。
他開過去這一路是放着歌開心樂呵着去了,方大夫那邊憂心忡忡,生怕他路上出點事兒。以至于剛從急診幫了忙,折回門診的半道上,一個走廊拐彎,跟顧老師迎頭撞上了。
“哎喲。”顧老師也低着個頭走路,這父子倆。
方識攸連忙上前扶了扶他:“您沒碰着吧?”
“沒沒。”顧老師整了下白大褂,“你走路這麽急呢?”
“我……”方識攸有點磕巴,“我還好。”
顧老師打量他:“出事了?愁字兒頂腦門了。”
大概是太明顯了,方識攸只能認了,說:“呃,對,村裏有人過來接我,積雪太厚了,我擔心他半道出事。”
顧老師沉吟道:“別太擔心,那路慢慢開出不了事。”
說完,又問:“誰接你,楊郜大夫?”
“……”方識攸看着顧老師的眼睛,說,“不是的。”
顧老師其實沒想追問,不是就不是呗,點了點頭準備繼續走,都擡腳了,又被方識攸攔下。方識攸一步又跨到他爸面前,說:“爸我……我想跟你說個事兒。”
“哦。”顧老師也是忽然想起了件事,也說,“正好,正好我也有個事要跟你說,你過來。”
父子倆去了顧老師在縣醫院的辦公室,顧老師是主任,辦公室單間。進來後方識攸關上門,他看着顧老師坐下來了,坐穩了,才準備坦白。
“我跟你說啊。”顧老師先開口了,“你回頭找個那種……線,棉線,你去量一下你對象的手腕跟手指頭,等回了北京,我得讓你大姑帶我去買黃金,你這個歲數也該備着結婚了,你姑說了,金釵金镯金戒指,還有什麽……忘了,回頭再問吧,你先把尺寸量過來。”
“他……不用釵。”
“短頭發啊?”顧老師琢磨了一下,撓撓頭,想不出了,這對于一個毫無經驗的單親父親來講确實是棘手難題,“那就先放一放,還有那個學區房,你得問問女方家裏,目前北京的小學……”
方識攸站到桌邊來,打斷他:“爸,用不着學區房。”
“用不着?”
“嗯,我倆不會有孩子。”
顧老師沉默了下,生孩子這件事其實對顧老師而言不是那麽美好的,所以他接受起來比較容易:“哦,不生,也行,不生就不生了,這玩意存在風險。”
“呃。”方識攸呼吸了一下,“不會有孩子是因為,我對象是男的,生不出。”
雖然許老師說了生仨,但方大夫苦讀醫學十年,暫時判定許老師是調戲自己。
主任辦公室裏頓時寂靜了。
門外有醫護人員走動的聲音,誰叫住誰說話,誰喊了一句給8床的病人開點他克莫司。方識攸覺得自己吞咽的聲音在這辦公室裏都特大。
“男的。”顧老師難以置信地看着他。
“嗯。”方識攸點頭,“男的。”
“你找了一男的?”顧老師又問。
“是。”方識攸繼續點頭。
顯然,這事兒對于六十歲單親父親來講有點超過了。顧老師摘下眼鏡搓了搓臉,然後顫抖着手擰開茶杯,啜了一口。
“爸……”方識攸試着叫他。
“你你你你別叫我爸。”顧老師也不看他,就看着自己桌上的打印機。
方識攸:“顧老師。”
方識攸:“不是,您看,反正您都能接受我不生小孩兒,為什麽不能接受對方是個男人呢?”
邏輯是這麽個邏輯,很多同性戀人向家裏出櫃,遭受到的第一條罪行就是“你這樣你就生不了孩子”。但顧老師是輕松接受“沒有孩子”這個事兒的,所以顧老師這會兒不知道該怎麽發作了。
但是還是要發作一下的,人的瞬間情緒不能積壓。他有點手忙腳亂地抽開抽屜,抽了一個又抽另一個,從裏邊拿出一串佛珠,方識攸都不知道他爸還有佛珠。
“您這是幹嘛?”
