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孟良卿住在慈新庵北面的一處僻靜院子裏, 身邊只有一個丫鬟落棠。小院兒打掃的幹幹淨淨,看上去十分樸素雅致, 倒是跟孟良卿以前的性子不大匹配。

入內後屋裏的擺設也十分簡單雅致,桌邊擺着爐炭,上面架着燒水壺不斷冒着泡,袅袅青煙升騰,周遭氤氲着水霧。

蘇瑜被請入內後, 落棠給她和孟良卿各斟了一杯茶水, 外面天涼, 此時捧着茶的确讓人覺得暖和了一些。

兩個人在桌邊相對而坐, 蘇瑜低頭看着茶盞中缭繞着的熱氣,見孟良卿不說話, 她也十分沉默。

她跟孟良卿不熟, 還真是沒什麽話想說的。

孟良卿時不時看一眼蘇瑜, 也不開口, 只心裏在琢磨些什麽。

許是因為她重生的緣故,再加上這一世平南侯沒死, 賈道的戶部和工部兩位尚書也都被鏟除, 如今朝中局勢在朝着她完全不知道的方向發展,她知道的那些事, 有心想提醒蘇瑜兩句,卻又不知怎麽說才好。

蘇瑜上一世拖到二十四歲也未曾出嫁,以前她沒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也就從來未曾考慮過這個問題, 如今再想想,似乎一下子明白了些什麽。蘇丞對她,分明不是什麽兄妹之誼吧?

只是他們兄妹一定想不到,上一世在蘇瑜二十四歲那年,蘇丞坐上皇位的那一日,她卻死在了瑤臺之上。

上一世因為平南侯之死,蘇丞前期一直被壓制,蟄伏多年才将太師和太子鏟除,可這一世平南侯活着,戶部和工部皆落入他手中,他如今已經權勢滔天,或許鏟除太師等人用不着那麽多年了。

那麽瑤臺上的那件事,要麽不會再發生,要麽……就是今年或者明年的事了。

蘇琬還是嫁給了太子做良娣,孟良卿覺得,或許上一世蘇瑜的悲劇還要重演。畢竟這件事,跟蘇琬這個太子良娣脫不了幹系。

“蘇姑娘知道瑤臺嗎?”

良久的沉默之後,孟良卿一開口就讓蘇瑜心驚。好端端的,她跟自己提瑤臺做什麽?

她詫異地擡頭,想聽孟良卿說些什麽。

孟良卿捧着茶頓了頓,笑道:“聽說那地方修建時選址不當,有些不吉利,去那裏的人容易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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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瑜心上咯噔一下,又想到了那個令她不安的夢。

猶豫片刻,她面色認真地問:“孟姑娘可是知道什麽?”

孟良卿什麽也沒說,只是笑着搖搖頭:“總之姑娘離遠些就是了。”

蘇瑜心生疑窦,眉心微微擰着,本想再多問問,可孟良卿卻沒了要說下去的打算,她心思沉悶地略坐了坐起身便要告辭。這次孟良卿沒再攔着,讓落棠送她出去。

蘇瑜走後,孟良卿仍舊在屋內坐着,想着上一世的事,心裏已經有了打算。其實這件事的根源在蘇琬身上,不過她不能說,這時候說了頂多是防患于未然,沒有人會記着她的好,既然她知道這件事,就得好生把握,借機換來承恩公府百餘條性命,方不負她重來這一遭。

只要蘇瑜不死,承恩公府就還有活命的機會。

下山回都督府的路上,蘇瑜坐在馬車裏滿腦子想着孟良卿那意味莫名的話,心上越發覺得不安了。

孟良卿的話,就好像在暗示她一些什麽似的,可是她怎麽會突然說這個,就好像知道她做的那個夢一樣,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不過不管怎樣,瑤臺她是真的不會再去了。

她尚在沉思,馬車突然停了下來,緊接着廖啓從外面鑽了出來:“弄丫頭,果然是你啊。”

蘇瑜回神,看見鑽進來的廖啓也頗覺意外:“廖先生怎麽在這兒?”她掀開簾子往外看了看,此時還未進城呢。

廖啓道:“我去白谷村,馬兒突然受驚了,遇見你剛剛好,用你馬車載我一程呗。”

蘇瑜有些不明白:“廖先生去白谷村做什麽?”

“我是個大夫,當然是治病救人啊。”廖啓答得理所當然。

蘇瑜覺得也是,于是不敢耽擱,吩咐車夫去白谷村,又問廖啓:“馬兒好端端的怎麽受驚了?”

廖啓嘆道:“你三哥那匹馬性子太烈,不聽話,我甩了他幾鞭子,誰想到就驚了,幸好我溜得快,否則小命就沒了。”

蘇瑜:“……你騎我三哥的馬啊,三哥的馬認主,它當然不讓你騎。”

“不騎就不騎,外面天兒那麽冷,如今有馬車坐我巴不得呢。”

蘇瑜忍不住笑他:“那馬兒呢?”

“不知道,估計自己回家去了。”廖啓說起這事還有些氣,他被那馬搖着身子搞下來,現在屁股還疼呢。

馬車很快到了白谷村,廖啓下車後馬車調轉方向便要走,廖啓一看急了,趕緊攔下來,對着裏面的蘇瑜道:“弄丫頭,你這麽走了我一會兒怎麽回去?”

