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吃飯的時候, 馬順跟秦豐蹲在一處,現在天氣越來越熱了,大日頭底下工地上忙的是如火如荼。能休息的時間也就中午吃飯那一小會兒, 吃完飯的工人都要抓緊時間睡一會兒。

馬順撈起衣擺擦了一把頭上的汗, 跟秦豐說, “嘿, 你說那位大小姐這些天怎麽沒來了,前些日子不是挺積極的嘛。”

秦豐搖搖頭, 一臉的漠不關心,馬順笑道:“那可是包工頭的女兒, 跟她結婚至少少奮鬥十年。你沒見前些時候鄧知那小子都殷勤, 你咋一臉無所謂的表情哩。”

“我結婚了。”秦豐淡淡道,在工地上上了幾個月的班,他的身子骨越加結實了。渾身都是小麥色的皮膚,手臂上的肌肉一大塊一大塊的。

肚子上一點贅肉都沒有,塊狀的腹肌,有一種人體美。臉上身上汗流浃背,陽光賦予了他更多的男子漢氣息,烈日下的皮膚油亮光滑, 像是打了一層蠟。

鄧知抗着鋼筋從秦豐面前走過, 輕哼了一聲, 曹建功雖然在工地上看賬本點材料, 但是從來不監督工人。這些事情都是交給他外甥趙瑞的。

鄧知這個人油腔滑調,混的很開, 平日裏沒事就發煙到處籠絡人。曹建功中午的時候會四處轉轉,查看工程進度,看看材料使用狀況。

他帶着安全帽,在還沒有建好的房子周圍轉悠,走到一處陰涼地,拿着草扇扇風。撇了一眼旁邊的絞土機器,眉頭頓時皺起來。

原來那裏放着一堆廢料,他叫過來趙瑞,指着道:“這咋回事?這麽多材料咋沒用上,這明明還可以裁下來一節。”

曹建功最見不得工地上誰浪費材料,那些都是一分錢一分貨買來的,浪費材料那就跟剜他的肉一樣。趙瑞一愣,這事情說不出個所以然,他也是有責任的。

趙瑞有些着急,額頭上的汗水一顆一顆的往下滾,這事情本來交給鄧知的。但是鄧知那小子經常給他好處,現在要是把人捅出來,是不是不大好?

他眼珠子往四周轉了一圈,看見在大太陽底下和泥的秦豐,把人招呼過來。沒等秦豐開口,朝他使了個眼色,“你咋回事,我說了多少遍,要物盡所用,一定不能浪費。你看看這些物料,今天早上我不是跟你說了,再仔細檢查一遍,咋還有這麽多沒用上。”

他說話的時候就朝秦豐走,曹建功站在他身後,自然看不見他的臉色。趙瑞朝秦豐擠眉弄眼,意思是叫他把事情擔下,自然少不了他的好處。

秦豐抹了一把臉上的汗水,頭發裏的熱汗随着後頸流進衣裳裏,身上本就單薄的褂子濕的能擰出水來。他目光沉沉的看了趙瑞一眼,語氣低低的開口,“這不是我負責的事情,具體怎樣我并不清楚。”

趙瑞當即就急了,“你這小子,當時還有人聽見哩,不信我給你叫來。”說着就把鄧知喊了過來,鄧知一瞧地上的一堆料,也知道有麻煩了。

心裏咯噔了一下,不過聽了趙瑞的說辭,他也就順理成章的把事情推給了秦豐。雖然難免做賊心虛,也好過自己挨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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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建功在一旁就看着幾人争執,秦豐一眼不發,只是臉色很不好看。這個小夥子平時的工作态度他也是看在眼裏的,他也不相信這是秦豐的失誤。

但是趙瑞是他親外甥,也是他自己把人挑進來的,總不好罵他,這不是顯的自己眼光也有問題嗎?所以他秉着大事化小的心态,說了秦豐幾句,就叫人回去幹活了。

秦豐眉眼陰沉的看着鄧知,但是到底沒說什麽,他也是識時務的人。鄧知投靠了趙瑞,曹建功又有意包庇趙瑞,有點眼色的都該當這事沒發生過。

除非他不想在這裏幹了,或許可以受不了這委屈甩手走人。秦豐心裏一股子憋悶,有些掩蓋不下去,記得馬順跟他說過在人家手底下做事就是下賤。

他心裏想着打這樣的工終究不是長久的事情,還是該自己立起來才是。下午的時候,消失了幾天的曹英竟然過來了。

鄧知那小子也是個傻的,他竟然就這樣去向曹英告秦豐的狀。曹英這幾天都因為秦豐已經結婚的事情,心情不順,但還是相信他的,怎麽會輕信鄧知的話。

狠狠的瞪了鄧知一眼,跑去問趙瑞,趙瑞自然不可能跟她說實話的。曹英想起馬順平時跟秦豐走的挺近,果然就在馬順哪裏知道了真相。

她想立刻拉着趙瑞跟秦豐在她爸爸面前去說清楚,可是秦豐知道她的意圖後,死活不願意去。她氣的甩手,“你幹什麽呀?他們冤枉你,我幫你你還不樂意。”

