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古怪
古怪
藺然以自己對氣味比較敏感的理由, 拜托舒窈等自己出差之後再去找消殺公司,漂亮女朋友難得對自己有所請求,舒窈自然無有不應。
不過, 她還沒來得及操心家裏不明爬蟲的消殺問題,就先碰上了另一樁麻煩事——
彼時她正被行政組的老師們抓壯丁, 讓她跟學生會的成員一起檢查女生宿舍內務,舒窈手裏拿着本子, 剛從宿舍裏出來,臨時想去趟洗手間。
青天白日, 只有她一人的女廁裏, 洗完手之後一擡頭,原木色大門與潔白的瓷磚上忽然冒出細細密密的水珠。
空氣濕度直線增加,甚至有海風般的鹹腥味彌漫。
舒窈本來還沒察覺到, 剛想拿起洗手臺上的本子,卻發現打開頁面上的字跡都被暈染打濕, 就在她眼前變得模糊, 而銀白色門把手則鏽跡斑斑,深褐色繡斑慢慢變成臨海懸崖峭壁的岩石色,其上凸起一顆顆圓形墨綠、青黑的物體。
密密麻麻, 遍布門板與牆壁天花板, 讓她立即縮回了手。
在舒窈CPU即将被這場景轉換幹燒時,那些青黑色密密麻麻的物體開始緩慢地蠕動,坑坑窪窪的脊背上長出一片片淩亂如指甲的部分, 随着它們的蠕動,被改變的門牆環境逐漸變做泥濘般的土壤, 垂下樹根狀細細的長須。
峭壁般的陰影裏棕色的泥須搖晃,縫隙裏夾滿了一顆一顆擁擠不規則的藤壺——
這對密集恐懼症來說完全就是致死量!
即便舒窈沒有這個毛病, 也在陡然身臨其境的剎那,瞳孔一縮,臉色從青轉白,整個人看上去已經走了有一會兒了。
她不知像根木頭似的在這洗手間獨自站了多久,直到門被人從外面敲着推開,那些場景如霧氣般消散,在來人好奇的詢問聲音裏:“舒老師,我找你半天了,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面待着啊?我還以為你失蹤了呢。”
舒窈眼睛一閉,暈了過去。
……
醒來之後,入目是醫務室雪白的牆和床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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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旁邊湊過來的一顆充滿關切的腦袋,發尾的小辮在視線裏一悠一悠地晃,然而舒窈卻眼睛都沒眨一下,就這樣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發呆。
不知是不是陡然遭受的精神污染太過猛烈,她竟然覺得天花板裏也仿佛要冒出那密密麻麻的小漩渦,變成藤壺的樣子……
于是她猛地坐了起來。
“哎喲。”
木青條件反射地擡手在她額頭上一擋,這才免了她額頭直接撞上自己下巴的慘劇,不過仍因為她動作太猛,抽了聲涼氣,使勁甩了甩自己墊在中間的手掌。
“嘶——舒老師,你沒事吧?”她表情不解地打量着舒窈,掀起遮擋的白簾想往外探:“要不我讓校醫再來看看要不要給你輸液?她說你是受到了驚吓和刺激才暈過去的,你不是一個人在洗手間嗎?這是遇到什麽了?”
舒窈虛弱地瞥了她一眼,不是很想說出“藤壺”這個詞,總覺得只要開口或者去想,那種惡心的畫面就會再度充斥自己的大腦。
她想不通。
難道自己是什麽行走的怪物貓薄荷嗎?
為什麽這些詭異的東西總是找上她?
“沒什麽……”她最終如此回答,反正說出來也只是讓學校其他教職工和學生們再度陷入恐慌中而已,距離上次的怪物吃人事件都還沒過去多久。
指不定是她的幻覺變得嚴重了呢?
她稍微緩了緩,就從這張單人病床上下去,并且婉拒了校醫的輸液,只是保證自己會注意休息,盡量平穩心情,早點恢複。
木青看她往外走,趕緊三兩步跟上,邊走還邊問她,要不要請假回家休息?
舒窈自然再次搖頭。
只要別再撞上這種詭異事件,她身體好得很!
