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一堂公開課講了兩個多小時, 下課的時候肚子都餓的咕咕叫了。傅眉愛惜的把陳思齊借給她的書裝進包裏, 邀請他一道去吃飯。

陳思齊一直跟她說他們學校食堂的飯菜是一絕, 于是就去了醫大食堂,兩個人點了三個菜。吃完飯放下筷子, 傅眉這才說,“時候不早了, 我要回去了,這些書我怎麽還給你。”

她的意思是兩個人留個地址,以後把書給他寄回來, 陳思齊當然是求之不得。傅眉給了陳思齊景洪鎮郵局的地址,因為現在這個幹什麽都不方便的時候, 大家聯系的主要方式就是寫信。

所以郵遞行業也算是比較發達了的,然而景洪鎮底下村莊衆多,并不是每個地方都有站點。一般大家寄信收信都是到鎮子上的大郵局。

陳思齊小心翼翼的把傅眉給他的地址放進上衣口袋裏,拍拍胸脯說, “你放心回去吧,以後要是還有公開課, 我就寫信通知你, 你一定要來啊。”

傅眉經不住笑着點點頭, 陳思齊要送她去車站, 傅眉怕耽誤他上課。陳思齊道:“我今天沒有課,你放心罷, 走吧, 晚了可沒車了。”

這樣說着, 傅眉就到招待所退了房間,昨天她出去買了些小東西,這會兒裝起來也有些重量。陳思齊自告奮勇的幫她背,直到把人送到入站口。

傅眉朝他揮手,“這兩天謝謝你了,要是有需要我的地方,你也可以寫信問我啊。”陳思齊人高馬大的、站着像一棵松竹般挺立,滿臉笑意看着她走進去。

等到那道靓麗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他摸出傅眉給他寫的地址,上頭是俊逸如修竹的字。看了好一會兒,再小心的放回去,心滿意足的轉身離開。

傅眉坐着搖搖晃晃的大巴車搖回了鎮上,然後趕緊拿着東西跑到回柳樹屯的那條路上等着。她昨天來的時候搭的是村裏的運輸車,那師傅人特別好。知道她今天回來,叫她在路上等着,他可以再把她帶回去。

這樣等了半個多小時,這時候遠山上還有積雪沒化,天氣仍在料峭春寒中。貨車師傅把車停在路邊,等傅眉上來才問,“女子你課上完啦,市裏好玩哩,過年的時候有集市。嘿,挺熱鬧。”

傅眉爬上駕駛樓,關上車門,搓了搓手。在路邊等了半個小時,她的鼻尖凍的通紅,話都有些說不利索。師傅緩緩發動車子,“這時候還冷咧,前幾天眼瞅着氣溫上升了,這又冷了。鬼天氣。”

“是的呢,感覺城裏要暖和些,一回到鄉下就跟換了個省一樣。”城裏人口密集度大,車子又多,氣溫就高些。

“這樣的天氣,地裏該咋下?早菜麻該點上了,土都凍的邦硬,鋤頭都莫法子下。”貨車師傅兩條黝黑的眉毛像毛毛蟲一樣拱起,莊稼地裏的人,一年到頭也就操心地裏那點事了。

傅眉一手扶着車門,避免強烈的晃動,眼睛看着前頭的路。臉頰雖然凍的紅紅的,但是周圍其他的皮膚還是白皙。雖然到農村來了這麽久,但是因為并沒有怎麽下地,她的膚色還是一如既往的白皙。

過來之後日子也過得好,人也沒怎麽消瘦,但是傅家給的錢糧票終有用完的一天。她手裏卻是也沒有多少存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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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傅家的時候雖跟爸媽都不怎麽親熱,但是跟爺爺很親近,還有幾個堂哥,關系也都不差。跟父母不親近這只是她過去美滿生活中的一點不如意。

對于那個家,她還是有種說不出的眷戀,想在手裏多掙些錢,以後有孝敬的時候也至于囊中羞澀。就這樣在思緒紛飛中,貨車開進了柳樹屯,車子停在路邊。

傅眉拿着東西下車,跟師傅道謝,貨車師傅叫她趕緊回去,這天太冷了。傅眉提着東西往家裏走,到的時候,屋裏幾人正圍坐在堂屋的火坑邊烤火呢,說說笑笑的,氣氛融洽。

傅眉推門進去,幾人還愣了一下,逆着光看了她好一會兒。還是秦豐先反應過來,丢下火鉗迎過去,自然的接過她手裏的東西,漆黑的眸子蘸了笑意。

就盯着她笑,“你回來了。”說活的語氣好像很久不見了似的,不就兩天嗎?傅眉奇怪的看他一眼,進來溫暖的屋子,解下圍巾叫秦豐幫忙把東西搬進去。

招呼了秦保山一聲,傅眉坐到火坑邊取暖,還沒來得及跟秦琴說話。對方已經笑眯眯的開口,“你好,那個我是秦琴,你是知道我的吧。”

