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05.
會議室極靜,以至于晏西岑說出這句略帶調侃以及還有那麽一點點,嗯,怎麽說,縱容——
的話之後,律師和淩霖都有些驚訝,畢竟晏西岑做事雷厲風行,哪裏在開會的時候容忍過無幹人等随意加入。
所以這是邀請麽?
淩霖琢磨不透上司的意思,雖說不是什麽正式會議,但這宗生意牽涉的金額以數十億計。
那位世茂集團的容董目前只給出了游輪的一口價,至于游輪上幾十幅珍藏的名畫,那是另外算的。
這些畫作價值不菲,加上游輪,開價最終不會低于十億,雖說對晏西岑而言不過是毛毛雨,但容世明的産業不算特別幹淨,難保船上的畫作不是通過非正當途經所得,所以,入手必須慎重。
但晏西岑勢在必得。
站在門口的許西棠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仗着自己年紀小又是小輩,所以格外有些驕矜了些,竟然沒穿鞋,赤着一雙玉足立在那兒,似乎對裏邊人談論的話題十分好奇。
小姑娘低頭默想了一會兒,擡起頭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泛着狡黠的光,她堂而皇之走進來,微笑着說:“嗯……讓我加入,也不是不可以。”
淩霖和律師雙雙汗顏。這丫頭,真大膽,什麽人面前都敢大言不慚。
只見晏西岑一手輕扣會議桌,極為淡然地回了句:“那你過來。”
律師孟元平和淩秘面面相觑。
雖說這場會議不涉及什麽機密,但也沒必要多一個人杵在這裏添亂,經過孟元平的初步估算,收購游輪和畫作的數目最少也高達三十億,他很擔心,容世明現在的形勢不明朗,随時有可能被家族裏那幾個纨绔子弟牽連而被司法機構傳喚調查,到時候他名下的産業會被查封凍結,假如警方查到容世明在被查封前脫手的資産被誰誰誰購入了,也許晏總也會因此而受到無端牽連。
身為律師,假如雇主真的因此而受牽連,那麽就是他們的過錯了,畢竟是他們這群律師充當中間人,雇主砸大價錢吩咐他們辦事,他們竟如此不用心,自然是他們的過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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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一旦雇主因此而受到牽連,那麽他以後大概也不用在這個圈子裏混了,真出了事,以後誰還敢用他?
孟元平有些汗顏,一邊擦冷汗,一邊同淩霖擠眉弄眼,淩霖不為所動,出去泡咖啡了。
許西棠拉開會議桌旁的一把椅子坐下後,晏西岑立即示意孟元平繼續。
孟元平從公文包裏将幾份厚厚的調查文件送上,又打開一部筆電,調出幾幅容世明準備在一周後委托蘇富比拍賣行展覽拍賣的油畫畫作,都是些中世紀的作品。
“晏總您請看,這幾幅油畫容世明沒收在阿法芮保羅號上,他正急于委托拍賣行出手,這幾幅是珍品中的珍品,本來是由一個歐洲貴族收藏,不知道轉了幾手,最後落到了容世明手上,容世明酷愛收藏油畫,也算是這個圈子裏的名家了,他八十年代就開始砸錢收集中世紀的油畫,現如今這些名畫已升值了百倍甚至千倍,他現在遭遇危機,所以急于脫手,但他很聰明,不肯低價轉手,據我所知,一周後參與蘇富比夜場的藏家很多,他們出手闊綽,能把這些拍品炒得很高,容世明可以趁機大賺一筆,遠遠比放在游輪上待價而沽要更有價值。”
晏西岑凝了神去看一幅經過放大後的油畫,随後蹙眉,吩咐說:“投影上去。”
孟元平立即使用投影儀将畫作投射到大幕上,像素很高,放大後細節亦清晰可見。
晏西岑正細細品觀,邊上一顆小腦袋湊了上來,和他擠在一塊兒。
他垂眸掃去,許西棠挑過一張明眸善睐的臉孔對着他,一臉純潔和無辜,像極了小動物,無害得可以。
許西棠先看了看大幕上的投影,随後抱了筆電細細觀摩,一面問晏西岑:“這幅油畫你打算入手嗎?”
