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傅眉第一次走山路,身上的麻布粗衣裳還是秦豐的,穿起來能将她整人包着嚴嚴實實。她背着豬草小心往坡底下滑,她不像走慣山路的當地人,做不到健步如飛,往下溜都廢她的精力。

她第一次感受到農村對她這個城市人的惡意,若不是背簍裏兩根山藥給了點安慰,真是要嘆息命運多舛了。秦豐從刺籠裏鑽出來便見她一步一挪往下梭,心裏的緊張松快了些。

他二話沒說,兩步跨到她跟前,将人跟提溜小雞仔一般抓起來。傅眉瞧見是他,笑得眉眼燦爛,“哥!”這個稱呼入耳,秦豐頓了一下,微抿嘴角道:“不要叫我哥。”

他一點都不想她叫他哥,他對她懷的心思,不是這種。傅眉有些疑惑,昨兒她也這麽叫的,不是好好的,今兒又不許了。秦豐麥色的臉上滿是剛毅,汗水打濕了頭發。那雙眼睛卻黑白分明,凝視她。

傅眉叫他看的要結巴了,愣愣的,過了一會兒,又高興起來,湊到他耳邊,“我跟你說,我找到兩根山藥,咱們藏着帶回家去。”她的唇貼着他耳朵,熱氣噴到耳心裏,一陣像放鞭炮的噼裏啪啦感傳遍全身。一直酸麻到尾椎,那感覺令他全身緊繃。

秦豐幹咽口水,喉嚨熱的要燒起來,腦子裏也是如岩漿一般沸騰。瘋了,他絕對是瘋了,挨着她而已,反應就這般大。

傅眉還沉浸在喜悅裏,心裏想着回去要如何煮這兩根山藥。秦豐看了她一眼,立馬克制的移開眼睛,聲音有些啞,“腳疼嗎?”

經他這麽一問,她才感覺到腳底鑽心的疼,于是苦着臉點點頭。秦豐什麽也沒說,看了她的腳一眼,蹲到她跟前。傅眉有些意外,還有些害羞,她長這麽大,只叫爺爺背過。

秦豐等了一會兒,沒聽見動靜,低聲催了她一句,傅眉按耐下不好意思。她的腳實在疼的走不動了,這已經到了極限。秦豐是山裏長大的人,土生土長的,明明陡峭的山坡在他眼裏如履平地。

傅眉趴在他背上感覺不到一絲颠簸,臉靠在他不算寬厚的肩頭,鼻翼是他身上汗水混着皂角樹香的味道。這種味道是她第一次聞到,感覺一點不像旁人描述的鄉下人那麽糟糕。

雖然來了這麽個窮鄉僻壤,生活水平落後,每天或許都有很多活。還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但她不是個愛抱怨的人,爺爺影響了她。什麽環境下都要有好心态,何況遇到了這麽可愛的人啊。

于是,秦豐背着傅眉,傅眉背着背簍,走了一段很長的路。先回家将山藥藏好,再去大隊養豬場交了工。計算工分的會計看了看傅眉“嬌氣”樣子,癟癟嘴。道:“豐哥,阿琴什麽時候回來,我還想找她玩哩。”

傅眉好奇的瞅了一眼人,這姑娘面皮白皙。圓圓的臉,鼻子也是圓圓的,就是眼睛有些小。瞧着倒也讨喜,秦豐将傅眉頭發上的草屑取下來。跟她說,“這是三爺家的女子,叫秦桑。”傅眉點頭,沖她笑了笑。

秦桑扭開頭,沒理會她,秦豐也不多說什麽,拉着傅眉走了,秦桑在後頭氣的跺腳。走了一段,傅眉停下步子,秦豐回頭瞧她,剛硬的臉龐泛着一絲柔和。傅眉低頭,“她不喜歡我。”