顧老師站起來脫了白大褂往衣服架上一撂,說:“我去寺廟我、我……我告訴你媽去,我是治不了你了,我讓她給你托夢。”
“哎呀。”方識攸哭笑不得,“您告訴我媽這事兒也……”
“你不要叫她媽!”顧老師氣昏頭了。
方識攸趕緊又把他白大褂拿下來:“我不叫她媽我叫啥呀。”
“你你你。”顧老師指着他,“你叫她師娘!”
“……”得。
最後顧老師沒去寺院,因為他下午還要坐門診。總之父子倆鬧騰了一番,方識攸苦心勸說了一番,也就沒事了。尤其當顧老師聽說許南珩是支教老師後,覺得是個好孩子,便嘆着氣接受了這整件事。
說到底,經歷過生死的人往往會看得更開,顧老師早年喪妻,他一個人抱着襁褓裏的方識攸走過一段很黑暗的路。在他看來什麽都沒有人活着重要,這些年他自知給方識攸的陪伴不夠多。真忙也好,逃避也好,這個兒子如今長成了,他也不算愧對亡妻。
同時他也相信,方旻淑還在,也會希望孩子好好的就行。至于對象如何,他喜歡就好。
所以破天荒的,已經戒煙二十多年的顧老師跟他兒子要了根煙,在辦公室就直接抽了。最後只問了句“是不是他從村裏過來接你的。”方識攸答是,這段對話就結束了。
許南珩像往常一樣,到地兒了給他打電話,把車開進醫院院裏的空車位,然後在車裏等。也是像往常一樣,他在車裏看見方識攸出來了,就下車迎一迎。
誰知今天方大夫直接跑過來,他腳還沒沾地呢,被方大夫直接塞回車裏去了。
“诶?”許南珩不解,“怎麽了急什麽?”
“先走先走。”方識攸從副駕駛上車,拉下安全帶,催促他。
許南珩蹙眉:“怎麽,縣城裏養了個小的怕被我看見?”
“……”方識攸凝視他,“我爸。”
“什麽你爸?”
“我爸知道了,這會兒估計從二樓往下看呢,趕緊走吧。”
“……我靠。”
許南珩都開出二裏地了,想想還是覺得不對勁,問:“不行咱掉頭回去吧,我上去打個招呼?這麽溜了有點沒禮貌吧?”
“別了,下回吧,等你們雙方都建設好心理準備吧。”方識攸說。
“也好。”許南珩點點頭。他今天有點狼狽,怎麽着也得修剪修剪頭發折騰一下打扮一下再去見人家家長。
說到這兒,許南珩尋思着是不是也應該給自己家裏說一下。方識攸似乎看穿了,在副駕駛說:“對了,你不用跟我似的,我家裏就我爸一個,他是看破生死紅塵的那個類型,接受起來比較容易,你家裏,我們順其自然吧。”
許南珩沒應也沒拒絕,含糊笑笑過去了。
一個禮拜接一個禮拜,日子過得飛快。
許南珩班上達桑曲珍已經初顯狀元的形态了,直到元旦前,許南珩都死死盯着她,做卷子做題,不僅是數學,還有英語物理地理化學這些拉分的。
曲珍自己也夠争氣,統一摸底考考了個全支教崗總分第一,支教會議上許南珩被北京本校領導表揚了足足半分鐘。他倒是沒聽,自己的電腦挂着會議,用方識攸的電腦出卷子。
這天在小醫院的休息室,會議結束後,外面的天将暗未暗。許南珩開完會,收拾東西,把教材抱着,電腦就留在這兒,回學校看看次仁老師班裏的考試情況。
藏南高原的晚星一顆顆懸在湖藍色的天邊。
許老師清俊高挑,拿着教材書本,站在那兒擡頭看星星,風輕雲淡,銀河微瀾。
方識攸剛去休息室找他沒找見,走出來便看見許老師在那兒站着,穿一件半長的冷銀色羽絨服,仰着頭,在那兒看星星。