晏西岑:“有這個打算。”
許西棠蹙起眉,沉思幾秒後說:“這幅是叫《聖女的禱告》吧?我聽學院一位教授提過多回,這幅畫完成于一三九五年,正好是中世紀末期,相傳是英格蘭國王理查二世所作,但也有傳聞說,理查二世沒畫過這幅畫,也許是僞作。”
孟元平:“那個……蘇富比拍賣行不太會砸自己招牌,假如是僞作,影響很不好,所以應當不太可能是僞作。”
許西棠:“我的意思是,傳聞有可能是真的,理查二世也許根本沒畫過這幅油畫,這幅畫有可能是理查二世僞作,我只是猜測有可能不是理查二世的作品,并不是說這幅油畫自流傳至今已被人替換成了贗品。”
孟元平舒了口氣,一轉頭又心想這到底哪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嚯,真敢說。
這時淩霖端着剛剛沖泡好的咖啡進來,許西棠也不客氣,拿了一杯美式,自己多加了三匙糖。
孟元平啜了口咖啡,低聲問淩霖:“這位是晏總的小女朋友?那看來晏總還挺縱容她的。”
淩霖臉上浮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有些調皮的陰險,淡聲說:“不是,這是晏總侄子的小女朋友,可不是晏總的人,你別亂放屁。”
“啊?”
孟元平握咖啡杯的手抖了抖,內心五味雜陳……沒想到晏總玩兒得挺野啊,什麽橫刀奪愛。
許西棠喝完咖啡,瞬間精神抖擻,覺得自己可以三天不睡覺,她手握鼠标,劃到下一幅,畫中,聖母瑪利亞及嬰兒耶稣被一襲藍色長袍的天使包圍,在中世紀,這象征不容置疑的公正。
孟元平也是個人精,自己一番琢磨後就猜到這位許小姐不是等閑之輩,不說別的,就是這份膽量也不是一般的小姑娘能有的,敢在晏西岑面前玩兒鑒定,實在有些班門弄斧了。
做為博晏集團董事長晏滄懷最寵愛的老來子,晏西岑一出生就衆星拱月,毫不誇張地說,從小到大他無論走到哪兒都是保镖開道。
晏西岑的母親是港島豪門姜家的千金,剛和晏滄懷結婚那會兒,她過不慣內地的日子,婚後又馬上就懷了晏西岑——晏滄懷一共有過三段婚姻,晏西岑的母親姜苓月是最後一任。
晏滄懷大姜苓月快十五歲,晏滄懷又有過兩段婚姻,所以這段婚姻當初并不被姜家看好。
但姜苓月鐵了心要嫁晏滄懷,為此還鬧過離家出走的把戲,姜家父母太疼愛這個女兒,經不住女兒鬧,加上姜家當時遭遇商業危機,是晏滄懷大手一揮注資給姜氏,姜氏這才解了燃眉之急。
晏滄懷因為會保養,看着也不過才四十,又風度翩翩溫文爾雅……那時候姜苓月也快三十了,在當時已算大齡女,一來二去,姜家也就慢慢同意了這門婚事。
姜苓月在內地住不太慣,懷孕後更是水土不服,吐得飯都吃不下,幾乎要去打掉孩子——
晏滄懷當時已經快五十了,舍不得這個老來子,所以就陪妻子回香港那邊養胎,沒成想,這夫妻二人在香港一住就是十五年,博晏集團因此在港島那邊陸續置辦了大量商業地産和高級酒店,業務涵蓋金融、商管、文化、地産四大板塊,晏西岑可以說是在港島成長起來的,直到晏西岑十六歲,晏滄懷夫婦才帶他重回內地生活。
港島有過不少豪門家族成員被綁匪綁票的例子,而姜苓月就是因為弟弟被綁匪撕了票後導致患上了嚴重的心病,所以晏西岑小時候無論走到哪兒,幾乎都有十幾個保镖圍随。
晏西岑因此有過很長的叛逆期,母親不讓他一個人自由出入,他偏要,有一次竟險些被綁票,吓得姜苓月差點住院,也就是那一回風波之後,姜苓月才決心要帶晏西岑回內地長住。
晏懷滄對晏西岑很是寄予厚望,姜苓月也時時刻刻想困住晏西岑,錦衣玉食,但毫無自由度可言,在父母雙重高壓的壓迫教育下,是個人都受不了,後來晏西岑赴美留學,似乎是為了完全擺脫這種高壓帶來的束縛,他開始玩兒各種各樣的極限運動,高空跳傘、巨型沖浪、徒手攀岩、直升機滑雪……百無禁忌,什麽刺激玩兒什麽。
淩霖難以想象,晏西岑如今沉穩、老練、持重,不輕易顯山露水,幾乎是“虎行似病貴而不顯”,他根本無法将晏西岑和曾經那個玩兒跳傘、直升機滑雪的少年重疊,那個少年幾乎是他身上遺留的一次虛幻魅影而已。
