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醫者仁心
醫者仁心
陳館長背對着餘鳶站在窗前,剛剛樓下發生的事情,他一覽無餘。
從餘鳶的視角看過去,只能看到對方兩鬓發白的頭發和已經光禿的顱頂。
她微乎其微地嘆了口氣,對剛剛的事情她沒什麽要狡辯的,一切只能等病人的檢查結果出來再判斷。
她低着頭:“非常抱歉,給館裏造成了不良影響。”
“我都看到了。”陳館子頓了一會兒,繼續道:“我們當醫生的,一生中面對成百上千的病人,誰都不能保證不會遇到某些個刁難的病人。”
餘鳶聽了沉默不語。
陳館長緩緩轉身,雙手背在身後,打量着餘鳶:“餘鳶,加上實習,這是你在濟仁的第四個年頭了。”
“是的。”餘鳶謹慎的回答着,捉摸着對方話裏的用意。
“我是很看好你的,你還年輕前途無量,遇到這樣的事,肯定給吓到了吧。”
餘鳶抿着嘴唇,接着艱難地開口道:“要是病人有個三長兩短,我……”
“振作點。”陳館長掏出了香煙和打火機,點着一根抽了起來:“結果還沒出來,你先別着急。”
“但是……”陳館長吞雲吐霧,意味不明地看了餘鳶一眼:“在結果沒出來之前,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別來上班了。”
發生這樣的事被停職,餘鳶心裏像被堵住一樣難受,但又沒法反駁,只能無奈地應允:“我知道了。”
“沒什麽事,你出去吧。”陳館長立馬下了逐客令。
餘鳶把門關好,便離開了,她回到自己的科室,把針具收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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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神黯淡,狹長的眼尾夾着愁緒,薄唇輕抿,手裏的動作且沒有絲毫馬虎,即使被停職,她依然把東西收拾得井井有序。
把白大褂疊好後,放進櫃子時,她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醫者仁心,公道自在人間。”她心裏不斷默念着這一句話。
突然,敲門聲響起。
“請進。”餘鳶應聲道。
小陳推門而入,一臉憂慮地看着餘鳶:“餘醫生,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說着說着,小陳眼睛一紅,哽咽了起來。
“別哭,別哭……”餘鳶連忙安慰道,立馬把桌上的抽紙拿起來,抽出幾張,幫小陳擦着淚。
小陳是代表抓藥區的藥師和護士一起來的。
因為接待區還有病人在候診和取藥,況且離休息還有一段時間,便只能委派小陳過來看看餘鳶。
看着小陳哭得梨花帶雨,眼淚鼻涕糊得到處都是。
餘鳶見狀不禁苦笑,眼睛彎起來,帶着無限的親和力,小陳看到這麽親切的餘醫生更不能自己了。
“為什麽要停你的職?”小陳憤憤不平道,她無比相信餘鳶的醫德和醫術。
餘鳶雙手放在小陳的肩膀,一本正經道:“停職只是暫時,等把事情解決好後,我會回來的。”
“那你要好好的。”小陳看着她,語氣懇切。
她點頭道:“我答應你,一定好好的。”
餘鳶離開了中醫館,便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游走,在道路岔口時,她停下腳步,在一家有年代感的報刊亭前停下了腳步。
看着擺在外面的攤子上,上面有青年文摘、意林、故事會,這些都是她初中的讀物。
初中的她已經變得沉默內斂,上學的課間十分鐘,別的小女生總喜歡成群結隊,要不然兩兩一個伴地手挽手去上廁所。
她沒有這樣的習慣,也沒有這樣的同伴。
這樣的課間時間,她總是看類閑書打發時間,沉浸其中,也頗有一番樂趣。
她收回思緒,把眼前的三種讀物各拿一本最新刊出的,動作利索地掃碼付款。
她掂了掂手裏提着的紅色塑料袋,心想自己就像個“無業游民”,閑下來後,剛好可以讀書打發時間。
*
第三天早晨,餘鳶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吵醒。
她睡眼惺忪地接開電話,還沒來得急說什麽,小陳焦急的聲音像電鑽子一樣鑽進她的耳朵。
“餘醫生,大事不好了,昨天那個病人來館裏鬧事了。”
餘鳶立馬清醒起來,眼睛睜大:“有沒有人受傷?報警沒有?”
