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撒謊

撒謊

“……藺然?”

八點,南山醫院地下停車場。

因為被跟蹤的小插曲,導致接女朋友遲到的舒窈先是慶幸藺然恰好要加班、自己來時她恰好走出醫院,随後卻發現今天的女朋友似乎有心事,此刻一手抱着自己送的花,另一手拿着自己送的禮物,神色是心不在焉的冷淡。

聽見她的聲音,身旁的人适時偏轉腦袋,那雙黑眸靜靜落在她身上,往日浮現其中的溫柔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探究的打量。

舒窈被看得又開始緊張。

連本來挽上她手肘的掌心都猶豫地縮了縮。

但她還是努力開口,“是不是……醫院裏的事情還沒忙完呀?”

淺色的,像粉百合一樣的唇瓣一張一合。

藺然在這股環繞的花香裏,腦海中不期然冒出那只獵物死前的聲音。

【原來……】它的生物電只來得及對她發出這未完的訊號。

可是唯一将它吃下去的那根觸足,卻将它最後定格的思緒傳達了過來——

‘原來不是烙印,是标記。’

這句恍然,陰差陽錯成了遺言般的存在。

至死,它才反應過來,那個脆弱的、在他食譜上的、皮肉嫩白的獵物,與他一樣身上留着掠食者氣息的女人,原來并不是同他一般被打上了待宰烙印的屠宰場牛羊,而是被強者特意留下氣味庇護、警告其他同類不準靠近的存在。

藺然當然不後悔讓舒窈染上自己氣味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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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反複在思考方才在那樓頂花園時冒出的念頭。

舒窈是她的。

但是,要怎麽變成她的?

人類的倫理與規則并不能定義她,但右手拎着的禮物盒子沉甸甸的重量在向她透露,女朋友大概率又往裏面放了不止一份禮物,距離她收集到九個瓶子的終點,已經近在咫尺。

終點之後,是她從未設想過的情形。

……

眼下。

認知中從來只有“好吃的食物、難吃的食物、瓶瓶”這三種存在的掠食者,難得進入了知識盲區,但不等她想出答案,面前的人眼尾再度泛起微紅。

動作先于思緒,想要觸碰那脆弱的緋紅。

拟态中、透明的觸手朝着那薄薄的眼皮伸去——

千鈞一發之際。

藺然将禮物盒放在旁邊車的前蓋上,指腹先一步碰到了舒窈溫熱的眼眶邊緣。

久久沒等到她回答、正因為氣氛過于尴尬而反思自己是否問錯話的舒窈:“!”

她長長睫毛很輕地撲了撲,像停在對方雪白指尖振翅的蝴蝶。

“不是醫院的事情,”藺然的回答很快響起,“剛才是在想,你是不是哭過?”

說着,她拿出了手機,将上面收到的緊急求助短信展現給對方,語氣總算恢複以往的體貼溫柔,此時就更顯關切:“之前你遇到什麽事情了嗎?”

這原因顯然讓舒窈有些意外。

“這個嘛……”

“應該是下午不小心按錯了,可能是坐地鐵回家的時候人太多,擠着擠着就按到了?是不是吓到你了,說實話我在來的路上,也被另一個收到消息的叔叔打電話問了。”

她顯然并不擅長編造理由,說着話的時候,視線小幅度地左右搖擺,連指尖都無意識捏緊了藺然胳膊內側的布料。

饒是這般,她依舊努力地露出笑容,頂着女人仿佛能看穿一切的邃然黑眸,補充道:

“別擔心啦。”

“我沒事的。”

藺然遲遲沒有接話。

她在想,舒窈為什麽要撒謊?

-

“也、也不能算撒謊吧?”

第二天上班路上,舒窈看着身後遠處那些從昨日約會跟到自己今天上班的便衣安保人員,對電話那頭同樣時刻關注自己安全問題的朋友小聲回答:“因為她和我離得比較遠,平常上班也很忙,跟她說了這件事,萬一把她牽扯進來,讓她因為我遇到危險,就不好了吧?”

司徒錦在電話那邊發出了要被她氣死的聲音。

聽着她抓狂的動靜,舒窈莫名有些心虛。

随後,只聽這位在國外留學期間無心學業、沉迷戀愛,兩年談了十數位精英男友的戀愛大師整理好情緒,一本正經地出聲道:

“杳杳,你不能這樣想。”

“每次約會都給她帶禮物這點就算了,戀愛是兩個人談的,她在這裏面不能只享受你給她的快樂,對你遇到的麻煩就視而不見——”

“你只需要選擇告訴她這件事,而是否選擇為你涉險,該由她做選擇。退一萬步說,現在有我請來的人跟着,如果她是個在這種情況下都不願陪伴你的家夥,你的付出就該停止了,不是嗎?”