二十五歲那年,晏西岑拿到哈佛MBA雙學位歸國,起步就是部門總監,雷厲風行,工作時幾乎不茍言笑。
身為首富的繼承人,晏西岑身上的光環太重,無論他幹什麽,一舉一動都在媒體的高曝光下,若是談戀愛,各家媒體一定每天派人蹲點偷拍,第二天準能上娛樂板塊頭版頭條,實在是可怕。
所以淩霖以為,這是晏西岑這些年來從來不交女友的原因之一,至于更深層次的原因,他無從得知。
而淩霖以為,晏西岑根本不會和女人談情說愛,若是到了年紀,恐怕會直接跳過戀愛直接走入婚姻殿堂,對此,淩霖深信不疑。
回歸藝術品的話題,淩霖和孟元平都十分信賴晏西岑對藝術品的鑒定能力。
晏西岑二十歲便開始在收藏界涉獵,從小到大便經由家族浸染過的藝術鑒賞能力無疑是超群的,他在收藏這一行列裏的行事作風與他工作時的雷厲風行無二差別,只要是他看準的,就一定會大膽押上,二十歲的晏西岑還不算資金充裕,于是憑着首富繼承人的頭銜,他輕松就能和轉手的藏家談定分期付款這樣的買賣形式。
晏西岑眼光獨到,這些年他低價收購了許多當時并不熱門的藏品,甚至是大冷門,如今那些藏品價值已經翻了百倍甚至千倍,這是一筆很成功的投資。
在收藏界浸淫已久,晏西岑已陸續将上世紀因為戰亂而颠沛流離失落在海外的大量頂級藏品收入囊中,然而他後來卻将這些頂級藏品無償捐贈給了國家級研究收藏機構,加上他在商界和收藏界的影響力以及獨到眼光,蘇省博物館文物研究所在三年前特別授予了他文物研究所特聘研究員的頭銜。
所以許西棠一個初出茅廬的丫頭在他面前高談闊論,實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當然班門弄斧本人并不認為自己是在班門弄斧,她喝完一杯美式,又要了一杯摩卡,邊喝邊欣賞畫作,還不時給出自己的意見。
淩霖和孟元平一聲不吭,畢竟這裏沒有他倆插嘴的份兒,晏西岑則一臉諱莫如深,并不打斷許西棠的侃侃而談,也不發表個人意見……如果不是因為許西棠是晏西岑侄子的女友,他們大概會以為這是大佬砸重金哄女朋友開心做的一場局了。
“這幅《龍蟠虎踞》是傅抱石先生的作品吧?”許西棠嘴邊還沾着咖啡沫兒,她觀摩這些作品津津有味,“聽說九十年代有位房地産商就收藏了這幅,當時開價八百萬,在當時可是一筆天價,那位富商說這筆錢都可以用來搞房地産了……”
晏西岑靠着黑皮椅背,雙腿交疊,一臉淡然地聽她高談闊論,随即适時發表意見說:“當時的确可以算是天價。所以,你認為不值?”
許西棠搖搖頭:“藝術本是無價,總之是願打願挨的事兒。我個人以自己比較小市民的心态看這些天價成交的作品,老實說,是覺得不太值,不如我奶奶哄孫女兒畫的幾幅呢。”
此話一出,淩霖和孟元平都差點噴了,咖啡沒喝完二人就退出會議室涼快去了。
二人心想,這許小姐真敢吹牛,自己奶奶就能畫來哄孫女兒,家裏頭怕不是人人皆大師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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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許西棠在黎城音樂廳完成了自己最後一場演出,此時她已經在網絡上是徹徹底底的紅人了,微博粉絲已經漲到了三百多萬,這幾天還有娛樂公司打電話來想簽她做藝人……她以為是騙子,通通拉黑了。
一連在黎城待了有十天,她是時候回申城了,一來她在這邊沒什麽事兒,二來她還是在校生,得趕回去準備畢業答辯。
她訂了早上九點鐘的機票,怕趕不及,所以六點就起了,本以為晏西岑不會這麽早起,誰想人算不如天算,她下樓吃早餐的時候,發現晏西岑已經西裝革履地坐在餐廳裏,桌上早餐琳琅滿目。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她已經不那麽怵晏西岑了,所以大大方方走過去打招呼。
“早上好晏叔叔。你起這麽早,一會兒有事兒忙嗎?”
