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來運唬得哆嗦了一下, 噗通便跪在了地上,心裏卻犯嘀咕, 結結巴巴地道:“将,将軍,小的就,跟幾個兄弟喝了些酒,也, 也沒做什麽呀。”
寧毅眉頭擰着:“什麽樣的兄弟?”
“就是賭坊裏認識的, 都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
孫嬷嬷此時也扔掉棍棒過來跪着, 自責道:“将軍, 可是這逆子又闖了什麽禍了?”
寧毅沒答話,只又問了一遍:“都是些什麽人, 一個一個全說與我聽。”
來運忙将那些人的情況大概說了, 誰知寧毅聽罷眉心蹙得更深了:“你說那個李臨原本是太師府的夥計?”
來運點頭:“他是這麽說的, 不過太師入獄後他就不在那兒幹了, 人挺仗義,小的瞧着也不像什麽壞人。”
“看來你對他挺掏心掏肺的。”寧毅垂眸看他, 話裏的情緒有些捉摸不透。
來運道:“也算不上掏心掏肺吧, 就是覺得此人跟我合得來,走得近些, 又見他如今沒個活兒幹,想着讓他來将軍府幫忙。”說到這兒,來運總算意識到什麽了,下意識捂了嘴吧, 面露驚愕。
他昨晚上剛跟李臨說了将軍和大都督的事,今日将軍便找上門了,不會那個李臨出去亂說,出賣他了吧?
來運頓時吓得冷汗直冒,不住沖寧毅磕頭:“大将軍饒命,将軍饒命啊,小的不是故意亂說的,實在是昨晚上喝多了酒,又被李臨哄得上了他的當,這才多說了幾句,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的衣領突然被寧毅揪住,迫使他擡起頭來,迎上對面那雙宛如雄鷹一般的陰鸷眼眸,那張臉頓時慘白。
寧毅死死頂着他,言語間帶了怒意:“你說了什麽?”
“我,我,我……”來運被他揪着,整個人瑟瑟發抖。
“說!”寧毅逼近他幾分,眸中有殺機一閃而逝。
來運吓得不敢隐瞞,把昨晚的話一五一十都說了出來。
Advertisement
孫嬷嬷聽罷臉色都白了,早跟他說過不要胡言亂語,這孩子怎麽就是不聽,如此豈不是闖下大禍了!
她頗有些恐懼地看向寧毅,卻見他已松開了來運的衣領,漠然轉身而去。
回到屋裏,甄氏看他面色不好,急急忙忙迎上去,幫他褪了氅衣,柔聲問:“怎麽了這是?”
寧毅去裏面坐下,冷聲道:“今日我發覺有侍衛暗藏于将軍府周圍,似在打聽情況,覺得奇怪,思來想去尋不到原因,方才去問了來運,他竟跟人亂說我與大都督之事,只怕早入了賈道耳中。今日胡氏一大早入了宮,想來便是向貴妃禀報此事。”
“這……”甄氏也是一驚,“那可怎麽辦好,如此一來,大都督的身世……”
“百密一疏,我怎麽也沒想到栽在來運那猢狲手裏。”寧毅沉默片刻,輕嘆一聲,“這樣也好,早該到真相大白的時候了,大不了跟他們來個魚死網破,憑着我和丞兒手上的兵權,對付賈道和太子綽綽有餘了。”
想到接下來的事,甄氏有些揪心,琢磨着說:“貴妃派了人監視将軍府,那都督府應該也派了人,得告訴丞兒一聲才是。”
寧毅點頭:“我會想法子送信給。”
“那來運你如何處置?”甄氏問。
寧毅道:“我沒處置他,貴妃既然暗中派人監視,必然是不想打草驚蛇,在想應對之法。既然如此,咱們就配合她演這出戲,就當什麽也不知道,來運越出去晃蕩越能讓對方放松警惕。”
語罷,他停頓片刻:“事後,我再收拾他!”
都督府
煙水閣的書房裏,蘇丞優雅地坐在書案前看書,面容平靜,蘇瑜在旁邊學着烹茶,她已經煮了三壺了,三哥都覺得不滿意,蘇瑜只好耐着性子重新來過,嘴裏還嘀咕着書上的句子:“‘其沸如魚目,微有聲為一沸,緣邊如湧泉連珠為二沸,騰波鼓浪為三沸,已上水老不可食也。’我是這麽做的呀,為何三哥覺得味道不對……”
蘇丞将書擱下,側目看過來:“烹茶哪裏就是你想象中那般簡單,茶葉的量,水的量,還有火候,時間統統都要把握,不同品種的茶葉烹煮各有差異,自己慢慢琢磨吧。”
“哦。”她托腮不情不願地應着,繼續一邊研究書上的步驟,一邊盯着爐子上的茶具。
門外青楓喚了一聲,蘇丞囑咐她一句起身出去,青楓看見他正欲開口,蘇丞瞥了眼屋內的方向,又往前走了幾步站在院子中央,這才壓低了聲音問:“外面那些侍衛怎麽回事,可查出來了?”
