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綴滿星星的星空頂, 影音室所有的燈都關掉。

房間裏黑漆漆的,沒有一絲自然光線,将觀看恐怖片的那種氛圍營造得足足的。

徐欥的腿剛抵上黑灰色的觀影沙發, 一陣涼飕飕的邪風無厘頭吹了起來, 随即,他耳邊響起恐怖氛圍的音樂,150寸的巨大屏幕上同時拉開電影的序幕。

觀影沙發沒有預兆地開始擺動,很像4D電影, 為了讓觀衆有身臨其境的體驗,根據關鍵情節将座椅設置了特殊的晃動或者震動模式。

恐怖片的身臨其境。

光是想想,徐欥就覺得胸口有些窒悶。

【她總不能還添加了幹冰噴霧的裝置?】

徐欥心裏這麽想着, 又覺得t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

時總她, 倒也不至于, 童心如此。

這麽想着, 眼前便突然有了仙氣飄飄的視覺效果, 很像西游記裏的蟠桃盛會,天庭霧氣缭繞。但随後, 很快, 仙氣又變成瘴氣,涼涼又漉漉的濕氣撲面猛灌。

徐欥:“……”

電影屏幕上,浴室的水龍頭滴滴答答。

徐欥感覺到額角有黏糊糊的液體往下滑。

電影裏,四個年輕人割破手指的血液交融在混了“屍油”的水裏,一飲而盡。

徐欥心下一沉。

他伸手摸了下額角的位置, 又什麽都沒摸着。

【倘若這影片不是1999年拍攝,而是出自2023年的産物, 時總恐怕還能遞給他一副3D或VR眼鏡,并同步播放出4D或者VR版本的恐怖片來。】

那要慶幸這部影片是90年代的産物。

徐欥探出手, 決定趁時總沒關注到他的時候,默默關掉時總童心未泯下的多餘産物——恐怖片的“4D”模式,觀影恐怖片,還是不要身臨其境的好。

“怎麽關掉了?”時舒一下便注意到,他關掉了她特意打開的特效開關:“不是挺有意思的麽?你不喜歡?”

徐欥:“……可能是因為效果太逼真。”

時舒樂了:“那不是很有意思?代入感很強啊。”

誰看鬼片還追求代入感?

徐欥沉默片刻,又默默打開了4D模式的啓動開關: “那我聽您的。”

電影的開頭就是一場招魂游戲。

可能是影片比較早期,其實制作相對現在的電影制作技術而言要落後許多,用現在的眼光來看,說是粗制濫造也不為過。

但徐欥還是因為電影營造出來的那種詭異氛圍,感覺到腿部肌肉不自控地發緊。

尤其是當觀影沙發,它會不由自主地擡高臀部的高度,夾着小腿和大腿收緊。

真的有點吓人了。

“……”

随着劇情的鋪開,開頭那場“通靈游戲”涉及到的電影人物相繼發生了意外。

徐欥在這時猛地站起身,襯衫的袖扣甩在沙發的扶手上,“啪嗒”一聲,像超出了物理界,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某種生命突然被激活。

盡管這部老片子時舒不是第一遍看,但畢竟也隔了漫長的年份才将這部片子拿出來重溫,有一些出其不意的驚悚場景早早被遺忘在了歲月裏。

因此,時舒才剛剛沉浸式地往後松了松身體,就聽到耳邊響起楚人美毛骨悚然的笑聲,而身邊原本端端正正坐着的人——突然站起了身,高大的身影擋住半片光影。

她被他的舉動吓了一怔:“你專心點兒。”

時舒垮着臉,一個警示的眼神看過去。

接受到警告信號的徐欥默了默,解釋道:“我是打算去給您準備一些水果的。”

時舒勒令:“坐着,別動。”

徐欥只好重新硬着頭皮坐下來。

“哦,好。”

楚人美穿着那身經典的克萊因藍,她的背影多次出現在水裏,當熒屏外的觀衆已經習慣了她以背影出場,以為這就是恐怖片的最大尺度時,随後,她那張面目猙獰的臉一個放大的特寫,乘其不虞地亮相在屏幕上。