方識攸和他不遠不近,一雙眼睛灼灼盯着他。
其實許老師仰頭望星,也想感嘆點什麽詩詞歌賦。
無奈他是數學老師,文學底子薄如紙,只幽幽道了句:“唉喲我的頸椎。”
“給你揉揉。”方識攸走過來,一只手蓋在他後頸,不輕不重地揉着,然後湊在他後頸嗅了嗅,“別總貼膏藥。”
“啊。”他被揉舒服了,眯着眼看他,“這學期要結束了。”
眼看着就要放寒假,許南珩恨不得像貢嘎縣高三一樣,休息一禮拜意思意思過個年得了。方識攸點點頭:“我明白,但也要顧着身體。”
西藏的跳樓式降溫讓許老師之前感冒了一回,拖着病體戴着口罩也上課,被方識攸發現後勒令他去醫院休息,方識攸看着他們做了一堂課的卷子。
不過快了,這學期結束後,再來一個學期就畢業了。
許南珩被揉舒服了,自己活動兩下脖子,說:“唉,舒服多了。”
“少貼膏藥,你那還剩多少啊,下回不給你了。”方識攸眉心微蹙,“藥都有副作用的。”
他知道許老師肩頸不太好,這都教師職業病,但這地兒一來沒有按摩的二來沒有健身的,許南珩又不想浪費時間,找方識攸要了不少舒緩的膏藥。
“你不給我,我就讓曲珍去你那騙。”
“你教點兒好的吧。”方識攸笑着說,“再不舒服你叫我,我要是有空過去就幫你揉。”
方大夫不愧是坐過骨科預診的人,手法上乘,力道精準。許南珩換了只手拿教材:“好,你回吧,我去看看次仁老師班裏交上來的卷子。”
許老師雖然把支教幹成了壓迫,但寒假該放還是得放。假期前最後一天上課,許老師後邊跟着周洋、德吉、多吉,這哥仨跟着許南珩一起進的教室。
這其實挺稀奇的,這哥仨是搗亂分子,然而四個人進來教室了,全部人瞬間洩氣了。
他們仨是幫許南珩搬寒假作業的。
許南珩自己搬了一大摞,後邊哥仨一人一大摞,往那講臺上擱,大家都怕那祖傳講臺給壓塌了。
“愣着幹嘛,往下發。”許南珩說,“排除萬難,我不管你們是放牛還是放羊,松土還是種地,做不完的,開學了給我天天加班加點晚自習早讀做完它。”
時至今日,已經無人記起當初校長說‘會有一個從北京來的支教老師’時那種期盼了。什麽大城市的老師,吃人不吐骨頭。
寒假後學校就沒有人過來了,索朗校長原本還擔心許老師無人照看,打算邀請他每天飯點來自己家,這回用不着了,方醫生應該會妥當照顧他。所以假期前最後一次教師會議上,有其他老師問許老師過年不回家,有沒有地方安置的時候,索朗校長率先引開了這個話題。
再後來,就順理成章地住進了縣城方識攸的那個小單間裏。
時間走到了過年前,縣城裏布置了很多喜慶的東西,藏族人會過農歷新年也要過藏歷新年。習俗各有不同,藏民們會寫很多隆達去寺院裏,隆重的過法非常複雜,春節期間醫院也閑了些。
之前方識攸說攢了不少假,想跟許南珩出去玩一玩,後來還是被許南珩拒絕了。不過許老師說,暫時擱置,以後回來了再去。
“方大夫。”許南珩懶洋洋地喚他。
“嗳。”方識攸的聲音從廚房傳來,“許老師。”
許南珩沒個正形地歪在沙發上,抱着電腦:“能行嗎?不能行我們就出去吃吧。”
這會兒方識攸正在廚房裏和面,一米八幾的成年男性正在案板上和一團面搏鬥。
“能行。”方識攸說。
“我看看。”
許南珩也進來廚房,胸膛貼着他後背,伸着腦袋朝案板上看:“是這麽揉的嗎?”
