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禮物

禮物

時俊航從警局到書屋來回只花了三十分鐘左右,再回到警局的時候他手裏多了一本書。

李易一家人還坐在接待室,拉着彼此的手互相安慰,這麽多天過去,最初的崩潰已經慢慢消散,他們會緩緩療愈自己心裏的傷口,然後重新回歸正常生活。

李易的離開是他們永遠擺脫不了的陰影,這道陰影可能會在時間的洪流越漸晦暗,也可能會慢慢淡化,但是不管是哪一種,李易都永遠是他們記憶裏的家人,不會被遺忘。

時俊航看着那一家三口,無聲地嘆了口氣,朝他們走了過去。

李易父母對時俊航沒什麽印象,但是他們留意到時俊航身邊穿着警服的時之城,下意識站了起來。

時俊航趕緊擺手示意他們坐下。

李父趕忙問:“警官是有什麽話要問我們嗎?”

時俊航搖搖頭,輕聲解釋:“我不是警察,只是有事要找李易姐姐聊聊。”

李易父母瞬間就吊起心來,下意識的護着自己的女兒,有些警惕地盯着面前這位不明身份的人。

時俊航有些歉意的朝他們笑了笑,表示自己并沒有惡意,時之城也站出來替他說話,李易父母這才微微放下心。

他們已經失去一個孩子了,不能再忍受另一個孩子再出任何差錯,這種時候不免會對旁人多加防備,時俊航能理解他們。

時俊航走到李易姐姐面對蹲下,将自己手上一直拿着的書遞給她:“聽說你喜歡這本書,它本該是你的生日禮物,只可惜這一次只能讓我來将它交給你了。”

李易姐姐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自己父母,不知道該不該接。

李易父母也有些不明所以,擰緊雙眉。

時俊航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緩了會才再次開口:“李易出事之前來過我開的那家書屋,他挑了這本書跟我說,希望我能幫他把書留下,等他攢夠錢了買下來給自己姐姐當生日禮物,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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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俊航将書塞到李易姐姐懷裏,揉了揉她的頭發:“它是屬于你的。”

李易姐姐接過那本書,眼淚控制不住掉落,紅彤彤的雙眼望向時俊航:“我不要書了,不要了,小易能不能回來……”

她的哭聲透徹着絕望,在場還有不少孩子的家長,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李易父母将女兒摟到懷裏輕聲哄着,時俊航也擡手拍拍她的肩膀:“小易希望自己的姐姐可以過得開心,他很愛自己的姐姐,不管是為了小易還是為了你自己,你都要加油,知道了嗎?”

李易姐姐重重的點了點頭,帶着哭腔道:“我會的。”

時俊航站了起來,不知道是蹲太久了還是怎麽樣,有些站不穩,時之城扶了他一把,看着他不太正常的臉色,明顯比平時還要蒼白不少,時局心裏是抹不開的擔憂:“我送你去醫院。”

“不用,我沒事。”

“別任性,你的身體開不得玩笑。”時之城的聲音帶上了嗔怪。

時俊航一時無言,不知道該怎麽應付他,也覺得他這是在大驚小怪。

“時局!”身後傳來另一道聲音。

時俊航和時之城一塊回頭,發現易博文和賀以安步履匆匆跑了過來,手裏似乎又多了幾疊資料。

感受到下屬辛苦的時局長擡手拍了拍兩人的肩膀:“這兩天大概工作不少,難為你們了,等這個案子結束之後好好歇一陣,我給你們帶薪休假。”

賀以安趕緊表明自己的決心:“為人民服務,這些都是我該做的。”

易博文沒有說話,目光停留在時俊航身上,雙眉因為擔憂已經擰成了一個川字--那人的臉色似乎很差,聯想到他的心髒病,還有離開那工廠之前散落滿地的藥片,他沒辦法不擔心。

時俊航擡頭跟他對視了一會兒,并不開口,而是擡手拉了拉自己父親的袖子:“我能看看被捕人員的名單嗎?”

從工廠那邊拉回來的人雖然還沒有全部審問完,但是基本名單已經打印了出來。

現在警方最要緊的任務是安撫所有受害人整理出受害人名單,除此之外就是要将這些犯罪人員的罪行都整理出來。

這是一個大工程。

犯罪人員名單現在也在易博文和穆英的手裏,他們兩個隊伍一起合作追查的案子,資料自然也是共享的,所以他們雙方都有那份名單。

時之城看向易博文。

既然局長都沒說什麽,易博文自然也就沒什麽意見,擡手從一衆資料裏抽出那份名單,遞給時俊航,問道:“名單有什麽問題嗎?”

賀以安也好奇,這份名單是他們連夜核對人員趕出來的,能有什麽問題?

