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手術

手術

手術前一夜,易博文,留下來陪夜,這是這麽久以來,時俊航第一次同意讓人在他的病房留下,沒有用各種理由把所有人都趕走。

明天早上就要進手術室了,易博文其實緊張得手心總忍不住冒汗。

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又做得了什麽。

于是那天夜裏,易博文躺在陪護床上,一動不動地盯着時俊航看,好像怎麽也看不夠。

時俊航嘗試着入眠,可惜那目光太炙熱了,他忽略不了,也睡不着,心裏莫名地焦躁,怎麽也沒辦法将那股躁郁的感覺壓下去。

彼此都不說話,就這樣互相僵持着。

又過了一段時間,時俊航突然道:“如果……明天手術失敗了,你是不是也該放下了。”

黑暗中,時俊航看不見易博文的臉,猜測對方現在大概臉色陰沉得可怕。

但他還是要繼續說下去:“其實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誰缺了誰就活不了,你先前找我這麽久,到底是因為情愛還是因為執念?”

一念神魔,多的是人因為一念之差深陷在沼澤之中,因為執念太深困在過去,早就已經分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麽。

其實用心的去想想,或許會發現自己真正想要的跟心裏所想不一定一樣,失去了也沒有真的那麽痛苦。

“你是斷定自己活不下去了,所以要斷了我的念想?”易博文在黑暗中坐起身,聲音平靜得可怕。

時俊航沉默。

他說的不全然是假話。

自己的身體自己心裏始終有數,就算這次手術可以成功,他仍然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他的心髒不可能真的恢複回幾年前的模樣,他也不再是幾年前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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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成為別人的拖累,而這個人還是易博文。

易博文從陪護床上下來,走到時俊航的病床邊蹲下,抓住了他搭在身上的手腕--這一次他沒有被甩開。

“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時俊航:“……”你也什麽都不知道。

“你知道,四年前你的畢業典禮上,我本來給你準備了一份驚喜。”說着,易博伸手将自己脖子上的項鏈解下來,吊墜塞進被易博文抓着的那只手。

時俊航摸了摸那個吊墜,好像是兩個圈,是那天在易博文身上看到的那兩個戒指……他心裏突然一震,定住說不出話來。

易博文捏了捏這人的手指,正如他離開之前那段時間,易博文總是時不時就捏了捏他的手指。

時俊航先前一直弄不明白他這是什麽意思,原來竟是在丈量他手指的尺寸麽?

易博文将指環從挂繩上拿下來,套到時俊航的無名指上,尺寸正合适。

手指上多了一圈冰涼,心髒卻是滾燙得可怕--他明天就要做手術了,怎麽今晚還要刺激他呢?

易博文低頭在時俊航的無名指上落下一吻,輕聲道:“梓靈她是知道的,她說她負責把你騙出去,好好準備這一個驚喜。”

他們早早就租好了場地,一切都準備就緒,就等着時俊航過去,那一天本該是他們最特別最幸福的日子。

“那時候我就很清楚我對你到底是什麽心思。”易博文垂下眼睛“你追着我跑了這麽久,我不想讓你再追下去了,我們應該堂堂正正地在一起,将戒指戴在彼此無名指上的那種。”

時俊航不止一次像易博文表露過自己的心思,但是易博文每次都各種迂回,這是他的錯,所以他後來想明白了,準備彌補,可是這人卻直接失蹤了,不給他彌補的機會。

他攢了好幾個月的工資,精挑細選之後買了這一對戒指,就等着時俊航畢業那天,作為畢業禮物送出去。

那一天時俊航沒有出現,他好像就那樣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出現過,易博文的戒指也沒能再送出去。

在那之後的四年裏,這一對戒指都讓易博文戴在身上,捂在心口。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忍不住去想,如果當初他能夠早點認清自己的感情,能夠早些跟時俊航表明自己的心意,這一切是不是就會變得不一樣了。

他失眠的毛病從那時候開始明顯,知道重新遇上時俊航,他失眠的毛病才重新好起來。

易博文聲音沙啞,他好似有些哽咽:“那天在書屋見到你,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像是做了一個美夢一樣,毫無實感,我怕是假的。”

所以他第一時間并沒有拆穿時俊航,離開書屋之後才緩過來,意識到那并不是一個夢--他找了四年的人回來了。

易博文低頭,将自己的額頭抵在時俊航的手背上:“我真的很高興很高興,你回來了,你真的回來了,我不用再繼續在夢裏去找你的身影,四年裏,你每天都出現在我夢裏,我卻怎麽也追不上你。”

被壓着的手指微微一動,時俊航不知道該說什麽,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

還好病房裏沒有開燈,易博文還低着頭什麽都沒看見。

易博文:“那時候我還沉浸在你回來了的喜悅裏,即便你對我那麽冷淡也無所謂,反正我是覺得世界突然明亮了起來,我想,這次換我來追你好了,以前都是你追着我跑,現在倒過來也行,這也很公平,直到……你暈倒在我面前。”

現實給了他當頭一棒,這不公平,他可以追在時俊航身後,多久都行,他相信總有一天自己能夠追得上……可是他病了!