秦豐面上沒什麽變化,也是,她這話無關緊要,誰放在心上呢。只是傅眉是一個心思細膩的人,初來不願意跟人交惡。秦豐手上加了點力道,捏住她的手。傅眉覺得挺新鮮的,她從未跟人這般親密,走哪都手拉手。

不知秦豐是将跟秦琴的相處方式延續到她這裏來了,還是只對她這樣。胡思亂想之間,她聽見他說,“你又不是糧票,只有糧票才人人喜歡。”傅眉忍不住笑了,他安慰人的方式挺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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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上跑了一日,她打的那些豬草還只是隊裏的下等水平,腳上又磨出了水泡,下午便不想去。秦保山回來,似乎是嫌她嬌氣。在秦豐的冷臉下,到底沒說什麽,煙鍋背在身後走了。

傅眉揉着腳脖子,實在是有些羞愧,好在秦保山走了,減了些尴尬。秦豐将碗筷收進廚房,在堂屋裏站了一會兒,進屋找了些粉末狀的藥過來。

他立在她門外沒有進去,許久不住人的屋子添了這麽個嬌客,就有些香閨的意思了。她屋子裏的味道很是清新好聞,就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樣,沁人心肺。房間不大東西挺多,她帶的許多書沒處放,只能堆在床尾和床裏面,看到這秦豐亮亮的眸子掩下去。

傅眉轉身瞧見他,剛想開口叫哥,随即便想到他不允許這麽叫。紅唇翕了翕,小聲道:“你還沒走啊,有事?”秦豐點頭,傅眉讓開路,“進來坐。”回頭一瞧屋裏根本沒有椅子,她雙手在衣服上擦了一下,有些尴尬。

秦豐沒有廢話,直接開口,“你第一次走山路,腳上鐵定起泡了,我給你送些藥來。”傅眉高興起來,本來打算等家裏人都走了,她再出去看看能不能找些五倍子回來。既然秦豐送了藥,便免去麻煩。

……

秦豐蹲在傅眉床邊,将她的腳放在自己腿上,他沒見過女孩子的腳,但他想傅眉的腳一定是最好看的。白白嫩嫩的,指頭飽滿,指甲整齊白裏透紅,握在手裏比他的手還小。綿軟溫熱,他的喉結不自覺上下動了動,眼邊閃過一道暗芒。

白嫩嫩的指頭下方幾個亮晶晶的小泡,還有些破開了,瞧着便疼。秦豐手有些不受控制的抖,避免她看出來,連忙小心翼翼挑破水泡,撒上藥粉。他忙活着,她就一直看着他。

秦豐是長的真好看,農村人極少有他這樣鼻梁這麽高的,還有一雙狹長的眼睛,雙眼皮在眼尾才瞧的出來。眉毛似一道利劍,若是修一修更加好看。他的唇有些薄,人家都說嘴唇薄的男人薄情,傅眉有些不信。

他大概也沒有到二十歲,身子骨卻極結實了,她想起他背她回來的時候,觸碰到的他身上全是硬邦邦的肌肉。那雙手臂雖瘦卻極有力量,穩穩的托着她,這樣的男孩子,雖少了城裏人的斯文儒雅,倒極俱陽剛之氣。

此刻,他輕輕托着她的腳,滿臉嚴肅,像是對待什麽了不得的政治問題。微微的汗味飄過來,一點都不難聞。他将她的腳輕柔的放下,沉聲囑咐,“好好歇着,莫要沾水,過一會兒在抹一次藥。”

她擡頭看他,紅唇黑發,眼睛亮亮的,像是以前從山裏逮回來的小兔子。這麽可愛、這麽乖巧,指尖動了動,他真想摸一下她的臉。到底克制住自己,幹咽唾沫,啞聲道:“我走了。”

家裏就剩她一個了,傅眉前後轉了轉,從屋子後頭的朽木上抓下兩把木耳。拿到廚房洗幹淨漂着,等發了焯水鹽漬。把山藥寶貝似的拿出來去皮切片,焯水去掉粘液。鍋燒熱了放油,蔥花姜蒜炝鍋,一陣食材過火的香氣散發出來。