時俊航并不答話,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狀态正以一種可感的速度在變差,能省點力氣就省點力氣吧。

他用最短的時間把這份名單看完,所有名字都過了一遍之後朝幾人道:“人數不對。”

賀以安解釋:“聽他們的供詞說,最近工廠裏的人有好些莫名其妙就失蹤了,我們還在查,有可能是提前得到消息跑來,也有可能是發生了什麽意外。”

時俊航沉吟片刻,回想起自己在工廠裏的事:“我能找到得到控制室是因為有人給我指了路,而且他還……”

說到這兒,時俊航不知道想起什麽,停了下來,好一會兒才重新開口:“是一個名叫林知墨的人,你們帶人圍上工廠的時候他還在,為什麽他沒在名單裏?”

這份名單裏是帶着照片的,就算林知墨沒有告訴自己真名,總不能還臨時給自己換了一張臉。

賀以安睜大眼睛,不可思議地道:“怎麽會,我們當時把整個工廠都給圍了,裏裏外外都是人,不該有人逃得出去才對。”

時俊航沒有說話。

易博文擰緊雙眉:“你最後見到他是什麽時候?”

“在你來找我前十分鐘,他剛從控制室離開。”

這麽說來,其實林知墨也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那群人應該已經闖入了控制室,屆時到底會是什麽結果可想而知。

時俊航赤手空拳就算打得過他們,他的心髒估計接受不了那麽高強度的運動,心髒病發作起來肯定九死一生。

而且那時候他說的那幾句話給時俊航留下了極大的印象,林知墨的身份絕對不簡單,他很可能那位小姐的人。

想得正入神,身邊的時之城晃了晃他:“俊航?你在想什麽這麽入迷?”

他們已經叫了他好幾聲了都沒有聽到。

時俊航有些歉疚的看向他們:“抱歉,我剛才想起了些事,不自覺地就發起呆來了。”

易博文問:“那個名叫林知墨的,你能跟我們去做個拼圖嗎?”有圖像之後找人也會變得相對容易一些。

時俊航點點頭表示沒問題。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入目一片空白,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濃郁的消毒水味--又是醫院。

時俊航眨了眨眼睛,回想起自己昏過去之前發生的事,他本來想跟着時之城一塊看看這個案子到最後會怎麽處理。

結果跟着他們一起轉身,還沒走幾步,身體終于還是支持不住了,當時易博文正好落後他兩步,發現他的不對勁時接住了他,這才沒讓他摔到地上。

“醒了?”

“醒了,醒了就好。”

“小航……”

眼前的景物漸漸清晰,時俊航看到了三雙充滿憂慮的目光正盯着他看。

時之城夫婦見他清醒過來,喜不自勝,易博文則是轉身出去找醫生。

林岚緩過那股後怕的勁,跟時俊航絮絮叨叨說着話,時俊航手裏捧着一杯溫水潤嗓,一邊聽她說話一邊點頭應和。

說完時俊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林岚開始數落時之城:“你不知道兒子身體不好嗎?怎麽可以讓他給你工作?他待在自己的書屋不是挺好的嗎?你真的……警局裏那麽多警察不夠你用是不是?幹嘛非要折騰兒子呢?”

時之城自知理虧,只能乖乖挨訓,一句話都無法反駁。

時俊航見自己父親被數落得頭都快擡不起了,趕緊幫忙解圍:“媽,你別說爸了,是我自己想要把案子查清楚的,跟他沒關系。”

“……”

林岚簡直要給他們倆給氣死:“你們兩父子就整合起來欺負我吧,真是沒一個能讓人省心的。”

說話間,易博文已經帶了醫生進來。

這醫生姓許,已經給時俊航做過好幾次身體檢查,對他很熟悉,上一次也是他告訴易博文時俊航的身體情況。

許醫生拿着聽診器給時俊航做基本的身體檢查,檢查完之後臉色并不是很好,很是不滿地看着眼前幾人:“心髒病人不能受刺激,你們應該都明白這一點,現在這算是怎麽回事?嫌自己命太長了是吧?”

哪個心髒病人不是忌這忌那,生怕一個不小心就給心髒加重負擔,這人倒好,比正常人還能鬧騰。

易博文三人一塊點頭,都十分愧疚。

時俊航:“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

許醫生瞥了他一眼:“你上次從我這裏離開的時候也是這麽說的。”

時之城&林岚&易博文:“……”

或許是女人的第六感,林岚本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上次?上次是什麽時候?”

許醫生将上次易博文将時俊航送來的時間說了出來,于是林岚的臉色變得更差,還帶上了些慌亂。

時俊航趕緊安慰她:“別擔心,沒有你想的那麽糟糕,我只是……”

“只是越來越糟糕。”許醫生打斷了他的話,不讓他有挽回的機會“你的心髒問題在持續惡化,這樣下去你的心髒會越來越脆弱,像一顆定時炸彈,指不定哪天就炸了,說不定哪天夢裏睡着睡着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許醫生一番話讓整個病房都安靜了下來,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凝重陰郁的氛圍。

許醫生見慣了這樣的場景,表情不變:“我的建議還是盡快進行手術吧,拖得越久越不安全。”

好一會兒,時之城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之前醫生說他的身體并不适合進行大手術,成功率很低,還可能會引發別的并發症,手術真的不會有問題嗎?”