“嗯。”
晏西岑正用筆電回郵件,不過淡淡應了她一聲,眼睛都沒擡一下。他面前一杯冰美式,盤子裏的牛角面包還剩一小半,看得出來,他也沒那麽喜歡吃西餐,那為什麽不叫管家買點兒中式早餐回來呢?
她拉開一把椅子坐到他對面,一面撥內線叫管家送早餐來。
不多時,管家送了早餐上來,一盒小籠包,一盒燒賣,一盒韭菜盒子,一盒切好的油條,還有幾杯鮮豆漿。
管家退出去後,許西棠拿了只幹淨的碟,在裏邊放上油條若幹、燒賣兩顆、小籠包三只、韭菜盒子兩只,又找來一只玻璃杯,灌滿豆漿,貼心地往裏加了點兒糖,随後她将這些東西放到晏西岑面前,并大膽地摘下他的金絲眼鏡,抽走他的筆電擱到邊上。
“晏叔叔,可別一大早就回郵件了,你是老板都聽你的,有什麽郵件不能吃了早餐再回麽?”
“……”
晏西岑怔了一秒,垂眸看了眼她送來的早餐,油條、燒賣、韭菜盒子、小籠包,堆了滿滿一碟,毫無美感,像喂狗。
他也沒多說,用筷子先夾了塊燒賣吃,每樣都嘗了點兒,就着鮮豆漿,他吃相斯文,而對面的某人已經在大快朵頤,看她吃早餐,連他的胃口也要跟着變大了。
他啞然失笑,想到什麽後問她:“我聽你奶奶說,你家裏的早餐通常是西式,你似乎不太喜歡?”
許西棠差點嗆到,猛喝了一口豆漿才緩過來,一面擦着嘴回道:“你幹嘛……明知故問。我本來就不是我爸媽生的,六歲以前我都在孤兒院生活,吃的早餐就是油條和包子這些路邊小攤賣的,有時候在孤兒院別說吃這些了,只有饅頭吃呢,桌上這些東西對我而言就是極品,比那天酒店孝敬你的貓屎咖啡和挖一點少一點的乞力馬紮羅山冠雪水做的甜品以及二十一萬一盒的腥鹹魚子醬要接地氣多了呢。”
“……”
她這番話不無挖苦意味,但晏西岑見怪不怪,對她的挖苦置若罔聞。
他撿了碟子裏每樣吃了一小口,喝了半杯豆漿,之後用紙巾擦了嘴,起身上二層漱了口,下樓時已另外換了件西裝外套。
許西棠早有耳聞這位繼承人的衣食住行都極為考究,所以也就見怪不怪了。
晏西岑出門時特意問了句:“要不要和我一道走?”
許西棠:“你也回申城麽?”
“我飛香港。”
許西棠有些喪氣:“哦,不順路,我回申城。”
這樣就不好體驗他的私人飛機了,總不能讓他繞道多飛一圈。
晏西岑沉吟片刻,說:“送你一程。”
她和他一起下的樓,VVIP客戶待遇就是不一樣,有特殊的私人通道,不必和人擠,更不用擔心被圖謀不軌的私生飯纏上(假如她有的話)。
到機場,許西棠先去取了機票,回來和晏西岑辭別,但晏西岑已經消失,只有淩霖還在VIP候機廳,淩霖給了她幾盒東西,包裝很高檔,她猜是茶葉。
“晏總已經登機了,這是送給許老太太的小禮物。”
“哦哦,你替我和奶奶謝謝晏叔叔。”
“一定。另外許老太太委托晏總尋一幅鐘秋岳老先生的作品,下個月港島中環恰好有幾場書畫展,許小姐有時間的話,不妨陪晏總去挑?晏總說你眼光獨到。”
許西棠受寵若驚:“他真這麽誇過我?”
淩霖:“當然。”
“哇哦!我去我去我去!”
淩霖:“?”
許西棠:“不是罵人,我說我去,哈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