他病了,也變了,跟以前那個活潑開朗樂觀的男生完全不一樣。

但不管變成什麽樣,他始終還是時俊航,還是那自己喜歡的人,可是他卻沒有時間去等自己追随他的腳步。

不該這樣的!

易博文:“我不知道四年前你為什麽會突然離開,也不知道這四年來你都經歷過什麽,我也不敢去猜,但是我沒辦法再失去你了。”

即便不愛他也無所謂,他可以遠遠地瞧着,就算最後時俊航選擇了跟別人在一起,他也不是不能說服自己去祝福他……

他唯一不能接受的是,時俊航永遠離開這個世界永遠離開自己的可能性。

就像四年前突然消失那樣,沒有任何音訊,他找不見人,說不了話,什麽都做不到。

那種無力感抓着他不斷下沉,幾乎就要沉進深淵裏。

“……對不起。”時俊航側過身,伸手撫上他的臉,摸着這張臉上的輪廓。

他想,要是當初不去招惹易博文就好了,搞得現在他這麽痛苦,都是自己的錯。

易博文按住時俊航摸自己臉的手:“答應我,活下來好嗎?”

“……”

後者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易博文的心一點一點跌入谷底。

病房裏昏暗一片,時俊航默默将自己的手收了回去:“很晚了,睡吧。”

易博文站在床邊看着他,許久之後他輕輕拉着時俊航的手,也上了病床。

黑暗中兩雙眼睛對視,他感覺到時俊航并沒有抗拒他的接觸,便大膽了些,将人拉進自己懷來攬住。

時俊航很快就閉上眼睛沉睡,而易博文一動不動地看着他,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病房外人影幢幢,時俊航還不太清醒,眯着眼睛瞧了會,又看向身邊的易博文:“誰?”

易博文俯下身,在他耳邊說話:“大家都在,他們在圍着吳醫生問你的情況。”

“嗯。”

沒一會兒,在衆人的簇擁之前,吳醫生走了進來,拿着一些單子讓他們把字都簽完。

很快護士們也來了,一塊将病人轉移陣地。

一衆親朋臉上憂慮萬分,時俊航朝他們笑了笑,輕輕擺擺手,一直到被推進手術室離去,時俊航臉上那抹淡笑才消失。

一邊的麻醉師在跟他說着話,數着數。

如果可以的話,就這樣結束吧!再也別醒過來,別再讓他留下來繼續面對這些理不清的……

心中思緒萬千,時俊航便随着麻醉師的聲音堕入黑暗。

手術室外,時之城夫妻、易家兩兄妹還有齊紀晨、黎夢蘇兩個女孩都在焦急地等着。

雖說時俊航跟同學們大多關系都還可以,但是他并不想讓太多人知道自己病了的事。

就連他回來了這件事都沒有通知過誰,遇上齊紀晨和黎夢蘇她們純屬巧合。

他生病這件事自然是更不願意讓人知道,于是乎手術室外面只有他們六個。

齊紀晨緊緊抓着黎夢蘇的手,她現在緊張得手心都是汗:“手術要多久啊?他什麽時候能出來?”

“可能要三四個小時吧。”黎夢蘇也緊張,頭頂懸着一把達摩克利斯之劍,說不準什麽時候會掉下來“他會沒事的,對吧?”

齊紀晨趕緊點頭:“一定不會有事。”

手術室的燈光亮了很久很久,直到燈關的那一刻,衆人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吳醫生從裏面走出來,時之城一行人才反應過來,圍上去詢問情況。

吳醫生朝衆人笑了笑:“手術很成功。”

衆人懸着的心一下落回實地,擡有看到其他人的目光也滿是慶幸。

林岚抱着時之城在隔壁哭了起來。

吳醫生道:“目前來看病人情況穩定,但是有些藥還是要堅持随身攜帶,另外一年要做一次體檢,以免意外狀況發生。”

衆人聽得認真,醫生說一句他們就點一下頭。

不管怎麽樣,人沒事就好。

人沒事就好。

時俊航在手術後第三天早上,伴随着日光清醒過來。

清醒過來的第一反應不是慶幸,而是覺得命運戲人,他竟然又一次活了下來。

他就是這麽命大嗎?

