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趙燕燕在後頭氣的跳腳, 傅眉一點也不理會她,她又不是她的衣食父母,慣的她。出來的時候看見秦桑跟着幾個年輕女子從衛生所路過。
那些女孩子跟傅眉打招呼,傅眉笑眯眯的揮手,走出一段發現秦桑追了上來。她冷哼一聲,“現在你很得意吧, 琴琴因為你連大學名額都放棄了。”
秦琴搬去知青所沒幾天就打包東西回去了,走的時候并沒有跟秦家人說,還是後來村裏幹部跟秦保山說的。因為是她跟秦琴一起透露出去了秦家的秘密, 在她眼裏自然跟秦琴是一個戰線的。
傅眉是秦琴不和, 自然也是她的敵人,何況她本來就讨厭傅眉跟她們的不同。秦琴走了她自然要來奚落傅眉, 可是傅眉半點都不在意秦琴回城的事情,更不會自作多情的以為是自己的錯。
秦桑要奚落她的算盤得逞不了, 傅眉神色很淡然,半點不在意秦桑的挑釁,笑眯眯道:“是呢, 很得意,你能怎樣?咬我一口嗎?”
秦桑也叫傅眉的話噎住,怒不可遏地嚷嚷,“不要以為是城裏人就有啥不得了,還不是來了農村, 假的就是假的。就是排擠走了琴琴, 你也別想回城。”
秦琴腦回路清奇, 她的朋友也不逞多讓,叽裏呱啦說了半天,她到底想表達啥啊。傅眉停下車子,專心聽她說,等秦桑奚落的差不多了。
傅眉摸了摸耳朵,“說完了嗎?”秦桑有些愣,摸不着她這态度是幾個意思,傅眉又溫和道:“說完了呢,你就可以走了,我也沒閑工夫跟你廢話。我是從城裏搬進了農村,又咋了?你拿這個說事,只跟我表現了你想進城的強烈願望,有欲望不可恥,但這樣的方式找優越感,有點叫人看不起了啊。”
一句話就叫人掀了老底,秦桑一張紅撲撲的臉羞的通紅,顯然是叫傅眉說中了心思。這裏還沒想出反駁的話,一聲笑就傳過來,秦桑回頭一看,氣的沖傅眉道:“你胡說八道,有病。”
真正有病的人反而說別人有病,也是好笑,傅眉沖來人道:“有段日子不見你了,上哪裏去了?”吳香蘭抱着書慢悠悠踱過來,笑眯眯的,“想不到你挺能說,這樣說人家,瞧把人氣的。”
雖是這麽說,吳香蘭卻沒有真的責怪的意思,不過是跟她說笑而已。傅眉無奈,“她自己上來找的,真當我好說話。你怎麽過來了?”
吳香蘭道:“我剛從城裏回來,告訴你個好消息,國家恢複高考了!”說道這個好消息吳香蘭是真的高興,整張臉上都是燦爛興奮。
關閉了十餘年的高考終于解禁,再次向大衆開放,這對有學識、無門路上大學的知識分子無異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其實國家今年年初就一直在重大會議上談論教育問題,直到十月份正式全國範圍內以報刊、新聞的方式告知全國民衆這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吳香蘭捏住傅眉的手,興奮道:“下個月就舉行第一次高考,我已經決定要報考了,我要上大學、我要進城!”