她當然知道她是秦琴,雖然兩人只見了一面,但是她就是把對方的臉記得很清楚。要說起來,任哪個熟悉傅家的人一瞧,就知道秦琴鐵定是傅家的孩子。

沒有別的原因,秦琴跟她媽王菁長得實在太像了,兩人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不過一個是年輕版,一個是中年版。

當初就有Z市認識傅家的知青返城,無意間就說起這個事,當時傅國華夫婦倆就跟打了雞血一樣,真的來鄉下找。然後就認回了秦琴,事情很突然,那段時間傅眉爺爺過世,她還守在鄉下。

等回去的時候就接到這麽個晴天霹靂,具體的事情沒人跟她詳細說過,所以她也不知道事情的經過。唯一記的深刻的就是傅國華跟她說想接秦琴回來,但是秦家不放人,所以她得過去。

傅眉朝秦琴和善的點了點頭,“我這兩天去市裏有事,沒來得及在家裏接你,明兒我做幾個好菜接待你。”秦琴很是不在意的搖搖頭,“這就是我家,回來還要什麽招待啊,不用忙活的眉姐。”

其實兩人的年齡具體誰大也說不清,不過傅眉比秦琴成熟穩重,表面上看着是傅眉大些,秦琴也就這麽喊了。傅眉聽她的話,怔了一下點點頭,揉揉手烤火。

火光跳躍着,照在她臉上,皮膚光滑的幾乎要反光。暈紅的臉龐給她添了一層朦胧的美感,秀氣直挺的鼻梁,小巧微微圓的唇珠,眼睛大而明亮,不管什麽時候都是水潤潤的。

傅眉是真的長得好看,她長這麽大,即使在大城市裏待了一年,見識過無數的人,都沒有再見到比傅眉更好看的人。秦琴手裏拿着一根柴,無聊的撥動柴火。

她旁邊秦保山已經在打瞌睡,對面傅眉跟秦豐挨着坐在一起,親親密密的說話。秦琴突然覺得有些陌生,她從來沒見過她哥眉眼這麽溫柔的時候,看着傅眉的時候,那笑是發自內心的笑。

淺淺的挂在嘴邊,眼睛裏溫熱的溫柔,好像看着他的全世界。兩個人一樣的優秀外貌,是那麽登對,明明以前她哥不是這樣的。

那到底是什麽樣的呢,哦,她想起來了。那個時候家裏很窮,秦保山愚孝,對秦阿婆的話說一不二,家裏父子倆辛苦掙的錢甚至拿去給大房娶兒媳婦。

她哥那個時候肩上挑着她的學費,媽媽的醫藥費,整個人從來都是陰沉不言茍笑。她自小就知道她不是家裏的娃,但是家人對她很好,從來沒有讓她有寄人籬下的感覺。

十二三歲的時候,心思漸漸成熟,村裏那些壞孩子經常嘲笑她說她是秦豐的童養媳。她當時氣死了,于是就遷怒,躲了秦豐很長一段時間。

後來慢慢長大知道了男女之間是怎麽回事,竟然也用正眼看待這個是她哥哥或許以後是她丈夫的少年。就是那個時候讓她發現對方的好,她的哥哥很優秀。

讀書的時候幾門課經常滿分,回回都是班裏第一,她很為他驕傲。後來家裏出事,她媽生了大病,家裏需要勞動力。

農村裏是不提倡村裏娃多讀書的,都覺得沒用,書讀的多不如有一把好力氣。所以秦豐就毫無懸念的辍學了,他明明學習那麽好,家裏讓他回家掙工分,他竟然也不哭不鬧乖乖回來。

那個時候她就知道她哥是一個很通透的人,什麽事情在他心裏都明明白白的,他知道抵抗無用,所以任命運宰割。也是那時候她開始在心裏慢慢了解他,什麽時候上的心,自己也不知道。

本來她在大一點或許他倆就結婚在一起了,可是她的親生父母突然就找了來。走的時候她很舍不得,舍不得這個她長大的地方,舍不得這片土地上的人。

可是她還是走了,她過了十幾年的苦日子,如今有錦衣玉食的生活等着她,為什麽要放棄?尤其見到代替她過了十幾年好日子的傅眉,那種心願更加明顯。

所以她義無反顧的走了,她以為這裏已經深深烙上了她的印記,這裏的人會一直牽挂她。沒有想到一年而已,哥哥就跟傅眉走那麽近了,秦琴心裏酸酸漲漲的。

傅眉是不是跟她過不去啊,什麽都搶,秦琴心裏不舒服極了,可是具體又不知道在別扭什麽。或許只是一種占有欲嗎?