陽光透過窗戶照入病房,距離病床還是有很長一段距離,時俊航只能勉強回過頭去看看,過不去。

林岚早早過來陪他,發現他醒過來再一次淚流滿面,這一次是因為高興而落淚。

時俊航看着母親的雙眼,手指微動,像是想說什麽。

林岚趕緊靠過去:“怎麽了?你想跟媽媽說什麽?”

時俊航聲音微弱:“對不起……”對不起總讓你們一次又一次為我傷心。

林岚哭得更兇了,抓緊時俊航的手:“沒有對不起,只要你能好好的,媽媽就很高興了,沒有對不起。”

時俊航沒有說話,手指微動勾住了她的手。

往後還得在醫院住将近一個月,最開始那些天時俊航的病房裏永遠不缺人,好像生怕他一個不小心就能睡過去再也醒不過一樣,所有人都緊張兮兮。

慢慢地,大家因為工作原因來得少了些,但只有一有時間,便會過來看看。

易博文這段時間也因為案子忙得焦頭爛額,只能在下班時間過來看看。

一直到時俊航可以自由活動,易博文突然發現自己那天戴在他手指上的戒指已經不知所蹤。

是被他收起來了?

還是被他扔了?

易博文沒有問,也不敢問。

手術前一夜的溫馨仿若一場美夢,夢醒了,一切回歸現實,時俊航還是像先前那樣,淡漠疏離。

他們之間仍然隔着銀河般遙遠的距離。

然後易博文就消失了将近兩個星期,直到時俊航出院那天,他才重新出現在時俊航眼前。

易梓靈也跟着自己哥哥的車來了,齊紀晨也和黎夢蘇也一塊過來接老同學出院。

一衆人迎着時俊航出院,這陣仗讓時老板覺得自己好大的排場。

當然了,他們也就只能在這裏接一接,術後慶祝吃飯什麽的是不可能的。

一來時光荏苒那邊裝不下這麽多人,二來時俊航也沒辦法跟這些人同一桌吃飯。

黎夢蘇等三個女孩無奈,目送時俊航回家之後便自己約好吃飯去了。

手術已經結束,她們心裏的擔憂也能夠放下,接下當然是回歸自己的生活。

時之城夫婦自然是要留下來跟兒子一塊吃頓飯的,只是他們沒想到一同留下來的還有易博文。

時之城本來想讓他先離開,但易博文堅持留下,他也不好明着趕人。

時俊航是剛出院的病人,理應被人照顧,所以三人只讓他在客廳待着,易博文和時之城在廚房忙活。

林岚回了一趟家,把寄養在家裏的星月重新帶回來,交還給它們的主人。

星月已經許久沒有看到自己主人了,貓心甚是想念,一見到時俊航便趕緊粘到腳邊去,求抱。

時俊航将兩只貓都抱到腿上,輕摸着它們背上的長毛。

“喵嗚~”

貓被摸得舒服地伸懶腰。

林岚坐在旁邊看着他,輕笑着說:“它們這些天一直很焦慮,這會兒見到你了,總算是安心了。”

時俊航點點頭,心裏默默嘆氣。

差點忘記了這兩個小東西,要是自己沒能回來,也不知道它們要花多長的時間才能把自己忘記。

廚房裏,時局和易隊正有條不紊的幹活。

易博文一邊切手邊的菜,一邊不動聲息地試探:“我記得時俊航以前很希望吃糖醋排骨。”

時之城點點頭,沒多想便道:“他媽媽最擅長做糖醋排骨,每次回家都央着他媽媽給他做,可惜……”

“可惜什麽?”

“沒什麽。”時之城驀地閉上嘴“把你手裏的青菜給我,然後再調個醬料。”

易博文乖乖照做,沒一會兒又開口:“他現在不喜歡在外面吃飯了?我記得他以前總喜歡各種下館子。”

“……”

易博文微微蹙眉,時之城像是沒聽到他的話一樣默默做自己的事。

良久,時之城道:“你套話的功力還弱些,拿去對付一般人還好,對我沒用。”好歹做到了局長的位置,他也是一步一步從基層警員走過來的。

這一回輪到易博文沉默了。

時之城道:“還是那句話,如果他願意跟你說,你不需要來問我,如果他不願意讓你知道,那你也不可能從我這裏得到答案,我幫不了你。”

“……”

易博文低頭扯了扯嘴角,笑容裏帶着苦澀,不過很快他就把自己的情緒給處理好了:“我明白,這個菜好了嗎?我拿出去。”

“嗯。”

時之城擡頭,看着易博文走出去的背影,眼神微凝。

不管怎麽樣,他始終是要維護自己的孩子的,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麽,時俊航現在是他時之城的兒子,跟以前的所有人都沒有任何關系了。

過去已然成為過去,那些事不該成為他孩子的阻礙和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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