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逃不掉
逃不掉
每有一個人走進休息室,林岚都忍不住擡頭,投射過去期許的目光,然而每次出現的人都不是她想見到的人。
她現在好後悔好後悔,要是能早點下班,不用時俊航出門,那時俊航就不會出事,他們現在應該一家人坐在飯桌上吃飯,和樂融融……
她想不明白為什麽事情會發展成現在這樣,她以為自己的孩子回家了就不會再離開,以為他從手術臺走下來之後,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為什麽現在又發生這樣的事情?
懸着的心一刻都沒辦法放下,林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不斷地哽咽着。
腳步聲靠近。
林岚條件反射性地擡頭--是易梓靈。
她對這個女孩不算太熟悉,但是她知道易梓靈是誰,也記得時俊航動手術的時候,她一直都在。
易梓靈看着她通紅的雙眼,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心裏亂得很。
林岚朝她拍了拍身旁的沙發,示意她坐下。
“阿姨……”
“……對不起,我現在沒辦法,真的沒有辦法……”林岚一句話都說不通暢。
易梓靈能夠理解她的難過,擡手輕輕蓋在她的手背上,沒有說話。
不知道過去多久,有人敲響了休息室的門。
易梓靈同林岚一塊帶着希冀轉頭,看到黎夢蘇站在門口,黎夢蘇道:“白毅維的父母已經在警局了,你們要去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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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肯定是要看的。
鑒于白毅維的父母并不是嫌疑人,所以他們只是被叫到辦公室問話。
林岚和易梓靈走到辦公室時,白父白母正朝辦公室裏的刑警發火,堅信自己的孩子不是壞人,不會傷害別人。
“伯父伯母。”易梓靈出聲了。
白父白母回頭,看到易梓靈出現在這裏很意外。
易梓靈跟兩人都認識,也不拐彎抹角,直接道:“白毅維他想殺我。”
“怎麽可能。”白母唰的一下站了起來,快步走到易梓靈身邊,擡手握住她的胳膊“你在說什麽呀?毅維不是跟你處得好好的嗎?他怎麽可能會殺你?好好的怎麽亂說話?”
“我沒有騙你們。”易梓靈看了看白母,又擡頭看向白父“我看見他和一些不法分子走在一起,那都些亡命徒,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回事,還差點被他們……有人救了我,但是他卻被抓走了。”
易梓靈扶着身邊的林岚,看着白毅維父母的目光有些幽深:“我知道你們不願意相信,我也不敢相信這個現實,但是救我的那個人是無辜的,這是他的媽媽,她還在等着自己孩子回家,他們沒有做錯什麽,不該承受這樣的痛苦。”
林岚擡頭看了眼眼前這對夫婦,輕輕拍了拍易梓靈的胳膊,然後在一邊紅着眼睛坐下。
警察有警察的查案方向,她幫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添亂,以及祈禱自己的孩子趕緊回來。
白父白母還處于錯愕的狀态,時之城和易博文快步走了進來。
易博文道:“找到了白毅維丢棄在郊外的車,應該是有人接應他跑了。”
時之城走到林岚身邊,抓着她的手輕聲道:“別哭了,小航會沒事的,我們會把他帶回家。”
林岚的眼淚根本止不住,她壓抑着自己的聲調,擡手拍打着時之城的肩膀:“要是兒子有點什麽三長兩短,我要怎麽活啊?你說過不會讓他再離開我們的,你倒是說話算話啊!”
“他不會有事。”這話不知道是在安慰林岚還是在安慰自己,時之城堅定地說“他可是我們引以為傲的孩子,沒有人能傷害他。”
白父白母沉默着看着這一切。
易博文遞幾張照片到他們面前:“這是白毅維的車對嗎?”
白父白母收回目光,看着他手裏的照片,繼續沉默。
易博文知道他們不開口是想保護自己的孩子,但是現在這種情況,他不能讓他們繼續沉默。
易博文道:“白毅維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跟什麽人混在一起,那些人遠比他想象中要可怕得多,跟着他們一塊的大多沒有好下場,一不小心就是個死無全屍的下場。”
白父白母皆是一震,下意識地靠向彼此,依靠對方。
易梓靈收到易博文的眼色,趕緊上前去勸說他們:“伯父伯母,我知道你們都是好人,也知道你們不願意看到白毅維犯錯的對嗎?”
白父白母對視了一眼,斂起目光沒有說話。
易梓靈繼續道:“他現在還有回頭路可以走,如果我們現在沒有找到他,他不知道會被那些犯罪分子帶去做什麽,那些犯罪分子都是亡命之徒,手裏有槍,他們很危險。”
她知道白父白母心裏在害怕什麽,再加上她本來就是白毅維的相親對象,對比起那些刑警,白父白母自然是更相信她多一些。
很快,白毅維的父母便被說動了。
白父的目光落在時之城夫婦身上,他問:“是他們的孩子因為毅維失蹤了嗎?”