“他們現在沒鬧了,館長和他們在辦公室協商。”小陳連忙解釋道。
“餘醫生,你要注意人身安全。”小陳接着說這次來電的重點:“他們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今天早上簡直就是無理取鬧。”
說到這,小陳滿腦子都是男人和老太跪在地上,撒潑哭鬧要求賠錢的場景。
小陳憂慮道:“我真的怕他們鬧到你的面前……”
餘鳶扶額,面不改色道:“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
挂了電話,餘鳶腦中一直徘徊着這件事情,直到她接到了陳館長的電話。
電話那頭,陳館長悠長地嘆了口氣,接着緩緩開口:“鑒定結果出來了,酒精性心衰引起得胸口陣痛。”
聽到“酒精性心衰”兩個字,餘鳶大腦一片空白,她明明詢問過對方有無過往病史,或者身體不适,對方直搖頭。
“我問診的時候跟他再三确認過了,他親口承認沒有過往病史以及身體不适。”餘鳶反駁道。
陳館長冷笑道:“我也是這麽跟他說的,醫生問診前,肯定咨詢得清清楚楚才對症下針的。”
陳館長把眼鏡推到腦門上,搓揉着被鏡框壓紅的鼻梁:“他說你跟本沒有詢問過這些,他還讓我拿證據出來,你說可不可笑。”
“這根本就是颠倒黑白。”餘鳶眼神暗了下來。
陳館長:“我說過做醫生難免遇到刁難的病人。”
話一出,電話兩頭都沉默片刻。
“他們要的其實很簡單,你只要賠禮道歉,再賠償那個男人一些損失費用就好了。”
餘鳶嗤笑一聲:“具體哪些費用?”
“治療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營養費、護理費……”
陳館長掰着手指頭,一樣不落地算着。
“不然的話,他威脅我,說要告中醫館。”
“起訴,讓他起訴好了。”餘鳶咬牙道:“醫者仁心,公道自在人間,我沒做錯,憑什麽要向他賠禮道歉。”
“唉……餘鳶,你不會想把事情鬧大吧。”
“這不是把事情鬧大,而是我很肯定,我在就診時提前詢問過他。”
“既然你要這麽一意孤行,那你想好,接下來你要幹的事情,是以你自己的立場出發的……”
“我知道,跟濟仁無關。”她聲音冷漠得不像話。
陳館長忿忿不平地挂了電話,餘鳶舉着手機,愣了片刻,遲遲沒有放下來。
譚茜知道了這件事後,一下班,連飯都沒來得及吃,就跑來餘鳶的家裏。
客廳裏,譚茜盤腿坐在沙發上,手裏捧着餘鳶給她泡的玫瑰花茶,杯子裏的茶略微滾燙。
譚茜就像被封印了一般,乖乖地坐在那裏吐槽,不然以她的個性,定要拿出揭竿起義的氣勢為餘鳶打抱不平。
譚茜語氣忿忿:“你們館長真的有毛病,幫外不幫內,更何況你壓根什麽都沒做錯。”
餘鳶何不理解陳館長的心思,息事寧人确實是處理這件事情最快速的辦法。
她靜靜地站在魚缸面前,手裏握着一把飼料,投喂着裏面的孔雀魚,食料撒下去的一剎那,魚崽們争先恐後地搶食。
但她接受不了“莫須有”的罪名壓在自己的頭上,所以她絕不會讓步。
“醫生救死扶傷還能遇上碰瓷的,這什麽世道啊?”譚茜越想越氣憤。
“要是他們逼你承認這件事,你不要搭理他們。”
餘鳶點頭同意,接着微乎其微地嘆口氣:“我會看着辦的。”
餘鳶知道譚茜一下班就趕了過來,連飯都沒吃,而且今天檢查報告出來了。
譚茜确實是懷孕了,驗孕棒沒有出錯,但作為一個孕婦不能大動肝氣,不僅傷身,還會動了胎氣。
餘鳶擔憂地看着譚茜,結束剛剛的話題:“我們出去吃飯吧。”她不想譚茜再因為自己的事勞神傷身。
譚茜喝了一口熱茶,無奈地點點頭。
*
事情遠遠沒有餘鳶想得這麽簡單,她還沒找好律師,男人已經請好了律師,還帶着一幫本地媒體跑來中醫館采訪。
無良媒體喜歡搬弄是非,毫無一點職業素養,他們将餘鳶在醫館醫生介紹欄的照片直接發網上,并只在眼睛的部位敷衍地P了個黑線,堪稱無效打碼。