其實傅眉不知道的事情秦琴都是知道的,傅家人一早就知道傅眉不是傅家的孩子,畢竟王菁是在醫院工作的。傅眉長這麽大總不可能不生病,一次兩次不知道,時間長了肯定就知道她不是傅家人了。

雖然知道了這麽大的事,但是傅家并不是養不起個孩子,再者傅眉是所有兒孫中最受爺爺傅柯文喜歡的。考慮老爺子的心情他們也不能把孩子送走,但是不是親生的,一看見她就想起自己親生的還不知道在哪裏受苦。

傅國華夫婦倆也就對傅眉親近不起來,傅眉就跟着老爺子過,生活是打理的井井有條的,就是見不到兩人的面。傅眉只知道爸媽忙,她有空就主動去看望夫婦倆。

誰都沒有表現出異樣,傅家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傅家人,卻沒一個人當着她說。所以一直到秦琴找回來,她才知道關于自己身世這麽大的事情。

秦琴是為了工農兵學員的名額而來,自然也要跟大隊上工。不過現在新年剛過,田地裏還沒有什麽要緊的事情,平時就是上山拾柴除草等雜活。

村裏還有好些跟她玩的好的同齡女子,秦桑就是一個,秦琴回來雖說是變化很大,兩人還是玩的好。整天有什麽事就一道去,這天三隊大隊長組織隊員上山掏渠溝。

秦桑就專跟秦琴一道兒的,兩人是一個年齡長起來的,又都姓秦,自然比別人更親近些。以前秦桑家裏比秦琴家裏強些,不管穿的用的秦桑都比秦琴強些。

秦琴突然被城裏的有錢人家接過去,便把兩人的距離拉開了,這次秦琴回來更像是變了一個人。具體什麽變化她也說不上來,就是感覺秦琴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以前都是她說什麽,秦琴都會附和,兩人之間她才是比較強勢的一方。現在的感覺有一點不一樣了,秦琴突然之間有了底氣一樣,變的跟她平起平坐。

在沒有以前秦琴将就她的感覺,說是這麽說,但好像又不是那麽回事。秦琴還是對她挺好的,這次回來還給她帶了禮物。

秦桑說不出來秦琴的變化,她也不太在意,繼續玩的好就成了,那管那麽多。兩人湊到一處挖溝裏的石頭,秦桑跟秦琴說她不在的日子裏村裏的變化。

秦琴直起腰來,臉蛋不是很白皙,但是是健康的紅色。她擦了擦額上的汗,有些詫異,“怎?冬梅還嫁給了李成江,我大媽能願意?”

那樣一樁公案,村裏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不該知道的也從旁人的嘴裏知道了。誰也說不清楚,但是田仁美跟周桂花和好,誰都知道不可能。

秦琴還記得有一次她大媽跟周桂花罵了架,晚上還去人家地裏燒黃紙,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詛咒啥。她也是無意間看見的,周桂花第二天早起發現,站在田坎上罵了一天。

心裏怕是也知道是誰做的好事,卻不能報複回去,畢竟她要是以牙還牙,大家肯定就知道了。尤其當時農村響應上頭號召,要剔除那些糟粕思想。

過年的時候扭秧歌跟唱大戲都禁止了,何況那樣的巫蠱之術。周桂花吃了這麽個啞巴虧,事情還沒完哩,後來一次聽人說看見她丈夫李家文跟田仁美在樹林裏拉拉扯扯。

這可真是戳了周桂花的肺管子,秦家大房一頭牛生病,急需當時村裏的獸醫給下藥診治。那是那個獸醫是周桂花娘家達達,她就把人支去了她娘家村裏。

等人回來已經是兩天後了,秦家大房的小牛仔死了,當時一頭牛比人都金貴。田仁美心疼的還哭了一場,兩人之間也算是吵吵鬥鬥了一輩子,誰知到頭來卻做了親家。

秦桑道:“可不是,也沒有辦法,當時也算雙方手裏都捏着對方把柄哩。”她慢悠悠的鋤地,一邊跟秦琴解釋,畢竟她也是當事人之一。

秦琴有點不太相信,“你又知道了?”秦桑也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誰家要是有了什麽笑柄,她能給人誇大好幾倍說出去,就為了旁人的一點驚訝側目。