鍋裏的油滋滋作響,木耳跟山藥翻下去炒勻,山藥從生白色變成晶瑩剔透的顏色。中間是瓷實的白,用筷子輕輕一夾便開了,裏頭面面的,混上濃郁的湯汁,口水要下來了。木耳也熟了,跟山藥黑白相間,再湯裏咕嘟咕嘟的翻滾。一時之間,廚房裏滿是勾人饞蟲的香氣。

外頭天色擦黑,估摸着秦豐父子要回來了,傅眉将控好的洋芋蒸飯倒下鍋。鍋洞裏也不添柴,就用火食子加一點小火蒸,要不了多久,貼鍋的一層飯就是黃澄澄、香脆脆的鍋巴,一口下去,口齒生香。看了看用大碗裝着的色香俱全的菜,傅眉拿出兩個盤子分開裝,一個放鍋裏溫着,一個放到碗櫃裏去。

拍拍手大功告成,做菜就是讓人心情舒暢,她坐到門檻上等着。沒等來秦豐,倒是一個十二、三歲的瘦小子滿頭大汗的跑來。在院壩裏停下,好奇的瞅她,傅眉問他,“你是誰?有事嗎?”聽她說的是跟他們老師一樣的普通話,還更加好聽,他微微紅了臉。

想到什麽,忙道:“二爹叫我來拿東西。”說着便進屋,在堂屋牆壁上摸索了好一陣子,揪出個麻布袋子。傅眉聽他說也知了,大隊裏養的幾頭豬病了,秦保山叫他來拿藥。

瞧那娃子火急火燎的模樣,傅眉也不由跟着急了,隊裏的牛跟豬那是比人還尊貴的存在。顧不得多少了,她将門拉上,跟那娃一一道往養豬場去。豬場在村子南邊,今兒她還過去交豬草的,沒一會兒功夫就到了。

此刻,圍在豬圈外的人不少,村裏打豬草的嬸子媳婦,瞧熱鬧的小娃子,還有幾個年齡大點的爺爺輩。幾人站在一處,瞧着圈裏哼哼唧唧、氣息奄奄的豬,一個個急的團團轉,只恨不是自己替豬躺在那裏。

“二爹!我把藥拿來了。”秦保山三弟秦保樹家的娃子就是方才到秦豐家拿藥的秦實,他擠進人群,将藥遞給秦保山。三隊的生産隊長趙招財咀了一口旱煙袋,一手背在身後,穩重的開口,“我說還是不要随便喂豬吃藥,治死了咋辦?”

秦保山嘆氣道:“那可咋辦哩,咱們村裏又沒有獸醫。要是趕到鎮上去,一條豬好說,這一堆,可咋整?”幾個人圍在一處,商量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最後還是大隊支部委員金向前拍板定案,“得了,叫衛生所孫大夫來瞧瞧,人畜一個理。實在不行,就用車将豬送鎮上去。”

傅眉站在圈門邊上,裏頭的一頭豬半躺在豬槽旁,耳朵拉聳着,嘴巴微張。口裏溢出白沫和吐出的食物殘渣,眼裏有些翻白,牙龈處又紅又腫,一旁的分泌物也是黃湯湯的稀水。她瞧了一會兒,大概知道是什麽毛病,只是不太好說便沒開口。

村裏的娃子們飛毛腿似的跑到衛生所,不一會兒一個頭發梳的光溜,穿着斯文戴着眼睛的三四十歲婦女過來。走到秦保山身邊,讨論一會兒,也說不準是什麽毛病。衆人愁眉苦臉,本來每年的生産量将将夠上,這若是死了豬,那可是雪上加霜。

“我瞧着這些豬怕是肚子裏生了寄生蟲了,都是些才接回來煽了的公豬吧,這個時候最容易滋生寄生蟲。成日裏神色恹恹的,又不喜歡吃食了,十有八九是肚子裏生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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