譚茜非常擔憂餘鳶的人身安全,表示願意請假來陪她,餘鳶謝絕了。她一刻也沒閑着,在外跑了一天,跟律師會面,了解相關事宜。
直到從律所出來,天都快暗了。
黃昏降臨,餘晖籠罩着大地,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帶着一層橙黃的濾鏡。
她穿着黑色的運動套裝,裏面一件高領的白色緊身針織衫,頭發用鯊魚夾夾了起來,一點碎發別在耳後,整個人都透着一股淩亂、疲憊。
律師剛好離男人的家不遠,他記得病歷本上,男人地址填得就是鳳凰新村。
路過村牌坊,她止住了腳步,雙手抱肩往裏面打量了一下。
這是一條小有名氣的汽修街,餘鳶沒走進去,都能聞到一股汽油味。一眼過去,中間的水泥道有些地方是黑漆漆的,汽油灑在上面的緣故,洗也洗不幹淨。
路過的車輛,輪胎滾過,帶出一道長長的痕跡,更是越拖越遠。
有幾個小孩赤着腳在上面玩耍,臉和腳一樣,都是黑乎乎的。
金燦燦的餘晖落在他們身上,臉上挂着天真細嫩的笑容,倒也一派安詳美好。
餘鳶看出了神,直到有人的視線落在她的身上。那是不友善,且帶着敵意的眼神。
在幾個大量她的婦女裏頭,她看到了前幾天還在地上匍匐大哭的老太。
老太上身套着一件油膩膩的暗紅色圍裙,手裏頭舉着一個鍋鏟。
光線刺眼,她眯縫着眼打量着餘鳶,口吐狂言:“你給我站住,把我兒子搞成那樣,還藏起來不敢見人?”
老太發洩着心中的怒火,她跟自家兒子兩次大鬧醫館,都不見餘鳶的人影,總以為餘鳶藏起來是為了逃避賠償。
眼神對視上的一剎那,餘鳶怔了怔,別過臉,轉身就走。
老太那會這麽放過餘鳶,她向來野蠻慣了,不顧幾個老姐妹的勸住,舉着鍋鏟就跑上前去,把餘鳶攔住。
“你幹嘛,快讓開。”餘鳶面對這打劫式的行為甚是不爽,但顧及到對方是個老人,她只是口頭警告。
老太法律意識淡薄,以為嘴上逞能,不用坐牢,便開始瘋狂“口吐芬芳”進行人身攻擊。
餘鳶繞開老太繼續往前走,老太頻頻用身體擋住去路,并且身體保持一定的距離,不怕別的,就怕碰瓷。
正當餘鳶準備拿出手機錄音錄像時。
突然,一輛白色保時捷快速開來,接着張揚地停在路邊。
兩人目光紛紛被吸引,看到來人,餘鳶瞬間目瞪口呆,啞口無言。
邵川戴着黑色的墨鏡出現,手裏的美式還沒來得及放下。
他頭發不知什麽時候被染成了青棕色,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套頭衛衣,下身黑色牛仔褲,惹眼的白色長襪,腳下一對平平無奇的老北京布鞋。
身高體壯,氣勢壓人,無需多言,他只要往前一站,老太腿已經微微打顫。
“再不走開,我就報警了。”邵川威脅道。
“你報啊,你有種報啊,老娘怕你啊……”老太的嘴像一把加特林一樣“突突突”,并且一直往邵川身上靠。
餘鳶撇嘴,把邵川拉開。
邵川直接掏出手機來,當着老太的面摁“110” ,摁完後,還把手機屏幕,在老太面前晃來晃去。
“你等着。”正當邵川手指要點下去的時候。
“仗着人多,你們欺負我們這些窮人。”老太嘴上硬撐,大咧着嘴,噴了邵川一臉泡沫星子。
那泡沫星子在光線下,反射着異常的光芒。
“我靠……”邵川要瘋了,他多少是有些潔癖在身的,連忙用袖子瘋狂地揉搓着下巴。
餘鳶臉色一變,忙打開挎包,翻找面巾紙。
老太見兩人各忙各的,趁機溜走,一路小跑,還不忘回頭偷瞄兩人。
餘鳶撕開了一次性卸妝巾,遞給邵川。
邵川心裏正冒着苦水,看到餘鳶遞過來的濕紙巾,讪讪地接過,尴尬地擦拭着。
回想剛剛那一幕,餘鳶覺得有點好笑,接着尴尬道:“剛剛謝謝你。”
“剛好路過……”邵川別扭起來。
吳垚看着窗外手足無措的兩人,忙把車窗搖下來。
“快上車吧,再停下去交警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