吳香蘭的臉上滿是對未來的憧憬,現在的農村人都以能吃上商品糧為榮,多少人擠破了腦袋想往城市去卻苦于沒有路子。現在好機會擺在眼前,大多還有些不相信。
傅眉就像是被餡餅砸暈了一樣迷迷糊糊的,只看見吳香蘭嘴巴一開一合的說什麽。“工人農民、上山下鄉和回鄉知識青年、複原軍人、幹部和應屆高中畢業生全都可以參加!只要不到三十歲就可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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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眉有點不敢相信,回家的路上還暈暈乎乎的,到家之後猛的清醒過來。她的內心頓時盈滿了希望,本來她都要放棄了,安安心心在這裏當個小醫生。
可是命運就是如此的奇妙,在你接受現實準備認命的時候,它突然就給了你這麽大的驚喜。傅眉一下子撲到床上,抱着被子打了好幾個滾。
好不容易消化了這個好消息,就在吳香蘭跟傅眉說了這個好消息的第二天,全村的大喇叭裏也向大家宣布了這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大多數農村人沒什麽感覺,畢竟他們在地裏勞作了一輩子,祖祖輩輩都是如此,并沒有改變的想法。就是家裏有讀書的孩子,也沒那個文化程度去報名,家裏也沒有多餘的財力去支持一個大學生。
但是對村裏的知識分子跟知青所的人來說,這樣的消息無異于久旱逢甘霖。大家興奮的奔向田野,大聲吶喊,喊出心中的憋屈、喊出心中的渴望。
傅眉暗暗勸解自己冷靜下來,現在高興還太早,她要報名、要借書、要備考!她要忙的事情還有很多。家裏就這麽幾個人,傅眉高興的模樣毫不掩飾,在她越來越忙的時候,秦保山的眉頭卻越來越緊鎖。
她在這裏認識的人不多,吳香蘭只有一套書,傅眉只好又去麻煩陳思齊。好在陳思齊是一個特別熱心的人,知道她要參加高考,不但找齊了高中的幾套書,還寫信輔導她不會的地方。
這幾天村裏的年輕人都跟瘋了似的,上過高中的都在到處借書,就是學校裏已經教了好幾年書的教師都拿起了課本。傅眉現在回來,不敢再耽誤一分一毫的功夫,抓緊一切機會看書,跟家裏人的溝通都快沒有了。
秦保山跟秦豐兩個坐在門前的門墩上,秦保山悶着頭抽了一杆煙又一杆煙。秦豐沉默的磨刀,一下一下,用力且認真,好像沒有什麽能讓他的心弦撥動。
秦保山發洩似的狠狠敲了兩下煙鍋,越看秦豐越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踹到他腿上,“你還磨刀哩,到手的媳婦就要飛跑了,你咋半點不操心。”
往磨刀石上澆了一點水,秦豐鋒利的眉頭就像是刀鋒一樣,冷冽冰寒。他沉默着,鼻子裏呼出一團團熱氣,好像沒有任何事情能困擾他。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內心是多麽慌亂、多麽無助,高考恢複了,眉眉現在專心致志、心無旁骛的在備考。或許她考上了之後就會離開這裏,永遠也不會來了。
一想到這個,秦豐就只想躲,躲的遠遠的,不想聽見一點點關于高考的事情。可是哪有那麽容易就叫他躲掉哩,越是怕什麽越來什麽。
地裏的年輕後生們在說,回家路上的知青們在說,回了家他爹又在說。秦豐抓了一把頭發,眼裏有一絲軟弱,幾乎是地吼着道:“那你想叫我怎麽辦,打斷她的腿把她關家裏就成了?”
秦保山聽他類似賭氣的話,差點沒用煙鍋招呼他,“我咋就生了你這麽個蠢蛋,你想留住人、又不想強迫她,可以先結婚嘛。紅本本拿在你手裏,你還怕啥?”
秦豐沉默,重複着機械的動作,秦保山絮絮叨叨,“這女人吶,都是嫁雞随雞嫁狗随狗。你倆扯了證,要是再有了孩子,她就是出去多遠,也得回來。”
秦豐有些不信他爹的話,癟嘴道:“村頭劉麻子的媳婦跟他生了三個娃,不是照樣跑了十幾年沒回來,現在還生死不知。”
他覺得他爹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了,而且他也不想用孩子綁住傅眉,他要的是她的心甘情願。秦保山踢了秦豐一腳,“就你這慫樣兒,人回來天天鑽屋裏複習,你連問都沒去問一下。還指望真心,狗屁都沒有!”
他爹雖然話罵的粗俗,但是秦豐覺得有道理,他把東西都收拾好,站在門邊整了整衣裳。秦保山朝他使個眼色,到時別忘了結婚的話題。
秦豐目不斜視,沒理會秦保山在後頭瞪死人的目光,推開了傅眉的房門。她的屋裏暖烘烘的,火盆裏的碳燒的通紅,傅眉坐在書桌前,專心致志的讀讀寫寫。
聽到開門的咯吱聲回頭看了一眼,叫了一聲哥,秦豐坐到她床邊。屋裏的熱氣香氣将他團團圍繞,把人快要膩死在裏面,一時之間倒不知道該跟她說什麽。
傅眉微微垂着頭,白皙的臉頰在燭光下泛着溫潤的珍珠色光澤,鼻梁很高,投在紙上一片斑駁的陰影。這麽美好的場景,秦豐卻覺得心裏跟火似的煎熬。
他也說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麽,可以說他現在極沒有安全感。她就是活生生的坐在他跟前,他也不知道在哪一刻她就會突然消失不見。
強烈的感情壓抑着,秦豐的眼睛有些紅了,眼底很燙,整個人沉浸在陰影裏。進來許久又不說話,傅眉察覺他的不對勁,“哥,你怎麽了?”