這個時候已經下班了,天色漸晚,大家陸續的離開了工地。秦豐收拾了最後的工具,半點不理會在後面叫嚷的曹英,悶頭往前走。

曹英暗暗罵了一句榆木疙瘩,快步跟上去,雙手背在身後,臉上的驕傲不可掩飾。她穿了一身幹淨的瘦腰裙子,長長的頭發順在腦後。

整個人都是明麗幹淨的,秦豐一身的灰塵,土頭土臉的,兩人走在一起一點都不搭。路上的行人匆匆來去,大家都有自己的日子要過,沒什麽心情搭理別人的閑事。

曹英走在秦豐身邊,早忘了秦豐已經是結婚的人了,就是這幾天的別扭也抛在了腦後。她實在是很喜歡他,一見他就什麽不開心的事情都忘了。

“喂,你請我吃一碗面吧。”她笑吟吟的對他說。

秦豐沒理會她,徑直進了國營飯店,掏出糧票跟錢,準備叫一碗牛肉面。曹英跟在他身後,在他給錢的時候叫裏面做兩碗。

在這樣的大場合裏,秦豐不想跟曹英争執,惹得大家都看過來,到底也沒說什麽。付了那一碗拉面的錢,鄧知都知道買些煙酒讨好趙瑞,他雖然不想讨好誰。

但是曹英是曹建功的女兒,他也沒必要得罪,秦豐端着碗走到靠窗的位置。一碗香噴噴的面,比人臉還大的一碗面,絕對能吃飽。

一指寬的人工手拉面,嚼勁十足,紅火的辣椒碰觸了舌尖,刺激的感覺由內而外。辣的人臉紅通通的,牛肉處理的很好,沒有一點異味。

一碗面好吃的叫人心情都莫名更好了,秦豐喝下最後一口湯,才感覺胃裏暖洋洋的。吃的臉上一片汗涔涔的,一條潔白的手帕突然遞到眼前,面料很好,鎖邊的針腳細密精致。

上面還繡着一朵小小的山茶花,一股淡淡的香氣緩緩飄過來,一看就知道是女孩子的帕子。秦豐的視線只在上面停了一秒,毫不猶豫的撈起衣擺擦汗。

曹英坐在他對面,心髒砰砰砰的跳的很快,原本她以為秦豐既然已經有了妻子,她再跟他相處就不會心動。可是卻一點用都沒用,看見他她還是很歡喜,心裏甜甜蜜蜜的。

即使他總是拒絕她,一直彰顯對他妻子的忠貞,可是曹英卻更喜歡他了。她想這樣堅定的男人正是她想要的啊,農村裏的人早結婚她是知道的。

秦豐才二十出頭就出來打工,他的妻子或許就在家裏等他,農村的婦女大多都是一個樣的。穿着邋邋遢遢,渾身上下夾雜着豬屎、雞糞的味道。

一張黃黃的臉,成日家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計較。想到秦豐的妻子也是那副樣子,曹英的心裏就湧起一股強烈的不甘。

這麽好的秦豐,那樣的妻子根本就配不上他,她收回帕子。臉上紅紅的,看着秦豐起身走出去,立馬跟上。

秦豐再懶得搭理曹英,但也不想讓她一路跟到家裏,走到巷子口的時候他終于轉身,“你跟着我幹什麽?回去吧。”

曹英快速看了他一眼,壓抑住心裏的悸動,抿着唇笑,“你進去吧,看你走了我就走。”秦豐擰着眉頭,毫不猶豫的轉身。

曹英也戀戀不舍的回了家,曹建功一家正吃完飯,曹建功老婆便問曹英吃了沒。得知她在外面吃了,這才收起東西進廚房。

曹英坐到曹建功對面,跟他說起中午的事情,曹建功隐晦的看了她一眼,敲了敲煙鍋,“你咋知道的?少管我工地上的事情,有空多想想你自己的事情。都二十來歲的人了,還想在家裏賴到什麽時候?”

