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蘇瑜不知道哭了多久, 總算是止住了,坐起來時看到蘇丞那淺色的袍子上被她用淚水打濕, 胸前落下一片深色的暗影,她頗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去。

蘇丞拿熱帕子幫她揩幹臉上的淚,柔聲問:“還口渴嗎?”

蘇瑜抿着唇點頭。

蘇丞捏起茶盞試了試溫度,有些涼了,便起身出去換熱的。

蘇瑜攏在被子裏, 腦海中想着三哥方才的話, 他說如果自己願意, 他會永遠是哥哥。其實事情走到今日, 還如何能毫無芥蒂的維持這份兄妹情誼呢?她做不到,三哥也未必就做得到。

可如果不這樣, 她和三哥該怎麽辦, 一輩子老死不相往來嗎?必然是不可能的。

既然仍要相處, 她和三哥之間總還是要維持着這份情誼的, 縱然變了味道,可有兄妹的名義在, 總會化解很多尴尬。

這世間男子免不得要娶妻納妾, 與別的女子平分丈夫,她可不想跟三哥是那樣的關系。如此想來, 一直維持這樣的兄妹關系,未嘗不是最好的選擇呢。

這麽想想,蘇瑜心上稍稍安了。

蘇丞折回來時見她在發呆,把茶遞給她時狐疑着問:“在想什麽?”

蘇瑜難得沖他笑了, 只是仍舊稍有些不自然:“沒什麽?”

蘇丞将她目光的躲閃看在眼裏,沒再多問,看她喝了水把茶盞接過來,輕聲道:“最近朝中局勢不穩,你住在梅莊也好,興許比都督府要安全。三哥很忙,可能不會每天都來看你。我托方洵照看你,你有什麽事就找他,最近待在莊子裏不要出去,知道嗎?”

蘇瑜點點頭,又想到了大伯父的話。

其實得知三哥的身世時,她除了震驚和難以置信外,還是有心疼的。在她心裏那樣高傲矜貴的三哥,這些年心裏竟背負着如此大的秘密,他該多孤獨啊。會不會寂靜無人時想到自己的母親,會不會有時候很想找個人傾訴,又會不會在夜半無人時被噩夢驚醒,再睡不下去……

想着這些,蘇瑜的心就開始泛酸。

她躲到梅莊來固然是為了躲着他,惱着他,可這麽些年的情誼豈是假的,不管他把她當做什麽,在她心裏,他都是她很寶貴很重要的三哥啊。

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會是。

“三哥。”她擡頭看着他,目露關切,“我知道自己不該勸你報仇,只是,”她抿了抿唇,靜默好一會兒才鼓足勇氣道,“你不要死好不好?”

你不要死好不好?她說的直白簡單,期內卻包含了太多的情緒。

她鬧也好,氣也好,不理他也好,卻不想他出事情的。

争奪皇位何等兇險,她豈能不怕,可是她不能阻攔,也阻攔不住,只希望三哥能惜命,任何情況下都活着才好。

蘇丞眼眶有些熱,擡手撫了撫她的腦袋:“弄弄別怕,三哥不會有事的。”

對于他的觸碰,蘇瑜下意識要躲開,但想到是哥哥她又忍住了,沖他莞爾一笑:“天色不早,三哥回去吧。”

蘇丞看着她紅撲撲的雙頰,點頭道:“你酒勁兒未散,再多睡會兒。”

看她躺下,他幫她掖好衾被,這才起身出去。

等他離開,蘇瑜在榻上翻來覆去,又無奈長嘆一聲。

其實她知道,她和三哥之間再也回不到當初了。

離開梅莊之時,為了掩人耳目,蘇丞讓碧棠穿上了蘇瑜的衣服,戴上幕離随他上了馬車去往都督府。

都督府的探子将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交代給了落霞殿的賈貴妃:“今日大都督跟廖先生出過一次門,在茶館待了一個多時辰,後來蘇三姑娘去過平南侯府一趟,又去了梅莊,方才被大都督給接回去了,除此以外都督府并無異樣。”

主位上的賈貴妃穿着鵝黃色宮裝,膝上搭着兔絨探子,手肘支在扶手上,修長白皙的手指抵着腦袋,一副慵懶的姿态。聽着侍衛的禀報,她琢磨片刻,又問:“蘇三姑娘去過平南侯府,又去過梅莊?這裏面可是有什麽隐情……”

此時太子早已知道了蘇丞和寧毅是師徒的時,雖然是深夜,母子二人卻都睡不着,也在落霞殿待着。

聽賈貴妃的語氣明顯對此事起疑,太子琢磨着道:“聽說蘇丞極愛重這個妹妹,如果有所警覺,便會想法子将蘇瑜給保護起來,而都督府無疑是最不安全的。如今他既然又将蘇瑜從梅莊接了回去,依兒臣看,他應當未曾察覺。”

太子的分析的确有理,賈貴妃思索着又問向派去寧大将軍府上的人,也是毫無異常。

“母妃,如此看來寧毅和蘇丞都尚未察覺,不管他們有什麽目的,咱們都得先發制人,打他們個措手不及才是。”

賈貴妃沉吟片刻:“這二人自然是要對付的,但依你一人之力,可有把握?”

