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去的路上,傅眉叫秦豐拉着,他一言不發的往前走。一步一步跨的很大,走的速度卻剛剛好,她勉強跟的上。回想方才吳嬸的話,傅眉拉住他說,“哥,你帶我登記去吧。”
秦豐停下步子,卻沒有回頭看她,他人雖然瘦卻很高,她只到他肩膀。不算寬厚的肩顫了一下,聽見他微澀的聲音道:“你不用上工。”傅眉轉到他跟前,仰頭看他,眉眼精巧。這般俊俏的模樣,不該屬于大山,他有些怔忪。
“讓我去吧。”她輕輕搖了一下他的手,緩緩道:“謝謝你,我不怕吃苦,在這裏生活,大家夥兒都上工,我咋幸免?”便是秦家養着她,她哪好意思白吃白住。爺爺教導她的,不能懶惰。
秦豐沒說話,淡色的唇抿起,兩眉之間夾起三道溝。這說明他不樂意聽了,他不樂意的時候,誰也拿他沒辦法,看着面色柔和,其實犟起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傅眉擡頭,“你這樣不對,好吃懶做是資本主義做派,要拉出去批.鬥,降到下等成份。”
她這樣一說,他有些緊張了,眉頭夾的更緊,頸上的青筋都一根一根暴起來了。沉默不下去了,他問,“真的?”她點頭,“大家都上工,我沒病無癢的又正年輕。靠你家養着,是不是地主才這麽幹的?”
秦豐臉色難看了,薄唇緊緊抿起來,目光落在她臉上,深深的眼底有一絲後悔。都怪他念的書少,沒有想到這個只顧着自己,他低低道:“對不起。”
她不知道他為什麽說對不起,但是看來他的态度軟和了,傅眉就松一口氣。她微微一笑,一口亮白的牙整整齊齊,“沒關系。”
秦豐有些失落,有些決定果然不該憑着一時沖動就義無反顧的去做。出現的嚴重後果,若是叫他承擔,他心甘情願,只是連累了他最不想傷害的人。
傅眉跟秦豐高高興興的回家,剛走上坡到了院壩,門前頭坐着的人就吓了傅眉一跳。那人四十幾歲的模樣,臉上溝溝壑壑,眼底有些紅,像是許久沒睡好覺。看清人的臉,她想起來了,上一次跟爹媽來瞧秦琴時她見過,是秦豐的爹。
秦保山坐在門墩上,身上披着一件大髦軍衣,很有些年頭了,軍綠色褪成淺灰色。手摸到裏頭衣裳的一個布口袋裏,捏出一點煙草往煙鍋裏塞緊,用火點燃吧唧吧唧吸一口,好像是什麽美味,一臉享受的模樣。
秦豐走過去,喚了聲爹,然後看着傅眉。她小步子走過去,看了秦豐一看,他眉目剛陽,給了她些底氣,輕輕喚了一聲叔。秦保山連個眼神都沒給她,一口一口吞雲吐霧。
傅眉有些拘謹,也明白了,怕是秦保山不待見她。也是,再如何說,她的到來換走了他疼愛了十幾年的女兒,換誰都不會高興。秦豐臉色一沉,低低道:“爹!”
秦保山立時跟點着的火.藥似的,吹胡子瞪眼,“咋了?聲音大了不起,你爹我不聾!”秦豐胸口起伏了幾下,到底沒說什麽,拉着傅眉進屋去了。
……
秦豐做飯,傅眉本想打下手,只是農村的廚具不認識她,出手就是錯。風扇被她拉的呼啦呼啦響,火還是點不着。秦豐過來一瞧,她把柴塞了一滿竈,火自然點不着。
他沒說什麽,反而似有若無的笑了一下,讓她出去玩兒。秦保山就坐在院子裏,盯着籬笆裏的幾只小雞仔,撇了她一眼,“我家阿琴,放學回來,屋裏屋外的收拾,喂雞喂鴨都是她。”
Advertisement
傅眉聽說這話,心裏多少有些難受又委屈,她沒做過這些,如何會?秦豐将蒸好的紅薯端到桌子上,菜裏也沒多少油水。傅眉吃不慣,兩筷子便放下碗了。
秦豐沒說什麽,等她回屋了,對秦保山說,“明兒我用工分換些白面大米回來。”秦保山有些氣,“阿琴在家的時候,日子都沒過這麽精細。”秦豐淡定的喝湯,雖然湯裏只有幾片菜葉子,“她就是不來,阿琴也一定會走。”
傅家第一次來的時候,個個穿戴的都好,還是開着小洋車來的。當即便提出要帶秦琴走,秦保山不同意,人家又說動了隊裏書記來勸。胳膊擰不過大腿,秦琴注定要走,若不是秦豐提了要求,現在家裏一個女娃都沒有。
秦保山生悶氣,将碗一推,啪嗒啪嗒吸了幾口旱煙,過了一會兒,說道:“那也不必就為她吃那些精貴東西,工分攢下來,一年到頭也有不少糧食哩。”秦豐眼珠子更黑了一下,他知道他爹把糧都省下來幹嘛。