徐欥原本撐在沙發軟座上的手驟然一縮,緊緊握成了拳,臂與腿都是緊繃的狀态。

他雖然對恐怖題材的影片接受無能,但主打陪伴的徐欥還是硬着頭皮在認真地觀看劇情。

這倒不是因為他的強迫症,只是因為,他堅定地認為,既然自己答應了時總要陪她看恐怖片,那就不能是敷衍,他會認真地對待這件事情。

當徐欥的手心裏攥着一層薄薄的汗時,身旁同樣認真觀影的時舒又突然出聲:“我說得沒錯吧,徐助理?”

“你是不是有身臨其境的感受?代入感很強?”

徐欥的手緊攥着西裝褲,将它扯皺:“嗯,就是您描述的那樣的感受。”

她又問:“你剛才要給我準備什麽水果?”

她的聲音很低,黑暗的光線中,徐欥只覺察到她一雙漂亮攝人的眼睛在熒幕前閃着銳意的光。

那光裏蘊藏着令人安定的力量,徐欥慢慢松開緊繃的弦,溫吞開口:“您有什麽比較想吃的水果嗎?”

屏幕切換場景,視線忽然一黑。

時舒從幕布上移開視線看向身旁坐着的年輕身影時,場景切換完成,視線微微亮,像東方既白的光。

時舒的視線無意間再一次落在徐欥如櫻桃一般紅的上下唇瓣上,她于是緩緩啓唇,貝齒一上一下輕快咬合:“櫻桃。”

徐欥下午來的時候,買了一些水果。

其中剛好就有誘人飽滿、脆嫩多汁的櫻桃。

“那我去為您準備。”

“好。”

徐欥松了口氣,有短暫活過來的感覺。

等徐欥準備好了水果,除了櫻桃,他還搭配了玫珑瓜、進口晴王等切塊,擺拼成漂亮的果盤,另外還端了杯熱牛奶。

他很會生活,水果擺得漂漂亮亮。

他說:“因為您最近睡眠不太好,我自作主張将您的飲品由咖啡換成了熱牛奶。”

說完,他又補充一句:“有助于改善您的睡眠。”

牛奶對時舒而言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但徐助理太乖了,就讓時舒忍不住又起了戲弄他的心思,她擡手勾了勾手指,徐欥意會了她的意思,端着熱牛奶往前稍稍湊近。

盡管徐助理的耳朵尖已經漫成粉紅,時舒仍對他刻意避開自己的距離有些不滿。

她纖長的手指沿着他的領帶底部纏裹兩圈,輕輕一拽,就将人輕而易舉地帶到自己面前。

第三次了。

時總今晚玩他領帶的第三次了。

徐欥肩背駝下來,伏得低低的。

他在她面前,永恒不變的末梢地位和低姿态。

時舒從他手中接過牛奶,抵在唇邊抿了一口。

徐欥聽見她吞咽的聲音,“咕咚”短促的一聲,像碎月亮砸進了琥珀色的心潭,忍不住想要彎腰撈起,卻又不知道只成全了幻象。

她仍靠得他很近,她的聲音低沉喑啞,她溫熱、冷香的氣息打在他耳尖:“誰跟你說,我睡眠不好了?”

徐欥的呼吸瞬間變得遲緩:這……

他總不能出賣了夏老師。

他也不能出賣了董助。

“您是不是忘了?”徐欥眼睫毛輕顫,抖着膽道:“您酒後服用安眠藥的事了?”