-
但有些事就是經不起念叨。
沒過兩天,陳樂在辦公室提議大家出去聚餐,因為現在正是吃小龍蝦的好季節。
龍蝦配啤酒,不論是麻小、鹵蝦、還是十三香和大骨炖,只要夠入味,都能将小龍蝦做得色香味俱全,引人食指大動。
因為最近藺然出差去做義診活動了,所以晚上下了班,舒窈回家又是一個人,有陳樂要“給木木老師開歡迎會”的聚餐理由,她便也點頭,想着如果好吃的話,之後可以和藺然再去一次。
陳老師挑中的店看起來很有特色,連小龍蝦的品種都經過仔細挑選,用的是東南亞那邊的小青龍,個頭很大、蝦鉗非常威武,還帶新鮮的蝦黃。
在範昕接來小孩、辦公室的老師們齊聚飯店之後,衆人便商量着點餐,一份經典的麻小、一份店內特色口味蝦、還有一份香辣蟹鉗。
最先上來的是香辣蟹鉗,紅澄澄的蟹鉗尖利威武,乍看和帝王蟹相比也不遑多讓,浸泡在特制的深色湯汁裏,涼味中帶着足夠沖淡寒意的辛辣,聞着就極具風味。
陳樂先戴着手套拿過去一根,掰了剪開,露出裏面雪白的肉,嘗過後大贊道,“好吃!你們都嘗嘗,我每年夏天最期待的就是來這家店吃小龍蝦,還有它們家這秘制的蟹鉗,可惜還沒到吃螃蟹的季節……”
木青離那盤蟹鉗更近些,她便用公筷給舒窈夾了一份。
舒窈道謝之後,也給自己套上一次性的塑料手套,掰斷蟹鉗關節,拿起剪刀咔嚓咔擦剪開滿是肉的內側白色硬殼——
與陳樂剛拆的那根完全不同。
飽滿蟹殼裏裝着的并非雪色嫩肉,而是米粒般細長的、黃色的一顆顆不明生物,與舒窈對上視線的剎那,本來該被做熟的、跟着死去的它們卻陡然活了過來,扭動如蛆那般仿佛要鑽出蟹殼……
“啊!!”
她驚叫了一聲,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撞倒了自己身後的板凳,臉色發白、額尖冒汗。
正在給孩子喂蟹肉的範昕被她吓了一跳。
陳樂也差點被蟹鉗尖劃到手。
幾人齊齊朝她看過來,木青最先将腦袋探過來,好奇地看了看她盤子裏拆開的蟹鉗,旋即神色自如地笑道,“啊~是被腮虱寄生的螃蟹啊。”
她擡眸看向舒窈,“要不要給你換一根?”
常吃海鮮的陳樂拍了拍驚魂未定的心口,“舒老師你這大驚小怪的也太吓人了,”而後又疑惑,“腮虱不是一般長在螃蟹的肚子上嗎?原來還會長進鉗子裏啊?”
舒窈搖了搖頭。
其他人只覺得這是極其尋常的事情,甚至陳樂還在思考等會兒将服務員叫過來,以這根蟹鉗影響人胃口為理由,挑剔店家端上來的這份食物不合格,讓他們再換一盤新的過來。
而範昕已經極其自然地開始給孩子剝小龍蝦了。
一切都對比得碰倒了凳子還被吓住的舒窈太小題大做。
可是她真的沒有再安安穩穩坐下來吃東西的興趣了,因為她明白,這并非偶然,而是自己真的再度被奇怪東西給盯上了。
“我、我先去趟洗手間。”她匆匆找借口離席。
……
洗手間在店內蜿蜒的磚牆設計深處,舒窈掬起溫水洗了洗臉,撐着水池臺,感覺自己渾身都在後怕地發抖。
之前幾次遇到怪物,她都只是被無辜卷入、甚至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什麽,一切就結束了,好像這些奇怪東西只是乍然從她的世界路過。
唯有這回。
這惡作劇般、如影随形的恐.吓。
舒窈一時只覺心髒都有些發緊,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良久,想起來被放到包裏的那張、之前藺然沒能撥打出去的印着特殊部門電話的名片。
連手上的水都來不及擦幹,她快步離開洗手間,往衆人聚餐的角落小包廂走去。
包間四面都有垂下的竹簾,位于高處,給顧客極佳的用餐體驗,舒窈經過外面,正想踩上階梯往裏走,卻聽見了裏面傳出來的對話:
“是啊,她最近也太古怪了點……我跟王校醫不是住一個小區嘛,聽她說那天小舒老師被送過去的時候,被吓到的樣子跟之前學校裏碰上那些東西的學生一樣……該不會是那些東西還沒走吧?”
“你可別吓人,咱們才剛消停了幾天?我還沒睡幾天安生覺呢,那吃人的怪物可別再出來了,該往哪兒走就去哪兒吧,不都說它是跟着臺風上岸的嗎,再回海裏去呗……”
“那舒老師這是怎麽回事?總不能這怪事是單對着她的吧?”