易梓靈點了點頭。
白父白母對視了一眼,然後一塊朝時之城夫婦彎腰:“對不起,我們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毅維他腦子糊塗了,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時之城夫婦沒有說話,相互依偎着。
白父有些頹然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毅維被抓到的話,他會怎麽樣?”
“我們會按照正規流程一步步走,他不是那種惡貫滿盈的犯罪分子,運氣好的不用負太多的法律責任。”易博文回答了他的問題“當然前提是那個因為他而失蹤的受害人能平安回來。”
白父白母皆是一頓,易博文幾句話讓他們的心高高懸起。
白父趕緊道:“我們該怎麽做?我們不知道毅維去哪了。”
來警局的路上他們給白毅維打過很多通電話,但是他都沒有接,他們現在也聯系不上白毅維。
易博文道:“我想讓你們告訴我,白毅維有沒有什麽秘密基地。”
岑肇明對禦璟不熟悉,估計藏身之處都是白毅維給他安排的,易梓靈跟着白毅維時聽到他們的談話內容可以證明這一點。
時俊航現在在岑肇明手裏,他們現在的位置也必然是由白毅維來安排,說不定白毅維的父母會知道他們在哪裏。
“秘密基地?”
白父白母沉默了很久,看了對方幾眼,最終一塊搖頭:“我們都沒有聽他說過什麽秘密基地,他也沒有在外面買房子。”
“不一定是他買的房子,也有可能只是一些比較特殊的地方。”
易博文逼着自己冷靜,努力不去想有關時俊航的種種,他現在不能想,一想到那人心髒就像被人用刀反複刨刮,他只能暫時性将自己的情感屏蔽起來,只讓那個工作狀态下的自己出現面對衆人。
見白毅維父母還是不理解,易博文只能更詳細解釋:“白毅維有沒有跟你們說起過什麽地方很少人會去,又或者說他有沒有出去采風的習慣?”
采風?
白父白母雙眉擰得更緊。
“跟蹤器信號出現了一瞬間。”電腦後面的小楚突然大喊了一聲。
衆人趕緊圍上去,時之城和林岚都盯着她看。
易博文追問:“怎麽樣?在哪裏?”
小楚皺着雙眉,雙手不斷在鍵盤上敲擊,幾分鐘後卻沮喪地說:“追蹤不上。”
“為什麽會追蹤不上?”時之城聲音沉了下去“他不是打開跟蹤器了嗎?”
“可能是被破壞了。”小楚的手慢慢停了下來,有些不敢擡頭去看衆人難看的臉色“信號只出現了兩秒,根本沒辦法進行定位,啓動端估計是被人為破壞了。”
她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也不敢去想。
這個發現讓在場衆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
“原來身上還帶着定蹤器啊!”岑肇明将腳下踩成碎渣的定位器踹開,臉上的笑容不曾落下去過“可惜了,你要是早點把這個定位器打開的話,或許還有人能來救你。”
岑肇明半蹲在時俊航身邊,擡手拍了拍他的臉:“你想救他們是不是?所以才沒有及時把定位打開,可惜……他們還是全都死掉了,可惜可惜!”
時俊航閉着眼睛,身心俱疲。
“現在只剩下你自己一個人了,還要這麽犟嗎?”岑肇明不贊同地搖搖頭,繼而又笑了起來“你不知道我以前有多想弄死你,多想讓你跪在我面前哭着求饒認錯,你看,現在我實現了這個願望,感覺怎麽樣?”
時俊航依舊毫無反應,要不是他的胸口還在起伏,怕是會讓人看不出他的死活。
“昔日風光無限的巫少爺,所有人聽到你的名字都得下意識讓位,多風光啊!其實……”岑肇明目露鄙夷,喉嚨發出一聲哼笑“不過是巫乾不知道在哪留種的私生子,還真當自己是太子了嗎?”
他以前就一直覺得巫乾這個私生子不成氣候,可他偏偏跟封姓兄妹混在一處,還受那兩兄妹重視重用,給自己下了不少絆子,他那時候也可以說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姓封那對兄妹手裏握着的資源太多,以至于他沒辦法去反抗他們。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現在沒有人能夠再牽制他,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幾年前他就已經很看不順眼巫梃,這會兒人落到自己手裏,自然是要好好折磨一番才能解氣。
“我最後再問你一遍,你最好別一再挑戰我的底線,封馭雪人在哪裏?”
時俊航重重地喘了口氣,他張了張嘴,卻是發不出聲音。
又緩了許久,時俊航微微嘆了口氣,說了句什麽。
岑肇明沒有聽清。
時俊航始終沒有睜開眼睛,他說:“你過來點,我告訴你。”
“識時務者為俊傑,巫少果然是個通透人。”岑肇明滿意地靠近過去。
時俊航卻說:“不管你信不信,事實就是我不知道封馭雪在哪裏……但是……”
“但是什麽?”
