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青雲觀的外面有貴妃的人把守, 但裏面早被蘇丞暗中換掉。出了密道,蘇丞由人帶着入了卧房。

推門進去, 裏面燒着炭爐,暖融融的,一應設施看似簡單,卻又頗為用心,全都用最舒适的。由此來看, 賈貴妃對于聖上倒還是上心的。

站在屋裏環顧四周, 廖啓在內室門口停下來, 側目看他:“進去呀?”

蘇丞瞥了眼內室的方向, 緩緩步入。

裏面太史令方麟在守着,看見蘇丞進來匆忙便下跪行禮:“殿下, 老臣眼拙, 竟不知平南侯府裏頭藏着遺珠, 若非洵兒相告……”

蘇丞看着他, 神色平淡:“你先出去。”

方麟應聲退下,蘇丞才緩緩走至龍榻前。

玄色繡着金色莽紋的帳幔拉開, 裏面躺着的是位兩鬓清霜的男人, 看上去四十歲上下的年紀,此時雖然全無知覺, 卻有着旁人無可比拟的氣度,眉眼間還跟蘇丞有着些許相似。他就那麽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連睫毛都不會顫動一下,仿若斷了氣息。

蘇丞默默凝視許久, 轉而看向廖啓:“他真的活着?”

“自然是活着的,有心跳有脈搏,不信你手放他鼻子下面,有氣的。”

蘇丞再次将目光投在他身上,抿着唇,卻不言語。

自打知道自己的身世,他幻想過無數種他的樣子,卻沒想到兩人會是以這樣的形式遇見。沒有歡喜,沒有激動,他看着他時竟覺得像個與自己毫無幹系的陌生人。

不對,是殺母仇人。

他始終想不明白,當初以愛為名将母後娶進門的男人,後來又是如何變了心腸,将她活活燒死的。

這些年他就這麽躺在這兒,躲避着外面的一切,卻讓旁人承受着痛苦,他這個帝王……做的可真好啊!

“喂,好歹說上兩句話啊,這麽看着陛下,他也不知道你這個兒子的存在不是?”廖啓看他始終不言不語,終于急了,“你說兩句話陛下可能真聽得到,你還想不想讓他醒過來了?”

蘇丞目露寒光,眸色陰鸷,有殺機一閃而過。如果可以,他自然是願意他一輩子都不要醒過來,方對得起母後在天之靈。

看他真不說話,廖啓只好代勞了,走過去趴在榻上的男人跟前輕道:“陛下,莫怪草民無禮,有件事想必沒人告訴過您,那就讓草民代勞吧。當年秦皇後所出的二皇子,并沒有死,如今長大成人,就站在你身邊呢。賈氏一族在朝中橫行霸道多年,您得起來主持公道……蘇丞!”

看見蘇丞突然出去,廖啓也顧不得跟老皇帝說話,急忙奔了出去。

追到後院,廖啓氣喘籲籲道:“你這又是什麽意思,白來這一遭?是你說最好讓他除夕宴之前醒過來的,我出主意了你又不照做,那如果他醒不過來怎麽辦?”

蘇丞回頭,眸子裏帶着血絲,裏面蘊含着怒火:“我該怎麽照做,在他床前做個孝順兒子,叫他父親嗎?如果是你,你能做到嗎?”

廖啓有些讪讪,老皇帝害死了秦皇後,如今讓他認爹還真有點強人所難。不過這不是實在沒辦法了才出此下策嗎,如果有別的更好的辦法……

廖啓忽而眼前一亮:“對了,或許有一個人的幫忙,也能把陛下喚醒。”

蘇丞也想到了,問道:“你說皇祖母?”

廖啓點頭:“太後一定不知道這些年陛下不是在煉丹,而是昏迷吧,她若知道必然傷心,我用藥施針,再加上太後在床前哭一哭,或許有用。”

這的确是個辦法,不過太後如今被蘇丞讓人安置在了寺裏,如此一來……

蘇丞思索片刻,擡頭道:“我讓人把他帶去寺裏,至于這裏,你用易容術找個人頂替着。”

廖啓的易容術可以假亂真,當初忍冬以覓薇的身份去清風苑,那就多虧了他。這個對廖啓來說自然不在話下,不過他比較發愁貴妃那邊:“如果貴妃和太子對皇帝下手怎麽辦?”蘇丞的身份一旦暴露,她們難保不會狗急跳牆。

“那就更得弄個假的了,到時候這邊我來安排,你不必管。”蘇丞說罷,彎腰下了密道。

回到都督府,蘇丞直接便去了蘇瑜的韶華居,方才得知她自一個時辰前出了門,至今還沒回來。

此時天色已經暗淡下來,阖府上下點起了燈火,蘇丞站在韶華居的庭院內,影子被拉得很長。

“姑娘去了何處,你可知道?”他問蟬衣。

蟬衣小聲回着話:“好像是往平南侯府去了,忍冬陪着的。”

有忍冬在,蘇丞倒是不擔心她的安危,但去了平南侯府這麽久還不回來,明顯是不正常的。她必然是找大伯父問情況了,得知事情真相後,她有家不回,到底會想些什麽。

蘇丞自認是最了解她的人,但事到如今,他卻突然看不懂了。

他倒寧願她跑回來跟他吵,跟他鬧,怎麽都好過如今這般,躲着他,避着他。

蘇丞看向青楓:“你不是派了隐衛保護三姑娘,有辦法跟他們傳消息嗎?”他現在只想知道她身在何處。

青楓道:“屬下發信號給她們,如若看到,想來會回來禀報的。”