青楓道:“目前還沒有,不過将軍府讓人傳了書信過來,或許會與此事有關。”
蘇丞接過他呈上來的書信,臉色一點點冷凝下來。待收了信,他肅穆威嚴的臉上恢複一如既往的淡定從容:“府外那些人不必理會,都督府一切照舊。另外,讓人跟宮裏的太後傳話,讓她借着去寺裏上香的由頭離開皇宮,等去了寺院,你派隐衛保護起來。”
“主子的意思是……”青楓有些詫異。
蘇丞看向他:“計劃可能要提前了。”
“那三姑娘……”之前主子吩咐過,事情一旦有變,把三姑娘送到安全的地方保護起來,如今可是到時候了?
蘇丞沉默片刻:“先別在她跟前露馬腳,就當什麽事也沒發生,好好過這個年,其他的我自有安排。”
“喏。”
待青楓退下,蘇丞站在原地負手望着書房的方向,心上有些忐忑,又有些緊張。成敗在此一舉,真相即将大白天下,他卻突然有些慌了。
如果弄弄知道他們倆其實不是親兄妹,到底會是什麽樣的反應?他想娶她為妻,她真的能答應嗎?
這些年來,他自認是最了解她之人,但這件事上,他捉摸不透她的心。
屋裏突然傳來一聲脆響,他心上一顫,下意識覺得是她莽撞摔了茶具,生怕她會燙着,也不敢再多想,疾步上前推門入了書房,卻在看清裏面的情況時,整個人呆愣住。
蘇瑜手裏拿着一幅展開的畫卷,畫中是她那日舞《鳳蹋金蓮》的樣子,她身邊的案桌上另外鋪了很多畫卷,皆是他平日裏一筆一劃繪出的她的模樣。或趴在桌上酣甜入睡,或坐在紅梅樹上蕩着秋千,亦或者下棋時眉頭緊鎖的模樣……
這幾年他每每有了閑暇便會畫上一幅,不知不覺間便攢下了很多,因為恐她發覺,他平日都将其扔在書架後面的青花瓷瓶內,那瓷瓶平時放在角落裏,她從來都未曾注意過,今日卻不知怎麽扒了出來。
蘇丞心上一緊,聲音莫名有些急促:“弄弄……”
蘇瑜拿着那畫,嬌笑着擡頭看過來:“三哥,這些都是你畫的嗎,真好看,什麽時候畫的我,居然不讓我知道。”
她的笑容那般幹淨純潔,好像什麽都沒有意識到,蘇丞松了口氣,溫聲道:“閑暇時練練手罷了,有些瑕疵,故而未曾讓你知道,不過你若喜歡就全都拿去吧。”
蘇瑜笑着點點頭:“我當然喜歡,三哥的畫功如此了得,我一點瑕疵都沒發現,反倒覺得畫裏的姑娘比真實的我還要美。三哥,我數了數,一共有四十六幅呢,三哥一個月畫一幅,那也得三四年呢。”
說完,她清亮的眼眸直直看向他,意味莫名地說:“我竟不知道,三哥有畫我的習慣。”
她的話似乎綿裏藏針,蘇丞有些不知所措,只仔細觀察她臉上每一個表情,似乎在判斷她如今在想些什麽。
蘇瑜卻在此時垂下了頭,将手裏那幅畫随手往案上一丢,從袖袋裏取出一封信出來,這才又擡頭望向蘇丞:“三哥,我記得這是當初我寫給魏公子的感謝信,你不是說讓人親手交到魏公子手上了嗎,那為什麽會跟這些畫待在一起。莫非那個魏公子根本就不存在,是三哥拿來哄我的?”
蘇丞抿唇沉默,凝視着她的眼神淩厲幾分。
蘇瑜嘲諷一笑:“我一直還納悶兒呢,為何魏公子對我的喜好如此了解,如今就全明白了,三哥哥是最懂我的人,如何會不知道我的喜好呢?對不對,三哥?”
蘇丞看着她,默了須臾,緩聲道:“弄弄,這件事三哥也正想告訴你,那個魏公子其實……”
她突然走上前來,逼近他幾步:“你為什麽不為我安排親事,為什麽說我有個姓魏的未婚夫,最後那個人卻是你自己?還有那日我跳《鳳蹋金蓮》給你看,又說想在宴會上獻舞,你又為何那麽生氣?”
一連問了許多話,她仰面含淚看他,他卻只是沉默,未曾辯駁半句。
蘇瑜心上一痛,她想聽他反駁的,想聽他說事情不是這樣的,想聽他說是她誤會了,可為什麽他不說話,這是默認嗎?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腦海中閃過,蘇瑜劇烈地搖了搖頭。不會的,不會是她想得那樣,一定不會的。
她心亂如麻,不想再看見他,收回朦胧的目光,越過他便要離去,誰知手腕卻在擦身間被他緊緊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