太子沉默了。

他當初用蘇丞時便心存忌憚的,生怕老虎養大了自己控制不住,如今老虎肥了不說,又多了個獅子,他還真不敢應承。

自己兒子幾斤幾兩貴妃還是知道的,看他有此反應也不例外,便道:“依着我的意思,這時候你和你舅舅該抛卻私怨,一致對外才是。你舅舅在朝堂多年,根基深厚,有他相助咱們倒還有勝算。”

“可是……”提起來賈道太子便頗有怨憤,“母妃這時候怎還想法子的替他說話,當初他聯合齊國太子對付兒臣,證據确鑿的。蘇丞和寧毅固然有陰謀,可太師又忠心到哪兒去呢?”

“他固然對你有所壓制,你心裏有氣母妃也理解,但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寧毅和蘇丞是外,你舅舅是內,他總會先幫着你的。至于滅了蘇丞和寧毅之後,母妃自然想法子保住你的位置。”

貴妃說着,見太子仍舊不大情願,她起身走下來,站在兒子身旁,語重心長道:“若讓母妃從你和你舅舅之間選一個,母妃自然是向着你的,總不會讓他當真奪了屬于你的東西。只是如今形勢緊急,你萬不可意氣用事。”

“那他再勾結齊國太子怎麽辦?”

貴妃無奈笑道:“你這孩子,怎麽就不開竅,那個齊國太子姜鹧為何會一面拉攏你,一面又與你舅父勾結?他自然是想看着咱們大衍起內讧,他好趁虛而入,一舉率軍入我京師。可如今你和你舅父重修舊好,他自然無可乘之機,也便不會插足咱們的事情。”

經貴妃分析,太子總算是想明白了,趁着齊國太子不知道他和蘇丞、寧毅他們有嫌隙,先聯合賈道滅了蘇寧二人,之後賈道還背着勾結齊國太子的罪名,總也跳脫不了他的掌心,到最後大衍天下才真正是他的。

想清楚了,太子整個人豁然開朗,對着貴妃下跪:“多謝母後提醒。”

貴妃拉他起來,嘆道:“你呀,以前就是被保護的太好了,日後還是得多歷練才是。夜色已深,去歇着吧。”

太子回到東宮之後,良娣蘇琬正在門口徘徊,穿了件海棠紅的襖裙,外罩墨色鬥篷,周圍的燭光映着她嬌嫩清雅的面龐,顯得柔婉動人。

看見她太子心上是有氣得,便理也沒理,徑自去往蘭姬的院子。

蘇琬早知道太子有姬妾,嫁過來才知道大大小小的竟有三十多個,她至今也未曾博得幾回恩寵,甚至連太子的面兒也未必便能見得幾回。

她思來想去,覺得自己應該有個孩兒傍身,若能順利誕下皇長孫,必然得太子和貴妃另眼相待,故而一直想着法子。

今晚知道太子入了宮,她便早早在此等候,兩個時辰下來渾身都瑟瑟發抖了,為的不過是他憐惜她,今晚能宿在她房裏。不料太子居然瞧也不瞧她一眼,蘇琬有些急了,忙跟了上去,笑靥如花,聲音溫婉動人:“殿下,宮裏可是出了什麽事,怎的這樣晚了才回來,妾身還以為今晚上等不到您回來了呢。”

太子看着她嬌滴滴的模樣,雙頰凍得粉嫩嬌紅,本也起了憐香惜玉之心,可想到蘇丞的事他便氣不打一處來,對蘇琬也便沒什麽好感。

見她主動挽上了他的臂膀,太子怒氣之下甩開她,冷笑道:“你倒是還有臉在這兒說話,若非你們蘇家,孤用得着大晚上從宮裏回來,用得着提心吊膽嗎?”

太子這話把蘇琬給說懵了,怔愣好一會兒才目含春水地哭道:“太子這是什麽話,妾身對殿下一片癡心,難道殿下您感受不到嗎?還有我父親,他,他也是一心一意忠誠于殿下您的呀。您忘了當初前任工部尚書和戶部尚書被革職的事,那些罪證不都是妾身的父親為殿下找到的嗎?”

太子又好氣又好笑:“他一心為孤?是不是還真難說呢。”一個與秦皇後有私情的男人,太子可不信他如今會忠心效忠自己。

他繼而又打量蘇琬,她眼眶紅紅,顯得十分楚楚動人,很想讓人将其攬在懷裏體貼,太子眯了眯眼:“你父親和蘇丞的事,你當真不知道?”