時俊航睜開眼睛,朝他露出一個笑容,努力讓自己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清晰:“她會先一步找到你……然後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岑肇明的笑容僵在臉上,他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地上那人:“既然你死活都要效忠封馭雪那個賤人,我倒要看看,這一回她還保不保得了你。”
說着,岑肇明退後了兩步:“給我廢了他的腿。”
“是。”
羅煌跟另一個人手裏拿着鐵棍,一步步走近……
疼痛遍布全身,痛到他快要感覺不到痛。
時俊航隐約感覺自己的靈魂在搖搖欲墜,馬上就會脫離肉身軀殼,遠離這個世界。
他好像看到自己的身體躺在地上,身上鮮紅色一片,分不清楚到底是誰的血,而岑肇明等人則是站在旁邊冷眼瞧着他。
“鈞舟。”
“鈞舟、譚鈞舟。”
時俊航擡起頭,看見遠處站着兩個人,他們該是一對夫妻,但是彼此都不願意多看對方一眼。
那是譚鈞舟的父母。
時俊航本能對他們産生畏懼,後退了兩步,心裏有一個聲音告訴他,離他們太近不會有好下場。
“鈞舟,時間到了。”女人朝他招手。
“什麽時間?”時俊航警惕地看着她。
“當然是我們一家人團聚的時間啊!”男人笑着解釋,他竟然牽起了身邊人的手“沒想到一眨眼我們鈞舟就長這麽大了,還遺傳了我們夫妻這麽優秀的基因,真的是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女人臉上笑得溫柔“這麽久沒見,鈞舟一定很想爸爸媽媽吧?”
不!
不是!
他不是譚鈞舟。
他們也不是自己的父母。
時俊航擡頭緊盯着他們,幾乎咬牙切齒地開口:“我姓時,我叫時俊航,不是你們所謂的譚鈞舟。”
他是時俊航,他的父親是警察母親是老師,他的父母很愛他,時之城和林岚是他唯一的父母,那才是他的父母。
“鈞舟,你要回家了。”女人輕輕嘆了口氣“我知道他們給了你很多照顧,但是他們始終不是你的親生父母,終究是不一樣的。”
“我不要你們……”
話還沒有說完,時俊航突然發現自己的聲音變了,變成六七歲那種小孩的聲線。
他擡起手,發現自己的手和身體也都變成了小孩子的模樣,那是譚鈞舟本來的模樣。
“我是、我是……譚鈞舟……”他是譚鈞舟,是那個親手将自己父母送上絕路的譚鈞舟。
“鈞舟,你看,他快死了。”男人朝他身後指了指。
譚鈞舟順着他所指的方向看過去,看到那個渾身是血躺在地上的人,那是時俊航。
譚鈞舟走到他身邊去,低頭凝視着他。
譚鈞舟的父母也走了過來,一人一邊手搭在譚鈞舟的肩膀上,他們都漠然地看着地上躺着的人。
“他要死了嗎?”譚鈞舟的聲音裏聽不出什麽情緒來。
“快了吧!”女人應了一聲。
“我們要不要救救他?”譚鈞舟擰着雙眉“他看起來好可憐……”
“你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別人怎麽樣關你什麽事。”女人臉上的笑容在轉瞬間消失“別給我惹麻煩事。”
“你能別這麽吵嗎?好歹也是大家閨秀,能不能有點董事長夫人的樣子?”
“呵,你這是說我給你丢臉了?”
兩人不由分說吵了起來,譚鈞舟後退了好多步,畏懼地看着他們。
這才是他們的本性。
他們根本裝不了多久,一點小事就能夠讓他們将真實的自己暴露出來,吵架很快演變成手腳并用的互毆現場。
譚鈞舟不敢靠近,只好小心翼翼地爬到時俊航身邊去,他默默在滿身是血的時俊航身邊坐了很久,然後蜷縮到他身邊,輕聲道:“我們是不一樣的。”
“我好羨慕你啊!”譚鈞舟聽着不遠處的吵鬧聲“你有愛你的父母,有很多朋友,那些在意你的人,我早就被定格在那年的車禍裏,永遠都走不出去了。”
“你能聽到我說話對嗎?”譚鈞舟呵呵地笑了兩聲,他也不需要誰的回答,自顧自往下說“你以為死了就能解脫嗎?你看,他們還在地下等着呢!不會輕易放過我們的。”
他們永遠都不可能有機會逃脫,注定要被困死在譚鈞舟這個名字裏,就算是死也沒辦法逃避……
譚鈞舟父母不知道達成了什麽共識,沒有再打下去,而是轉身朝這邊的譚鈞舟走過來。
他們一人一邊,提着譚鈞舟的手将他整個拽起來拖着走。
譚鈞舟沒有反抗,他像個沒有生命的木偶人一樣,任由那兩個人将他拖拽着走,他的聲音在不斷回蕩:“我們逃不掉的。”
這個名為父母的牢籠,将他牢牢鎖在那個陰暗的過去,不管是生是死都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