“應該是。”方識攸其實也不太确定,“我姑說是這樣的。”
“啊……”許南珩也不知道,然後手臂一縮,拽起袖口,殷勤地給方大夫擦了下額角的汗,又在他側臉啵了一口。
方大夫被他一親,笑了:“算了,我給我大姑打個視頻吧。”
起先方識攸在微信上問他大姑怎麽和面的時候,他大姑挺意外的,不過他大姑想想,估計是過年給人姑娘做吃的,于是用語音講了一通做法。
視頻接通了,但方識攸這邊的網絡不太行,有點卡頓。
“大姑。”方識攸把面團拿起來,“您看揉成這樣行了嗎?”
“哎可以可以,你這是醒過二十分鐘的面團了對吧?”
“對。”
“然後你從中間掏個窟窿,給它捋成長條。”
“好嘞。”
雖說有些卡頓,姑侄倆的交流有些延遲,有些話也磕磕絆絆的,信息交互不夠及時。
總之……一番折騰後,方識攸覺得不太對勁,因為他嚴格跟随大姑的指導後,擀出了一張餃子皮。
大姑那邊詫異:“你不是要包餃子啊!?”
“……”方識攸欲哭無淚,“大姑我…我是要擀面條,做打鹵面。”
“……”大姑沉默了片刻後,“快快快再把面團揉回去!!”
許南珩在客廳笑得快岔氣了。
打鹵面的澆頭也是方識攸自己炒,他在廚房焦頭爛額與面搏鬥的時候,許南珩也沒閑着,他在旁邊添亂。
“嗳,平時手術室裏護士是不是捏着棉球給你們擦汗?”
“是。”方識攸在擀面片。
許南珩把紙巾團了個球,捏着,給方大夫以點蘸的手法摁掉他臉上的汗,又說:“嗳你有頭繩嗎,我幫你把你劉海兒綁起來吧。”
“算上娘胎,我認識你之前單身了三十年,我上哪有頭繩?”
“可惜了,放假前該跟曲珍要一個。”
接着方識攸隔面條的時候,他又上手撫摸方識攸上臂肌肉,贊嘆着:“真不錯,這胳膊,剛剛好。”
“剛剛好什麽?”方識攸抓一把生粉,将切好的面條抖開。
“剛剛好在我的審美上。”
“你什麽時候形成的審美标準?”方大夫看似随便一問,實則試探許老師是什麽時候開竅自己喜歡男生。
許老師說:“剛才。”
方大夫笑了。
澆頭炒了個肉沫,方大夫廚藝了得。肉選的是三肥四瘦的五花切了沫,炒完加水悶,配菜就擦了點黃瓜絲兒。方識攸擔心不夠豐盛,打算面條下鍋前出去買點現成的吃的,許南珩說不用,他就只想吃這一口。
縣城小單間住出了溫馨小家的感覺。晚上倆人窩在床上,原本躺得好好的,一個看書一個用手機看題。
算上今天,許南珩已經在縣城這小房子裏住了快一禮拜了,前些天睡一起都相安無事,不過相安無事的原因是方大夫有手術,早出晚歸。
這兩天他閑下來了。被窩裏一只手覆上許南珩小腹,他一愣,偏頭看向方識攸,下一秒被方識攸吻住。兩個年輕人自然而然地抱着親到一起滾到一起。
升溫、心跳、躁動。
向來親和溫順的方大夫一改從前,許南珩覺得耳畔的喘息聲像不久前聽到的狼嗥,方大夫像只野獸。
夜晚寧靜的高原只有無盡的風,老舊的木板床發出吱呀的聲響,惹得許南珩臉紅耳熱:“這床……不會塌吧?”
方大夫嗓底低聲笑了笑:“你居然擔心床,不擔心你自己?
許南珩摟上他脖子:“不擔心,你還能把我幹死?”
“……”
方識攸眼神變幻了下,喉結滾動,伸手從床頭櫃裏拿東西。
許南珩挑眉:“什麽時候買的?”
“今天上午。”方識攸重新壓回來,吻到他耳廓,用性感到骨子裏的聲音說,“你說過要給我生三個。”
許老師有多貧呢,他眼睛懶懶地垂下,看看套又看看他,彎唇笑道:“戴這個可懷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