蘇琬微驚:“父親和蘇丞有什麽幹系呢?殿下難道忘了,蘇丞與我母親有過節,如今都搬出平南侯府了。自此之後,他鮮少再入我們侯府,我們家跟他的親近遠遠比不得殿下呢。”

聽蘇琬這麽說,太子嗤笑着勾了勾唇,卻不說話。

蘇琬瞧出了他的不對勁,斟酌着小聲道:“殿下可是聽說了什麽,若是這樣,可莫要聽旁人一面之詞才是。”

太子幫她理了理衣襟,面容變得柔和了許多:“外面涼,孤陪你回房。”

蘇琬不明白太子突然的轉變,但仍舊十分歡喜,羞羞怯怯着點頭應了。

到了卧房,蘇琬命人備熱水,太子卻阻止了,将人遣退,只留她一人。

太子在羅漢椅上坐着,神情又恢複了清冷,眸中暗含薄怒:“蘇琬,你們蘇家的人個個兒都厲害得很,把孤騙得團團轉。說,你費盡心機到孤的身邊來,究竟是想做什麽?”

太子素來是個憐香惜玉之人,蘇琬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威嚴的一面,唬得登時跪在了地上,渾身哆嗦着道:“殿下,妾身不知父親做了什麽事,還望您明察。”

“明察?依你之言,是孤聽信讒言冤枉了他不成?莫非他與秦皇後當年沒有私情,秦皇後故後他未曾對我母妃懷恨在心?莫非蘇丞拜寧毅為師的事,也是假的不成?”太子廣袖一揮,茶盞落在地上,擦過蘇琬的額角,因為力道極重,她頓覺腦袋一懵,眼前恍惚片刻,緊接着便有鮮豔的血順着眼角往下淌。

蘇琬渾身一個哆嗦,整個人震驚不已,愕然擡頭看向太子。

此時此刻,額角的疼痛她根本就顧不得了,滿腦子都是太子方才的話。父親和秦皇後有私情?蘇丞拜寧毅為師?這些事情她為什麽一件都不知道?

她膝行着來到太子跟前,雙手扯着他的袍角,哭泣道:“殿下明鑒,這些事情妾身統統都不知道,不管妾身的事啊。自嫁過來至今,妾身對殿下一片真心,也素來安分守己,未曾做過半分逾距之事,還請殿下明察。”

“照此說來,孤若是遷怒于你,那是不應當了?”

“妾身不敢,妾身為蘇家人,自然便是有幹系的,只是妾身如今既然嫁了殿下,便是殿下的人了,不管殿下讓妾身做什麽,妾身都絕不敢有怨言。”

太子用食指挑起她的下颚,迫使她看向自己,挑眉一笑:“那你能為孤做些什麽呢?”

蘇琬眼珠滾動,緊張地思索好半晌,忽而道:“殿下,妾身的父親不過是個世襲的侯爵,手中并無實權,自然成不得什麽氣候,反倒是那個蘇丞……他既然拜了寧毅為師,卻又瞞着殿下,想來是別有居心的,妾身以為,只要對付了蘇丞,殿下的困境便迎刃而解了。”

“你這麽說也有些道理。”太子沉思着又看她,“那愛妃有何建議?”

蘇琬道:“殿下豈不知蛇打七寸的道理,而蘇丞的七寸……”

“蘇瑜?”

蘇琬含笑點頭:“蘇丞愛妹如命,殿下如果能拿蘇瑜做要挾,不愁他不乖乖聽話。”

太子眸中陰鸷消散不少,眼前也豁然開朗了,琢磨着問:“蘇瑜被蘇丞保護的極好,卻也不是那麽好抓的,你可有良策?”

蘇琬道:“太子莫急,這蘇瑜與蘇琅和蘇琳姊妹關系好,如果咱們抓了她們兩個誘她出府,豈不手到擒來?”

“愛妃果然聰慧。”太子哈哈大笑幾聲,看到她額角的血痕,面露心疼地撫了撫,“孤一時失手,弄疼你了吧?”

蘇琬搖頭,面上卻是可憐兮兮,分外讓人疼惜。

一時間兩人四目相對,含情脈脈。

門外有黑影一閃而過,并未曾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大都督府書房

聽到隐衛的禀報,蘇丞眸色深沉,整個人看上去冷凝的有些攝人。

倒真被孟良卿說中了,那個蘇琬還真是個不安分的。

“主子,那個良娣可要處置了?”闌風問道。

蘇丞手裏捏着紫狼毫,靜默片刻搖頭:“她自然是要處置的,不過不是現在,先不必打草驚蛇,我自有應對之策。”

闌風颔首,退了出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