“你咋還不信哩,我還能騙你嗎?真的,當時你家豐哥跟那個傅眉也知道。”為了證明她沒有說謊,秦桑就詳細解釋了一遍當時的經過。

秦琴一手叉腰歇氣,一邊問,“她膽子那麽大啊,還敢給人堕胎?”這下是真的驚訝了,像她們這麽大的小姑娘最忌諱的事,遇到了躲都來不及。

至今還有些老人家不叫年輕姑娘見産房血哩,說是經歷多了這種事情會不孕,大家夥還都挺相信。畢竟是有活生生的例子的,傅眉的師傅孫曉麗結婚這麽多年,愣是沒有生下一兒半女。

都說是她年輕時候給人做的結.紮堕.胎手術做多了,損了陰德,老天不給她孩子。秦桑癟嘴,“我也覺得她膽子大哩,當時我就吓了一跳,還好阻止了。”

秦琴默默聽着秦桑嘀咕,覺得傅眉雖然做醫生,但是那樣的事情實在不該做。她一個年輕女孩子,咋能碰那些污穢,而且她不是要嫁給她哥嗎?就是為了她哥以後,也要做做傅眉的思想工作。

今天衛生所裏來了一個孕婦,名叫鄭明秀,二十來歲的樣子,是來産檢的。鄭明秀家就住在離柳樹屯不遠的河坎,所以通常都是來這裏産檢的。

肚子裏的胎兒已經兩個月了,很不幸的是她懷的孩子好像位置不對。先前太小,連孫曉麗這個婦科聖手都沒有看出來,如今月份大了,才發現孩子竟然不在正常人子宮範圍內,而且還有出血的狀況。

孫曉麗為了這事很有些發愁,上一次産檢就發現了。她先跟孕婦的家裏人溝通的,孩子恐怕不能要,這個事情太危險了,孕婦随時都有可能大出血,到時就來不及了。

但這好像是一對新婚夫婦,第一個孩子難免有特殊的感情,孕婦知道後情緒也不穩定。孫曉麗下了最後通牒,五天之內必須來做手術拿掉孩子。

衛生所幾個醫生對這次的手術很重視,孫曉麗跟趙心畢竟從醫幾十年,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現在就等着孕婦想通來做手術了,傅眉卻有些緊張。

跟兩位老師開完會,商量了好幾條措施,心裏的慌張才漸漸緩和下來。孫曉麗拍拍她的肩膀,笑眯眯的說,“沒事沒事,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到時候拿出你的本事來就是了。”

傅眉點點頭,騎上自行車回家,趙海林昨天晚上又送了東西來。她得趕緊趁這兩天做完,然後以飽滿的精神迎接這場手術。

秦琴回來吃完飯就在院壩邊上洗衣裳,小盒子裏的皂角很是清新好聞,還有淡淡的花香。洗完後,衣服上面都是那個味道,她很喜歡。

聽秦保山說是傅眉做的,她微微癟癟嘴,心想她還挺能耐。秦豐扛着一麻袋土豆路過,叫她省着點用,秦琴吐舌頭,“知道了,就你管的寬。”拿着皂角使勁在衣服上擦。

傅眉把豆子都拿出來洗幹淨泡好,連着這幾天收好的雞蛋也拿出來。她自己也往裏面添了食材,這些都是要記錄好的。

秦琴洗完衣服,擦着手走進廚房,案板上還放着傅眉炸的土豆餅。她慣常做些好看又美味的小點心,家裏兩個男人都養胖了,秦琴回來這兩天肚子是被伺候的最舒服的。

細細的土豆絲和在面粉裏,沒炸的時候粘稠的很,往裏頭加上鹽蒜花椒和各種調味料。放在漏勺裏鋪平,炸成金黃色,外邊還滋滋的濺着油。

土豆絲膨脹成空心狀的,在油鍋裏滾的恰到好處,既不會過于幹脆,也不會潮軟。一口咬下去酥脆美味,嘴裏卡擦卡擦的響。外面一層就像嚼鍋巴一樣,但不是很硬,一口成渣。裏面一圈跟面粉裹在一起,綿軟香甜,軟軟乎乎的極具味覺享受。

秦豐最喜歡吃這個,往常傅眉不忙的時候,早上起來炸幾個土豆餅。他跟趙海林出門當早餐,方便攜帶又好吃。

明明才吃了飯并不餓,但是看見就想拿一個來嚼嚼。秦琴猶豫了一瞬間,還是遵從心意,挑了一個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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