“眉眉,咱們結婚吧。”幾乎是想也不想的,這句話就脫口而出,原本以為說出來會很困難,原來并不。他臉色很平靜,好像說出那麽大膽話的不是他。
可是秦豐現在身子繃的緊緊的,雙手在袖子裏攏成拳頭,掐的掌心出汗。亢長的沉默,傅眉突然笑開了,歪頭笑道:“怎麽?怕我上了大學不要你了?”
他叫她笑的有些狼狽,撇開頭不理會她的話,繼續沉默,這模樣倒有些像是默認了。傅眉放下筆,拉起秦豐粗粝厚實的手,他的掌心暖暖的,溫暖的包着她的手,輕緩道:“想結婚那就結吧,遲早的事情。不過現在不行,我要備考。”
秦豐心下一松,旋即又高高吊起,冷硬着聲音道:“誰緊張了,我沒有,只不過你以前答應過。”要是從她答應的那回時間開始,現在都過了。
傅眉無話可說,眼睛瞄向他處,“我現在有事嘛,你也知道的,有這樣的機會我不想放過。”大學是她一直的夢啊,就是有一絲實現的機會,她都不想放棄。
秦豐也是矛盾,一面不想逼她,一面又戰勝不了心中的恐懼。濃黑的眉毛糾結的絞在一起,一雙以往滿是堅定的眸子裏現出掙紮之色。
他緩緩舒一口氣,很堅定沉穩的跟她說,“咱們做個約定,離考試還有一個月時間,你有把握嗎?”傅眉細細的眉頭擰起,說實話她還真沒把握。畢竟一點參考都沒有,也不知道以前的考卷有沒有用。
再說就是有用,誰現在還會收藏着呢,她老實的搖搖頭。秦豐揉了揉她的頭發,溫聲道:“那咱們約定,如果你考上了大學,你就去上學,一切等你畢業回來咱們在談;要是你這次沒有考上,咱們就先把婚結了,之後的事情再做打算。”
傅眉低頭想了好一會兒,“那要是我去讀四年書,叔不會逼你嗎?”雖然在一起住了快兩年,秦保山還是對傅眉有種客套。像是這事他就會一直給秦豐施加壓力,而不會跟傅眉唠嗑。
秦豐笑了,捏住傅眉的鼻尖,“你還知道他會逼我啊,小沒良心的,我以為你不知道呢。”秦保山也是急了,像是秦豐這麽大的娃,好些已經成家立業。
沒有結婚的,人家也有對象,只是現在在忙事業而已,不定什麽時候媳婦孩子都有了。農村娃依照慣例都是十七八歲結婚,二十歲娃都已經滿地跑了。
兩人之間是商量妥當了,有了這個約定,秦豐心裏踏實許多,每天信心滿滿的上工,滿面紅光的。秦保山為着他倆的事急的要上火,秦豐被他跟着屁股後面問。
模棱兩可的給了一句答複,秦保山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什麽叫“可能會在臘月?”雖然是這樣的結果,也不妨礙有人問的時候,秦保山摸着肚皮嘿嘿高興。
秦保樹跟秦保山一道從山上回來,兄弟兩個一樣的身形,走的遠都認不出誰不誰。秦保樹道:“二哥,波娃子下個月娶媳婦哩,你再借我兩百塊錢?家裏的酒席總要辦好一點。”
他吧嗒吧嗒的抽煙,第一次羨慕二哥家裏兒子少,他家兩個兒子都結婚了,還沒有新房子哩。雖說波娃子出門去賺了點錢,只敷的住這次娶媳婦。
他是老子爹,老大娶媳婦的時候他拿了七百塊錢,怎麽也不能虧待了老二。秦保樹愁的臉上的皺紋一道一道的,溝壑裏夾雜着滄桑苦難。
秦保山頓了頓,眯着眼道:“我能借給你的也不多,豐娃子的事兒也近了哩。嘿,要說我家好些年沒辦過喜事了。”
秦保樹驚了一跳,“怎?豐娃子跟眉女子也結婚?”秦保山轉頭瞪了弟弟一眼,為他的驚訝,“我家娃子咋就不能辦喜事哩,他倆年紀都到了。”
秦保樹縮着頭,摸了摸後腦勺,“想不通,人家眉女子還肯嫁到鄉旮旯裏。”在他看來傅眉那樣的女子,那是想盡一切辦法都要回城的,咋就想通了願意嫁到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