“啧。”

反應倒還挺迅速。

時舒抽出一些距離,定定看着他,似乎是要确認他這回又哪裏來的頂嘴的好本事,但又覺得他身上那種掙脫不開的束縛感桎梏着他,逗一逗他,逼一逼他,除了漲紅着臉和啞口無言,再也給不出更多有趣了。

時舒最後以一句“嗤”,結束了她的戲谑。

徐欥被她這樣看着,決定偏開臉回避她的視線。

只是——

他剛向左後方轉過腦袋,就看見眼前朦胧幹冰霧氣散盡,而楚人美那張血肉模糊的臉剛剛好出現在白色幕布上,放大的,清晰的……

徐欥深深吸了口氣,慢吞吞地跌坐下去。

座椅兩邊開始擺動,晃顫得厲害。

偏偏這時候,泰然自若的時舒又要開口喊他:“徐助理。”

“嗯。”徐欥手撐着沙發,試圖抵抗它自以為是的抖動,聲音勉強維持淡定:“我……還在。”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嗎?

徐欥的心髒開始因時舒這一句遲來的新年快樂跳躍得急促而不真實。

或許別人不知道,但他知道,她是在回應,0點,他發給她的那條新年祝福。

他以為她沒有看見,又或者看見了沒有在意,畢竟她是總裁,她根本不需要回複任何人的新年祝福,不管是群發還是私發。

他因此也從未想過,她會親口對他說一句: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徐欥在心裏默默地說,希望您不再受到失眠的困擾,希望您不用借酒消愁,希望您新年快樂,日常快樂。

有了前半段一頓猛烈的輸出,電影接下來的後半段似乎沒那麽恐怖了,徐欥心中那點兒不真實感卻到達了頂峰,他甚至感覺到了內心深處,湧動的暗流有着不可置信的雀躍,呼之欲出。

……

82分鐘的電影播放完畢,又一陣幹冰霧氣缭繞之後,是恐怖電影那未盡說明的開放式結局。

時舒喜歡開放式的結局。

因為這樣預示着電影的主人公有幾種可能性的結局,而觀影的人可以自由選擇心裏想要的那個答案,不會有人指着她的背影說:自欺欺人。

徐欥關掉音控,時舒用紙巾裹着一顆剛剛吐t出來的櫻桃籽,随口問:“好看嗎?”

徐欥淡定地眨一眨眼:“還挺好看的。”

“哦,是嗎?”時舒:“這部片子是很多人的童年陰影,你原來沒看過?”

徐欥撓了下後頸:“我的童年比較枯燥乏味。”

“都做些什麽?”

徐欥數着:“繪畫,樂器,像鋼琴、二胡……跨度比較大,唱歌,游泳,潛水,雕刻,手工……”

“你對枯燥乏味是有什麽誤解?”

“雖然看起來有很多活動供我挑選,但這些活動都是需要保持心靜的自我修行。”

徐欥解釋了一下,他常常從早上醒來就專注于一件事情坐到天黑,常常會産生這個世界上空空蕩蕩,只有他一個人存在的幻覺。

因此,記憶裏他便覺得自己的童年生活枯燥又無味。

“或許記憶竄改了真相,它不是真實的。”他說。

時舒想起她小時候。

如果所有的孩童将父母是否花了足夠多的時間去陪伴着他們成長,作為判斷童年是否有趣味性的标準,那麽,她有過一段令所有孩童都羨慕的童年,無論是在二十多年前,還是在二十多年的今天。

只是——

如今,父母明明就住在隔壁,她卻再也聽不到他們陪伴她成長的引導。

“下次再一起看昆池岩。”時舒擡手看了眼腕表,想起徐欥的父母和兄長都在家裏等他回家,也無意将他留得太晚:“你今天早點回去吧。”

“剛看完恐怖片。”徐欥:“您一個人可以嗎?”

時舒笑了:“恐怖片不都是假的麽?”

時舒又說,她在南郊再待一會兒,也要走的。

“您去哪裏?”

“西山。”

徐欥心裏也是有疑問的,大年三十,大年初一,她為什麽會一個人待着?