這麽多年也習慣了,以往還小的時候也會氣也會鬧,後來沒有任何結果也就罷了。他只是道:“并沒有省,阿琴讀書也是那麽多,何況她也要登記上工。”秦保山這下沒話可說了,猛吸了幾口煙,一邊煩自個的事兒去了。
晚上秦豐下工回來,帶傅眉到村裏大隊書記吳家登記了名字跟基本信息。秦豐在屋裏跟吳書記說話,她就在外頭,吳書記家的小孫孫蹲在雞窩跟前。
傅眉也蹲過去,“你在看什麽?”小孫孫把掉在嘴邊的鼻涕一吸,不看她說道:“看雞下蛋。”傅眉道:“那有雞下蛋嗎?那蛋幹嘛。”小孫孫似乎不敢相信她問這麽愚蠢的問題,還是好心回了一句,“吃。”
傅眉覺得她被鄙視了,也不說話了,一大一小蹲在雞圈旁,看的目不轉睛。秦豐說完話出來了,喊了她一聲,她站起來,走到他身邊。
鄉間的小路上黑黢黢的,樹影子一片婆娑,山裏傳來幾聲鳥叫,不遠處的狗吠也似餓的沒力氣。路旁河裏的水,在月光下閃着粼粼的波光。她第一次見這樣的景象,心裏就跟晚間的氣候一樣,幽涼幽涼的。
她走到他身邊,覺得有些奇怪,以前從未見過的兩人,她竟也很平靜的喊他哥,不過一天功夫,就叫出了親切感。傅眉道:“哥,你知道供銷社在哪裏嗎?”他輕輕嗯了一聲,也沒問她幹嘛。
傅眉繼續道:“我這裏有些票,咱們去買些糧食吧。”秦豐停了下來,漆黑的夜裏,她看不清他的臉,只感覺他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緩緩開口道:“那些票你自己先留着,在這裏不用你操心吃用的問題。”
傅眉有點不明所以,“留着也是無用,需要的時候就用了吧。”他沒有直接回答她,只是含糊道:“你自己先留着。”
第二日傅眉也跟秦豐一道上工了,現下開春正是農忙的時候。大隊的書記隊長便商量着先停了開荒引水的工程,專心把地裏糧食種上再說。不然,來年別說産量上不去,怕是連吃的都沒有。
于是又一一分配了工作,婦女孩子大多拿的工分少,相對的活也輕松。加之秦豐昨兒跟吳書記談過話,傅眉今兒的活兒便是跟第三隊幾個婦女一道上山打豬草。
他們隊十幾條豬是放在一起養的,松不得半點疏忽。她跟着隊裏幾個婦女一道進山,村子周圍的草早讓人打光了,隊裏人只能進山找。
傅眉跟人不熟悉,也就不大敢開口,走在她前頭的一個寬臉厚唇的婦女看了她好幾眼。走了一會兒小聲跟她說,“你瞧瞧,前頭那個頭上圍着方巾的,是你大媽哩。既是豐娃子妹妹,也該随他喊。”
傅眉笑了笑,向前看去,那婦女說的大媽人很瘦,眼角下垂,鼻子尖尖的,下巴也尖。不是很好看的模樣,方才從她身邊過去。同道的人先後都知道她是秦老二家新來的女子,那位大媽沒理會她,她也不想貿然上去說什麽。
山裏的路不好走,傅眉特意找了一雙黃膠鞋,走了這麽遠,腳底還是火辣辣的疼。她坐下來歇口氣的功夫,其他人都不見了蹤影。傅眉擦了擦額上的汗,陽光透過稀疏的樹影,斑駁的灑在她臉上,那張臉越發白皙嬌嫩了。
喘口氣的功夫,傅眉眼前一亮,她看見石頭背陰處一根山藥藤子。慢慢摸索過去,掏出割豬草的刀,一點一點的挖,然後就挖出一尺多長的兩根山藥。傅眉欣喜若狂,小心的将山藥藏在背兜底下,這會兒是認真割豬草了,因為要掩蓋好吃的啊。
……
同傅眉一道進山的人都回來了,她還不見蹤影,秦豐等在山腳。表面瞧不出什麽,心裏卻是火燒火燎的。他看見他大媽跟同村的嬸子下來了,克制住心裏的厭惡當沒瞧見人。
那嬸子瞧見他挺拔的身影,遠遠笑道:“豐娃子這是等俊媳婦呢!”秦豐他娘撒手前曾說過秦琴長大了便是他媳婦,村裏住的近的都知道。時間長了,住的遠的也知道了。秦琴走了,傅眉來了,在他們看來是一樣的。
只不過秦豐的媳婦人選一個比一個俊,今兒他帶着傅眉上隊裏分配工作,村裏娃子們多少都看直了眼。便是他大媽的兒子秦輝也贊了一句,秦大媽臉上不好看了,嘟囔一句,“長的俊有啥用,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當菩薩供着哩。”
他的俊媳婦,秦豐心裏甜了一下,只是現在她不見了。秦豐才舒展開的眉頭又攏起來了,他問:“嬸子瞧見她了沒,她第一次到山裏去。”那嬸子道:“沒看見啰,山裏長蟲多,你快去瞧瞧。”秦豐跟一陣風似的卷上了山坡,樹高的人跑起來毫不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