曹英嗳呀一聲,轉過身去,“我單位的人像我這麽大的都沒有結婚呢,再說也沒有合适的。”她頓了頓,她想嫁的那個人現在還沒辦法,“爸爸,你別冤枉人家啊,這事明明不是秦豐的錯。”

曹建功有些不耐煩,“你甭管那麽多,以後少往我工地上去,那些人都是沒什麽大出息的。一輩子賣苦力的命,你好好找個吃商品糧的,比啥都強。”

要是這事真給秦豐澄清,那趙瑞就得被拉下水。曹英啥都不懂,曹建功懶得跟她說。曹英卻不服氣,“你咋知道就沒有出息的,莫欺少年窮知不知道?人家以後說不定比你還厲害哩。”

“誰?”曹建功立馬發現了女兒扭扭捏捏的小心思。“是不是鄧知?那還真對那小子起心思了!”

“爸爸,你說什麽呀,我看上誰也不會看上他呀。”曹英臉蛋微紅,不敢看曹建功。

曹建功還有啥不明白的,腦袋裏靈光一閃,沉着語氣道:“那你是看上了誰?秦豐嗎?”

曹英叫爸爸看穿了小心思,臉更紅了,可是她不是一個愛扭捏的人。再說這麽大了,早就到了想嫁人的時候,這個時候的女子有了愛戀,都是希望家裏知道并且祝福的。

她站起來走到門邊,“秦豐咋了,他那麽好,爸爸不也常說他踏實又機靈嗎?”曹建功忍不住頭疼,急的快要上火,“你立馬打消你的心思,秦豐都結婚了,你還惦記啥?再說他一個農村娃跟你也不合适。“

曹英反駁道:“有啥不合适的,農村戶口咋了,遷到城裏就行了嘛。”卻是壓根沒提秦豐結婚的話。

曹建功猛的抽煙,“你給我打消你的念頭,我說不行就不行。你要還認我這個爸,以後就別再見秦豐。”曹英眼眶微紅,沒想到一直疼愛她的爸爸竟然這麽反對這件事情。

但是她不會輕易放棄的,曹英氣呼呼的轉身回了房間,曹建功老婆洗完了碗出來。問是咋了,父女兩個咋吵起來了。

曹建功就簡單把事情說了一遍,順便叫他老婆瞅瞅有沒有合适的年輕人介紹給曹英。

曹建功說不允許曹英再進工地,就不允許她再來,曹英來了好幾次進不去也就不來了。曹建功以為她打消了念頭,心裏還挺高興,年輕小女孩子的喜歡果然就是說說而已的嘛。

可是他不知道曹英雖然進不來,但是想見的人還是随時可以見到。秦豐等到工地人都走光了,這才鎖上門出來,轉過大門不遠的一個拐角,有人正等在哪裏。

天光已經很暗了,灰蒙蒙的遠空在遙遙的天邊,暗黑的星空挂了幾顆星。女孩子穿了一身淺綠的長裙,長到腳踝,腳上一雙白色的布鞋。

身子很單薄,立在夜風中,好像随時就會被黑暗吞噬。秦豐看了看周圍,打算挑另一條路走,可是那邊的人已經看見他了。

被叫住的時候他沒有跑,想來還是要跟她好好說說。曹英每天等到這麽晚,要是出了什麽事情,他絕對洗不清。

他等着曹英走過來,她在他身邊站定,笑眯眯道:“走吧。”這幾天她一直是跟在他身邊的,雖然秦豐并不搭理她,但是能跟他一起走這一段,曹英也感覺很開心。

兩人沿着一條河道走,這條河很寬,河堤下面是高聳的水草。被風一吹,就像風中飛舞的蒲葦,這是一個多麽美麗的場景啊。

要是來的是一對有情人,在這樣的地方即使只是說幾句話,也能很輕易的增進感情。曹英張開雙臂,任晚風吹拂到臉上,秦豐卻沒什麽心情。

他還沒吃飯,辛苦了一天,這會兒早已饑腸辘辘,要不是為了遠離曹英,他不會單獨跟她走這麽遠。秦豐微咽唾沫,“以後,你能別在工地門口等我嗎?”

曹英臉上的笑容收了收,但還是微笑着開口,“那是我爸爸的地方,我什麽我反倒不能去。”秦豐直挺挺的站着,黑色的影子瘦而修長。

曹英這樣的回答簡直叫他無法反駁,他壓低聲音,“你可以去,但是請你以後不要跟我一道走了,那給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擾。”

他說話這樣直接,曹英的臉上總有些挂不住,輕輕抿唇,“為什麽?我沒有打擾你,只是想呆在你身邊也不行嗎?”