要是做了手術就能好,他們也不可能會一直拖到現在,因為成功率沒那麽高,再加上別的顧慮,時俊航才一直沒有動手術。

上次時俊航跟他們聊手術的事時,其實也沒那麽堅定,他們都沒有完全做好心理準備,害怕面對失敗。

好不容易盼回來的孩子,他們實在沒辦法忍受再次失去的痛苦,那跟要了他們的命沒區別。

易博文總覺得時之城話裏有話。

這幾年時俊航到底經歷過什麽?時之城肯定什麽都知道,為什麽不願意告訴他?

到底有什麽不能說?

許醫生道:“那是之前,就目前來看,病人的身體除了心髒之外沒有其他問題,動手術有百分之七十五的成功率,越拖越久手術成功率或許會下降,對病人沒有任何好處。”

時之城噤聲,他沒辦法開口,也不知道能說什麽。

“我知道了。”時俊航輕聲開口“我會好好考慮手術的事的,只是在那之前,我可能還需要一段準備時間。”

許醫生點了點頭,到底要不要動手術是病人自己的事,作為醫生,他除了提建議之外沒有任何作用。

做完自己該做的事,許醫生朝病房裏的幾人點點頭後離開。

時俊航看向又一次出神發呆的易博文,壓着心裏的難過開口:“易隊工作不忙了?”

他明明記得自己昏迷過去之前,易博文明明忙得人都快要轉懵了,幾乎連坐下休息的時間都沒有,現在怎麽會有時間在這裏守着他?

說到這裏,易博文嘆了口氣:“你知不知道自己睡了三天?”

整整三天,他一邊忙着手裏的工作,一邊擔心躺在醫院裏的病人,感覺自己都快要精神分裂。

好不容易終于忙得差不多了,匆忙趕到醫院,結果這人還是沒有一點要清醒的跡象。

看着這人躺在病床上,臉色白得近乎透明,易博文心疼得要命,恨不得自己來替他承受這些痛苦。

但是不行,他什麽都做不到,除了默默的在身邊陪着他守着他之外,什麽都做不到。

因為時之城和林岚都還在這裏,所以易博文什麽都沒表現出來,将自己心底洶湧澎湃的感情都壓下去,輕描淡寫一筆帶過。

時之城什麽都知道,但是他什麽都沒說。

林岚什麽都不知道,信了他的話,拉着易博文的手說:“謝謝你對小航的照顧,這孩子這些年身邊都沒有什麽朋友,在這種時候你能出現真的是太好了。”

易博文低着頭,苦笑了一下,嘀咕着說:“是我來太晚了,錯過了許多本不該錯過的事。”

“什麽?”林岚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麽,問了一句。

易博文搖搖頭,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擡頭看向時俊航:“沒什麽,見到他沒事真是太好了。”

時俊航卻偏開頭,不願意跟他對視,默默的在他們之間劃下了一道看不見的橫溝。

易博文心涼了一下,好像前兩天的近距離都是假象,這個人還是毫不猶豫的将他推開,不給他半分靠近的機會。

到底是因為那時候剛死裏逃生,顧不上要跟他劃分界限?還是因為什麽?

他總找不到能改變現狀的辦法。

時之城看出他們兩人之間的不對,也看出時俊航不是很願意跟易博文接觸,易博文正為此感到難過,時之城默默的收回自己的目光,他自然是知道時俊航這樣做的原因,只不過他不可能說出來。

作為一個父親,不管怎麽樣他都始終向着自己的孩子的,于是便朝易博文道:“這裏有我們就行,你先回去吧,不是還有些事沒徹底處理完麽?”

易博文沉默了許久,時俊航始終看着窗外沒回頭,終于還是嘆了口氣道:“我先走了,你……照顧好自己。”

林岚的目光在這兩父子身上轉了幾圈,覺得他們應該有事要聊,于是主動站起來要去給時俊航買吃食。

她離開的時候順手将病房的門給帶上。

病房內沉默蔓延了一會,時之城走到時俊航身邊坐下,擡手按在他的頭發上,就像小時候那樣輕輕揉了揉他的發頂:“你知道的,不管發生什麽事,不管什麽時候,我和你媽媽都愛着你,會一直在你身邊陪着你。”

“我知道。”

時之城想了想,又說:“你有沒有想過将真相說出來?或許事情沒你想象中的那麽糟。”

時俊航陷入沉默,好一會兒又看向窗外,那邊只有一片白牆,他卻看得入迷:“可是……我不敢啊。”

他逃過一次,于是帶着這一身病痛回來,到現在他還是想要逃避。

真相有的時候比死亡要可怕得多,他寧願帶着那個殘忍的真相永遠沉睡,最起碼……不用面對那些仇視的目光。

時之城無奈:“可那時候的事不是你的錯,從來都不是。”

時俊航扯了扯嘴角:“如果當時你是親歷者之一,你不會這麽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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