蘇瑜掀開簾子看他:“你不會讓我跟你一起過去吧?你給人看病我去做什麽?”

廖啓道:“我很快的,你先別走,待會兒好捎我一起回去啊。”

蘇瑜無奈,只好應着從馬車上跳下來,随他一起進了村。

走着走着,蘇瑜心上不免起疑:“廖先生,你去哪看病啊?”她怎麽覺得越走越熟悉,這是往寧大将軍家裏去的路啊。不過寧大将軍都歸朝了,如今還是司空,他們一家人可不住在這兒。

廖啓道:“就是昨晚上你遇上的那個狀元郎啊,被你三哥安排在這兒了。”

原來是方洵……

“他傷勢嚴重嗎?”蘇瑜問。

“馬馬虎虎吧,有我在,再嚴重的傷也不算嚴重。”

蘇瑜:“……”

進了農家小院兒,離瑟在外面守着,看見二人上前行禮:“先生,端寧郡君。”

蘇瑜随着廖啓進屋,便見方洵在床上躺着,只穿了件白色中衣,胸口處纏着紗布,面色略顯蒼白,不過精神倒還不錯。

似乎沒料到蘇瑜回來,他先是一驚,随後是難以掩飾的欣喜:“蘇姑娘怎麽來了?”

蘇瑜道:“半路上碰到廖先生,我用馬車載他過來的,方大人的傷勢可還好?”

方洵笑着搖頭:“無礙,勞蘇姑娘記挂了。”

廖啓上前為他診了脈,親自拿了藥包去廚房煎藥,蘇瑜見了道:“先生用我幫忙嗎?”

廖啓搖頭:“不用,我可不敢使喚你,讓你三哥知道還不找我事?你自己好生在屋裏坐着就好。”

蘇瑜也沒反駁,自己在桌邊坐下。

方洵倚在床上看着她垂下來的側顏,目光溫柔了很多。

突然口中有些幹,他下意識咳嗽幾聲。

蘇瑜聞聲側眸看他:“方大人喝水嗎?”

方洵微怔,随即木讷地點頭。

蘇瑜倒了水走過去遞給他,又囑咐一句:“小心燙。”

喝了茶,屋子裏依舊安靜,兩人也不知道說些什麽。

蘇瑜受不了這個氛圍,沒話找話地問:“三哥說你自幼在農莊長大的?”

提及此時,方洵眸色暗淡幾分,想到了幼年的那些歲月,勉強笑了笑:“是啊,那時候身邊只跟了兩個嬷嬷,一個尖酸刻薄,一個倒是對我極好,只可惜身子弱,在農莊待了半年便染病去了。”

蘇瑜驚訝:“那沒有人護着你了,會有人欺負你嗎?你可是皇子啊。”

“農莊裏的皇子算哪門子的主兒,我母妃又是霖國公主,大齊的人哪個會看我順眼?一個不被待見的皇子,每天只能像個老百姓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盡管如此,也會吃不飽肚子,穿不暖衣服。”

蘇瑜沒想到他的經歷還挺可憐的,一時有些感嘆。

“那後來呢?”

“後來農莊地主家的兒子看中了我母妃留給我的玉珏,污蔑我說是我偷了他的,我被地主找人按在地上打。沒有人将此事報去宮裏,當官兒的看見了,也只當沒看見。所有人都不把我當皇子,我只是父皇厭棄的落魄人罷了。那次我被打得遍體鱗傷,晚上又被逼着砍柴,地主的兒子便躲在門縫裏看着我笑。”

方洵突然看向蘇瑜:“後來那個少年被我殺了,我生平第一次殺人。”

蘇瑜身子顫了顫,沒有說話。

天底下怎麽會有這樣的父親呢,那個大齊皇帝也太不是東西了。好歹是自己的親生兒子,縱然是敵國公主所出又如何,霖國都被他吞并了,還有什麽不滿足呢?居然這樣虐待霖國公主唯一的兒子。

而且皇子好歹是皇室的臉面,那個皇帝就那麽任由自己的骨肉被作踐?好狠的心吶!

方洵繼續道:“那天我突然意識到,如果我不反抗,或許我這一輩子就只能這樣了。而權力,是唯一能讓我脫離困境的辦法。所以我開始暗中培植勢力,豢養死士,拉攏朝臣,我想有朝一日站在那個将我抛棄的人面前,看看他厭惡的兒子是如何奪走他引以為傲的江山社稷的。”

這個話題突然變得有些沉重,蘇瑜也不知如何插話了,只勉強笑笑:“一切都會好的。”

方洵看着她的笑容,神色緩和不少,突然問:“知道我為什麽想娶你為妻嗎?”

蘇瑜茫然地搖頭。

方洵倚在榻上透過窗子去看遠處:“我是個活在地獄裏的人,你是我在黑暗中看到的唯一的溫暖。”

蘇瑜懂了,這個人挺缺愛的,其實她根本沒怎麽關心過他,可在他看來卻已經是很好很好了。

她突然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只是覺得這個人的經歷有點不太真實,哪有皇子有他這般經歷的?帝王心還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她尚在沉思,外面傳來廖啓的聲音:“蘇丞,你怎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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