但徐欥最終什麽也沒有問,親疏有界。

止于邊界感。

“那我送您回去。”

“不用了。”時舒擺擺手:“我還要一個人,再待一會兒的。”

“好,那您有需要,再給我打電話。”

-

車子開在南郊往白裏弄的路上,徐欥感覺一路上後背涼飕飕的,開了暖風空調才稍稍緩解一些。

年初一,人們還沉浸在節日的氣氛當中,路上的車輛和行人都比較少,就将這條路營造得空曠而詭秘。

徐欥剛打開廣播電臺,來迫使自己的耳邊不那麽安靜和詭異,連接汽車中控臺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也是有一些吓人的。

徐欥深吸口氣,接通,還沒開口,就聽到董助的聲音從四面八方裹着耳朵傳來:“找我?”

徐欥這才想起來,他因為聯系不上時總,忙中逾矩,所以,電話才打到了董助那兒。

徐欥于是把找他的原因又如實說了一遍,他剛要解釋他已經和時總取得了聯系,就聽得在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的高博突然出聲打斷他:“她沒事。”

他的聲音恢複如常,他又補充告訴徐欥,工作是做不完的,建議他休假期間專心休假即可,不需要關心工作相關的人和事,這是一種精神內耗。

“少內耗,少內卷,放過自己。”

道理他都懂,但是……

徐欥想了想,便也沒再多言。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您。”

……

汽車停在教堂後面的停車場上,徐欥步行進入冗長的巷子,陰雨綿綿的天氣沖刷幹淨老巷子裏有人穿梭過的痕跡,回歸它沉寂多年的安寧。

徐欥首先查看了一遍他堆砌的貓舍是否漏雨,貓舍跟前是否有充足的餘糧。

大膽的小貓蹭一蹭他的褲腿,他站在原地耐心地等它們自行離開,偶爾也彎下腰撸一把它們厚實的皮毛。

然後,徐欥才步行回到家。

徐母徐莞然剛好準備好晚餐,徐欥認真地洗幹淨手,接過母親手裏的湯鍋:“小心燙。”

“π π。”徐母親跟在他身側和他說話:“你哥說,你去加班了?”

她的身材高挑,但還是比徐欥矮了不少,她擔心兒子的工作過于勞累,不免要唠叨幾句:“之前打電話給你,幾次半夜了你還在加班工作,怎麽大年初一又還要加班?是什麽樣的工作,非要過年做不可呢?”

湯鍋擺放在餐桌上,因為燙手,徐欥捏了捏耳朵,話中有些吱吾。

他自己也說不清他今天的行為算什麽。

要說他的行為是加班,可其實沒有人給他安排過工作任務,時總并沒有召喚過他,他也一直都在他的假期裏。

可說他的行為不算加班,他又的确做了工作範疇之內他應該做的事情。如果不是因為這層上下級的工作關系,他和時總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關系,是不會在這樣的日子裏有見面機會的。

是……工作範疇之內的事情吧?

但這界限似乎也有點兒模糊。

徐欥解釋不清,只道一句:“我自願的。”

“沒人說你是被強迫的。”見兒子認真,倒有種樂在其中的觀感,徐母半真半假地笑着打趣:“哪兒那麽樂意維護資本家呢?”

大概是又不忍看着兒子慢慢臉紅的模樣,她緊接着岔開了話題:“去叫你哥吃飯吧。”

徐欥松口氣:“哥在哪?”

徐父徐臨洵突然從門外進來,加入到母子二人之間的對話:“地下室驚現一人魚王子在戲水呢。”

戲語中弄嘲。

沒個正經模樣。

徐欥踩着樓梯穩步下樓,雙腳踩在游泳池邊時,看見他哥徐憲瑭穿着克萊茵藍色的泳衣泳褲,“刷”一下從水中站起身。

就……

很像剛才電影中出現的人物。

徐欥“呼”出口氣,沒忍住道:“哥,你看過山村老屍嗎?”

“看過啊,新屍老屍千年古屍我都看過,我不但看過,我還解剖過呢。”

“要不要我給你描繪一下解剖現場?”

眼看着他又能講出些重口味的話題,徐欥默了默,撤走了原本要丢給他的毛巾:“你還是繼續游泳吧。”

徐憲瑭利落地撐起身上岸,追上徐欥,抽走他手裏的毛巾:“怎麽突然把我和美姨混為一談了?”