青楓離去後,蘇丞遣退了蟬衣,獨自一人在韶華居的院中站着。冬日的寒風清冷刺骨,他卻仿佛感受不到一般,只目光定定看着卧房的燈火,目光朦胧而深邃,讓人看不真切。

這麽晚了不回來,她會選擇去何處?蘇丞攥緊了拳頭,心上是濃濃的牽挂。

他莫名又想到了孟良卿的話,那個讓人難以置信的預言。

那日弄弄說在庵裏遇見孟良卿,孟良卿跟她提及瑤臺之事,他為此特地見了孟良卿,尋問緣由。孟良卿說了許多所謂前世的話,若是旁的他大可當作閑言,可關乎到弄弄的安危,哪怕是假的他也必須十分在意。

弄弄說夢到一個姑娘在瑤臺葬身火海,孟良卿說那個人就是弄弄自己,聽起來是很玄妙,像是無稽之談,但他的心還是抽搐了一下。

這些年他費盡心思的科舉入仕,集結勢力,無非是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他能為母報仇。可他做的這一切,除了報仇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不想一輩子當她哥哥,他想讓天下人都知道,他們不是兄妹,她會是他的妻。

或許她從來不知道,比起朝堂上的阻礙荊棘,甚至功虧一篑,他更怕的,是她有一天突然離開。

夜越來越深沉,風似乎也越來越瘋狂了,吹得他整個人近乎麻木。他依然筆直地站在那兒,患得患失的感覺越發強烈,孟良卿的話一次又一次在腦海中閃現,蘇丞突然慌了。

“闌風!”他突然高呼一聲,闌風鬼魅般出現,單膝行禮,“主子。”

蘇丞淡聲問:“蘇琬那邊,有動靜了嗎?”

“目前沒有。”

“繼續盯着,若有異動片刻不得耽擱。”不管是否如孟良卿所說,瑤臺的事跟蘇琬有關,此刻他都不敢有絲毫放松。

何況那丫頭的去向至今不明,他更不能懈怠。

闌風應聲而去,蘇丞又等了會兒,仍不見青楓回來,他有些等不及了,打算自己策馬出去尋人。

匆匆及至大門口,才見青楓從外面趕回來:“公子,有消息了,在梅莊。”

梅莊?她一個人去那兒做什麽?蘇丞眉心稍擰,策馬疾馳而去。

梅莊因為有好大一片梅林需要打理,平日裏養了不少仆人,住處設施一應有人每日打掃,故而蘇瑜過去後當晚廚娘便做了一桌子好菜。

方洵是送她過來的,因為看她情緒低落,便一直沒走,此時又到了晚膳的時辰,蘇瑜便留了他在梅莊用膳。

膳桌前,兩人圍桌而坐,蘇瑜情緒欠佳,食欲也不怎麽好,低頭扒着碗裏的飯粒,卻一口也沒見吃進嘴裏。

方洵問過她一次,她一直沉默着不說話,方洵索性便沒再問,只是一直陪着她,看她沒有食欲,他也便坐在那兒沒吃。

屋子裏十分安靜,下人們在遠處候着,忍冬則是站在蘇瑜後面,沒有一個人出聲。

觀察她良久之後,方洵突然道:“如果我猜得沒錯,你知道你三哥的身份了?”

蘇瑜低頭攪着米飯的動作微微一滞,緩緩擡頭:“原來你也知道。”随後突然笑了,“也對,齊國六皇子,自然有你的辦法知道。”

就她自己傻,最後一個才知道。

方洵想了想:“看來你還不能接受這個事實,所以一個人躲在這兒。”

蘇瑜沒說話,她只是覺得自己好像一下子沒了依仗,心裏孤孤單單的,惶恐不安。她知道三哥喜歡她,可是她不想要那樣的喜歡,也不要接受那樣的喜歡。

方洵擱下筷子:“不舒服就去睡覺吧,睡一覺明天或許會好很多。”又頓了頓,“如果睡不着,可以喝點酒,有時候酒算得上是個好東西。”

他說着讓人去拿酒,門口候着的下人看了看忍冬的臉色,這才應着下去,很快拿了熱酒來。

蘇瑜狐疑地看着方洵:“都說酒能解憂,是不是真的?”

“你試試不就知道了。”方洵笑着為她斟了酒。

蘇瑜捏起來喝了一口,澀澀的,卻比不上心裏的苦,她又連着喝了幾杯。

蘇瑜以前不喝酒,自然不勝酒力,連着五杯下去面頰漲的紅潤,目光也跟着飄浮起來,暈乎乎往一邊倒。

忍冬在她後面扶住她,心疼道:“姑娘醉了,奴婢扶您去休息。”

蘇瑜左右看了看,不清不楚道:“方,方洵還在呢,他還沒吃飯……”

方洵起身沖她拱手:“蘇姑娘早些休息吧,不必管我,時候不早,方某就先告辭了。”

忍冬對方洵颔首施禮,攙扶蘇瑜起身回房了。

方洵出來時外面已經黑透了,莊子的人看見他對他行禮,他溫潤點頭,又吩咐道:“你們姑娘醉了,備些熱水,免得她夜裏口渴。”随後負手翩然而去。

不料卻在莊子門口,遇見了匆匆趕來的蘇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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