舒窈抿了抿唇。

她明白朋友的憂慮,因為自己的上一段戀情似乎不僅僅只給自己帶來了陰影,甚至還讓小錦也跟着提心吊膽,生怕她再度遇人不淑。

“嗯……”

她輕聲附和。

司徒錦卻猶覺不夠,又拿捏着戀愛腦的命門道:“再說了,如果她也很喜歡你,你卻連讓她為你擔心的資格都不給,豈不是也會讓她難過?”

——如果她也很喜歡你。

舒窈被這句話俘獲,在突然歡快起來的心跳中,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

決定修正謊言、将危機告訴女朋友的她,走進辦公室後迎面遇上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角色。

“舒老師,早啊。”

今天恰好需要給學生們上古典文化課、預約申請了茶室課堂使用權的範昕穿了一身漢服,紅底繪着鎏金彩鳳圖案的馬面裙成為辦公室最惹眼的風景。

舒窈完全怔住了:“……範老師?”

一貫顯得疏離的淺色眼瞳微微睜大,甚至下意識地發問:“你怎麽……?”

範昕手裏還抱着剛打印出來的資料,聞言朝她笑了下:“什麽?”

随後很快反應了過來,“啊,我女兒已經好了,本來我确實打算請一周的假,因為醫生說得很嚴重,又要求住院,我都吓死了,好在輸液幾天,情況都好轉了,所以我今天就銷假回來上班了。”

舒窈一愣一愣地點頭。

她直覺好像有什麽事情超出了自己的設想。

在辦公室靜靜坐了一上午,她總算從愛好八卦的陳樂那裏聽完了事情的全過程:

原來範昕上周五之所以聯系不上,是因為她女兒得了流感半夜發起高燒,她将孩子送到醫院之後因為急診爆.滿,又急又忙熬了個通宵,連手機沒電都沒注意到,後來等她父母趕過來幫着照顧孩子,她才想起來打電話請假。

因為她不在那兩天正好是運動會,教學工作并不繁忙,而舒窈又從周五下午就開溜,所以沒注意大家後來都沒再提範昕的缺席。

遲鈍的舒老師悄悄順了順跟着自己歷經大起大落的心口。

不過,她很快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

吳理今天沒來上班。

-

吳理曠工的第三天。

警察來到辦公室,詢問他的每個同事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麽時候。

輪到舒窈時,她回答得很快,因為那天從下班到回家路上發生的一切在她二十七年的人生裏足夠留下深刻烙印。

“你确定,離開地鐵站之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嗎?”詢問她的人緊盯她的雙眼,一字一頓地問着。

舒窈點了點頭。

她乖覺地補充,“後來我回家,還有人敲我家裏的門,我以為是他跟過來了,所以很害怕,一直在家裏不敢動,直到我朋友帶人過來查看,但也沒有發現有其他人在。”

她至今都不知道那天尾随自己、敲響家門的究竟是誰,司徒錦早就想辦法找人看過了她那棟樓的監控,所有的畫面裏,都沒有吳理。

似乎連警察也沒有找到新的線索。

因為吳理的辦公位空了很久,他們也沒有再度上門。

一個曾經給舒窈帶來濃重陰影的大活人就此人間蒸發。

要說生活有什麽變化,那就是整個南山市的學校都為此連續召開了幾天關于提高教職工安全防範意識的會議,并且百泉還額外開展了一次在各種緊急情況下的全校安全演練。

在此期間,舒窈因為每天傍晚的例會,還有自己線上課程臨近期末的結課作業,與恰好要去隔壁市幫忙上課、并且進行交流會的藺然各自忙碌,見不上面。

……

“預計六月二日,明晚八點,臺風‘海兔’将從我國沿海荔省南城登陸,請廣大居民提前做好防範措施,緊閉門窗、請勿外出……”

手機裏,無意點開的氣象臺預報短視頻字正腔圓地播報。

站在只剩下“香辣牛肉面”的泡面空架子前,舒窈将視頻劃掉,又看了眼群裏新發出來的“明天百泉教職工照常上班”通知,神色微妙。

她在超市又走了兩圈。

發現平日擺着青菜的架子上都只剩下各種各樣的青辣椒。

在辣椒炒辣椒與香辣牛肉面之間,不吃辣的舒老師兩害相權取其輕,掉頭去買泡面,結賬時,收到了藺然發來的消息。

她總算回到了南城。

不過,她說醫院的宿舍最近在漏水,修理工明天又沒時間來,正好她這兩天休假,打算去外面酒店住。

快半個月沒見到她的女朋友站在貨架前想了想,低頭慢慢敲出內容:

“要不——”

“你來我家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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