“你什麽時候開始對恐怖片産生了興趣?我記得小時候每次喊你一起看恐怖片,你都要把自己鎖起來啊。”

“生怕我給你留下什麽童年陰影。”

徐欥拒絕和他讨論這個話題,加快了上樓的步伐,言簡意赅地丢給他兩個字:“吃飯。”

“你怎麽還扯開話題呢?”

徐憲瑭追着問,可徐欥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樓梯口。

徐憲瑭止留了步。

他得先去沖個澡。

但耳邊,似乎聽到徐欥淺淺笑語:“徐美姨,吃飯了。”

啧,他說誰是女鬼呢?

-

大概是美姨的後勁兒太大,晚上,徐欥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難以成眠。

也不知道時總睡了沒,她今晚還會失眠嗎?

她回到西山去了嗎?

想到這兒,徐欥摸出手機,猶豫片刻給時舒編輯了條消息:【時總,晚上好。您回西山了嗎?今晚您感覺怎麽樣?今晚的睡眠有改善嗎?】

但一想到他才從時總那兒回來不久,時總白天睡了蠻久,他又覺得自己這樣的關懷,有些無關緊要。

像是沒話找話。

她不喜歡,別人沒事找事,沒話找話。

他于是删掉對話框裏編輯好的消息,抛開手機,雙手交疊,墊在腦後,腦袋空空地仰望着天花板。

夜太漫長了,睡不着。

恰逢徐母還沒倒過來時差,倒杯水喝的功夫,發現徐欥房間裏的燈還開着,她敲開門:“π π,這麽晚了,怎麽還沒睡覺?”

“馬上就睡了。”

徐母捧着玻璃杯,笑着将手探在開關上:“早點兒睡,我幫你關燈。”

“等等。”徐欥墊在腦後的手抽出來,有些無奈:“您先別關燈。”

“怎麽了?”

“我失眠了。”

“是不是遇到什麽煩惱了?”徐母的步伐頓住:“媽媽陪你聊會兒天?或者我去把你爸和你哥一起叫醒,我們一起陪你聊會兒天?”

“不是,就是看了部恐怖電影。”徐欥輕描淡寫:“您和爸不是明天的航班嗎?您先睡吧,我玩會兒手機,您別關我燈就行。”

徐母的注意力集中在他那句“看了部恐怖電影”上有些詫異,恐怖片明明是他的雷區,他不會主動去看恐怖片,他作為成年人,也沒有人能夠強迫他去看恐怖片,因此,他是自願的。

她站在門邊,又想起他晚飯時紅了臉吱吱吾吾的模樣,以及他那句“他是自願的”,她心領神會地笑了笑:“好。”

徐母去睡覺了以後,徐欥仍睡不着覺,雙眼一閉,腦袋裏便不可抑制地浮現電影的場景,腦神經突突地跳,心髒也跟着t砰砰地跳。

徐欥鼓起腮幫,長長“呼”出一聲。

他睡不着,索性就貼着床沿下了床。

他下樓,走進工作室,關上門。

他坐在燈柱前,打開了許久沒有打開過的工具箱。木箱上布滿灰塵,是外公留給他的珍貴遺物。

擦拭幹淨灰塵,徐欥從木箱中挑選出一塊翡翠原石,紅翡白肉,是很別致的一塊緬料,也是很考驗設計和技術的一塊料。

料子不大,嬰兒拳頭大小,它的形狀是類似于水滴的三角形,但可貴在種水和色都很特別,厚度也不錯。

不過,只有根據它的形狀和顏色設計出合适的圖案,才能将這塊料發揮出它最大的效用來。

徐欥對這塊料一直沒有什麽靈感,直到他剛剛将它捏在手裏透過光柱時,這塊紅翡突然有了生命。

徐欥知道,是誰賦予了它生命。

-

隔日,徐憲瑭起床後發現外公生前經常待着的工作室門上插着鑰匙,他擰開,看見他弟弟徐欥正坐在長方形的黃梨花木桌前,認真而專注地盯着手中的一塊翡翠料。

他斂斂眉,走過去:“一夜沒睡?”