“怎麽不可能呢?诶,木木老師,你之前講你老家那邊的神婆故事時,不是提過嗎,如果把一些奇怪的東西擅自帶回家,就很容易碰到倒黴事兒——你們記得舒老師那把傘嗎?不覺得那把傘特別妖異嗎?我每次看見這心裏都一哆嗦……”
“啊?我還以為就我一個人這麽覺得呢?原來陳老師你也這麽覺得?不過我也不敢跟舒老師說這事,因為她看起來挺寶貝的。”
“你這麽一提顯得她更像中.邪了好嗎?”
都是當老師的,說話時嗓門總要比平常人更高些,這也是一種職業習慣,所以此刻舒窈也能輕松隔着距離将陳樂與範昕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而她們也不忘帶上木青,“木木老師,你怎麽看,你覺得她是不是碰上什麽髒東西了?”
木青顯然被她們cue得突然,似乎還被啤酒嗆了下,咳了兩聲才無奈地接:“我哪能看出來這個啊……不過要說帶奇怪物品回家,遇到怪事兒,神婆說這個也很好辨別,想想自己遇到倒黴事從什麽時候開始就行了。”
說完,她又很自然地将話題引開,沒有讓陳樂和範昕再說這件事情。
-
站在外面走廊上的舒窈猶如被定身,再次頓在那裏。
直到路過的服務員幾度投來奇怪的打量視線,她才回過神,不過這次再也沒心思想什麽名片,而是快步走回包廂,努力擠出個笑容跟她們說自己有點事先走了。
顧不得同事們投來的視線,也再考慮不了自己這樣中途退場是不是顯得不給面子不合群,在木青關懷她臉色似乎不好、詢問要不要送她回去時,她也還是不聲不語地搖頭拒絕。
拿起包和傘時,骨白色傘柄的微涼感再次浸潤她的掌心。
可是比起從前,每次碰到這微涼都會想起藺然肌膚的心安感,這回舒窈掌心卻溢出了濕滑的冷汗。
好涼——
正常的傘柄,會在這個酷暑天這麽寒涼嗎?
她并不想懷疑自己的女朋友什麽,可是越想按住那些古怪的思緒,有些小念頭就像水裏的泡泡,咕嚕嚕地從石頭縫隙裏往上鑽。
譬如這傘上異常真實的、仿佛随時會動起來的漂亮圖案,又譬如她自從得到這把傘之後,在果汁店和朋友遇到倒黴事、電腦機房那棟樓女洗手間與幾個女同學一同卷入怪事、甚至還有後來去救司徒錦時在郊外遇到像是被寄生了的林靜姝暧昧對象……
還有這兩天的事情。
所有畫面都不容抗拒地進入她的腦海,舒窈稍加回想,才發現自己竟然都遇到了這麽多普通人可能一生都碰不上的詭異事件。
她獨自走在回到小區的路上,明明此刻是下班高峰期,這條開滿西圖瀾娅餐廳的美食街都是逐漸排起來的長龍隊伍,她置身于熱鬧的街燈的盛夏夜人群裏,卻冷得要發抖。
……
舒窈記不清自己怎麽渾渾噩噩走回家裏。
她像每次害怕打雷一樣,将自己裹進毛毯、蜷成一團縮在沙發上,放空腦袋,什麽都不去想,猶如藏進殼裏的蝸牛。
直到手機連續抖動,發出特別提示的消息音。
良久。
被子裏伸出一只手,将漆黑客廳裏唯一散發光源的手機撿起來,看見上面藺然發的消息,她是在回複自己中午拍的午餐圖片,詢問她吃了什麽的內容。
“沒怎麽吃,這邊的飯菜味道很一般。”
“這個點,你該下班了吧?回到家了嗎?冰箱裏的菜沒吃完的話就都倒了吧,別吃壞肚子。”
明明是很普通的話和叮囑,可是舒窈卻看得眼眶一熱。
眼淚啪嗒啪嗒地掉下來,砸在手機屏幕上。
藺然對她這麽好,從交往以來一直都這麽溫柔這麽體貼,甚至在她家第一次下廚之後,就包攬了每日的晚餐,讓舒窈每天對回家都充滿期待。
就算傘真的不對,也肯定是藺然被壞心腸的買家給騙了。
舒窈擦幹淨眼淚,拿起手機從表情包裏挑了個叼着愛心的可愛貓貓發了過去,認真回了她的消息之後,又提及:
“對了。”
“我有一個朋友,覺得你送我的傘很漂亮,問我要鏈接呢,你能發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