“你為什麽想待在我身邊,時間久了,會有很難聽的話傳出來的。不要說你不在乎,我在乎,我妻子在家裏等我。我不想在她不在的時候發生這樣的事情,就算我允許你待在我身邊,時間久了你又會有其他要求了。難道我還要一一都滿足你嗎?誰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請你以後把我當陌生人。”

秦豐沒有等曹英的回話,也沒有看她,他直接轉身走掉了。曹英倔強的看着他的背影,手指緊緊的拽住裙擺,大聲道:“為什麽?我不過是在追求我的幸福而已,你知不知道要是跟我在一起,會有多少好處?”

秦豐搖了搖頭,纖長的影子終究消失在長路的盡頭,之後曹英終于是不再來了。工地上的日子一如以往,枯燥乏味、辛苦。

日頭越來越曬人,轉眼時間進入了最熱的時候,秦豐收到傅眉的信,說是放假後來看他。他那些日子工作都變的格外開心,雖然仍是沉默寡言,臉上的表情卻輕松不少。

臨近放假,傅眉學校的事情很多,好不容易把事情都忙完。陳思齊來邀請她一起去看電影,傅眉拿着電影票,想了想還是同意了,有些事情一直拖着是不行的。

這是一部愛情片子,電影放了兩個小時,看完後兩人随着人群出來。陳思齊還興高采烈的跟傅眉讨論電影的情節。

傅眉安靜的聽着,清秀的眉目恬淡,微笑柔和,“你放假有什麽計劃嗎?該正式畢業了吧。”陳思齊穿一身學生套裝,挺拔如松。

說到工作的話題,也是期待中帶着自信,“我沒機會出去玩了,一放假就要去醫院實習,我家裏跟我說過好多回了。”

傅眉笑了笑,陳思齊繼續道:“你該要回去吧,好歹有兩個月的時間呢。”傅眉轉頭看着他,神色變得有些認真,“我準備去一趟x市,我老公在那邊工作,我去看看他。”

陳思齊頓時臉就有些白了,差點叫自己的口水嗆到的模樣,瞪大眼睛,“你結、結婚了?”他覺得腦袋裏像是放鞭炮一樣,噼裏啪啦的響,炸的他完全找不到北。

可是看傅眉的神色一點也不像在說謊,他心頭有些悶疼。以前也聽過傅眉結婚的話,可是他從來都沒當真,沒想到全部都是真的。

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陳思齊覺得眼睛澀澀的,喉頭幹癢的厲害,什麽字都吐不出來。半晌,才問,“你真的結婚了?不會是騙我的吧。”

傅眉貌似輕松的笑,說的話卻無比認真,“我怎麽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呢,在我考上大學那會兒結的婚,雖然才半年,但我确實結婚了。你不用這麽驚訝吧,我舍友不是經常說嗎?”

陳思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抿住唇,不想讓自己的異樣表現出來。可是情難自禁,那不是他能控制的了的,現在他只覺得心都是空空的。

傅眉還是什麽都沒察覺到,“謝謝你這學期的照顧啊,等我哥回來,我們請你吃飯。”

最後又說了什麽,陳思齊記得不太清了,自從傅眉告訴他她已經結婚了,他就一直渾渾噩噩的。這樣的狀态一直持續到考試完,大家都離開學校。

傅眉回去了,他就是想說什麽也沒有機會了,到這個時候,他反而慶幸什麽都沒有告訴她。至少沒有說破,他還可以當她的學長校友,要是說破了,或許傅眉就會遠離他的。

傅眉在學校放假的前一天就回了柳樹屯,現在她也是村裏唯一一個大學生了。路上遇見一串的人打招呼,她都笑眯眯的招手回應。

秦保山看見她回來很是高興,連忙到鎮上供銷社去買了半邊雞。傅眉回來也沒閑着,把屋子裏裏外外都打掃了一遍。

她做飯的時候,秦保山就坐在外面嘀嘀咕咕的跟她說話,說她跟秦豐都不在家,他實在太沒意思。還說上次秦阿婆來找他借房子的事情鬧了好久,他一直沒同意。

秦阿婆還去族裏叫大家主持公道,上面的長輩就秦三爺跟這邊親近,不但沒說秦保山什麽,還反把秦阿婆說了一頓。

說是這是老二的私産,同不同意侄子住進去都是他本人的意願,就是秦阿婆來鬧也沒用。秦保山還說秦阿婆經常給他找麻煩的事情,雞毛蒜皮的。

他就是啥便宜都不叫她占,幾次下來,秦阿婆也終于知道他不是以前那個對她言聽計從的兒子了。對他的态度反而暖和了些,可惜他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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