徐欥還沉浸在他的圖案設計中,猛一擡腦袋,懵了懵,反應過來後,又重新專注于手中的動作:“嗯,不困。”

“看鬼片看的?”

“……你怎麽知道?”

“我更好奇什麽情況下,你會去看鬼片?”

徐欥抿起唇:“……”

見徐欥不回答,徐憲瑭又湊前:“嗯,那麽讓我來看看我心靈手巧的弟弟,究竟雕刻出了什麽巧奪天工的藝術品?”

才只是畫了線稿,還沒有正式開始進行雕刻。

但徐欥的畫技本就精湛,徐憲瑭一眼看出他設計的靈感:“靈狐?”

“嗯。”

徐欥解釋說,這塊紅翡白肉的料子,他一直沒想到要拿來做什麽,昨晚突然有了設計靈感。

“哪裏來的設計靈感?”

徐欥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已沒有當初給他哥介紹院子裏牆繪時的坦蕩。

“你看,它的顏色很特別,你再看它的形狀,是最适合靈狐題材的設計選材。”

解釋那麽多呢?

解釋得越多,就像在掩飾着什麽。

“種水足,玉質冰透。”徐憲瑭打燈看了看,不動聲色地在話中下套:“很漂亮啊,你準備送給誰?”

從昨晚徐欥産生靈感開始,靈感就賦予了這塊紅翡生命,他所有的設計靈感皆因時舒而起。

徐欥卻搖了搖頭:“沒想過要送給誰。”

“是嗎?”

徐憲瑭不太相信。

但再沒再逼問,反正,日後會有答案的。

……

徐父徐母惦記着國外的生意,吃過早餐後,便打算離開瀾城,回去操持他們的生意。

徐憲瑭和徐欥兄弟二人送父母去機場,父母和兩個兒子擁抱告別,徐母徐莞然感性一些,背過身去抹抹發酸的眼角。

徐父徐臨洵這時充當起了唠叨父親的角色,他和兩個兒子交代了些父子之間的叮囑,又攬着太太的肩,寬慰她:“沒事兒,等我們處理完生意上的事情就會盡快回國,以後和孩子們生活在一起。”

“好。”

-

設計。

線稿。

雕刻。

抛光。

打磨。

歷時半個月,徐欥終于在元宵節的晚上,也就是假期的最後一天完成了他手工雕刻制作的紅翡靈狐。

“慢工出細活。”徐憲瑭端摩着弟弟的手藝,時隔了這麽多年,他仍忍不住要對此贊不絕口:“落刀穩健,線條勾勒自如,層次感立體分明,是少見的好作品。”

當然,這個作品還沒有結束。

徐欥的想法是将它設計成一串手持,他不會讓想法落空,他這麽想着,也就這麽做了。

他精心車出來一些紅翡白冰鴛鴦色的珠子,又從中精挑細選出十八顆透手的冰珠子,有裂有棉有雜質的全都舍棄掉。

串成手持的珠子,顆顆種老,水頭足,冰冰膠膠漏着光。

而跑環下面才是重頭戲。

跑環下面果然扣挂了他歷時半個月手工雕刻的紅翡靈狐,靈狐靈秀水透,靈氣逼人,下面則綴着黃紅色系的流蘇墜子。

那也是他用股線自己編制的。

紅翡靈狐的手持作品完工後,徐欥小心翼翼地将紅翡靈狐手持放進背包。

他并非沒想過要送與誰。

事實上,他的設計靈感來自于誰,他便想贈予誰,徐欥心想着,時總的生日要到了。

他生日的時候,時總送給他一項游泳技能,雖然,因為他自身的原因,還沒有重新獲得這項技能,但……時總待他很好。

因此,她生日,他便想将他自己手工雕刻的這串翡翠手持送與她。

這世上應該再也沒有人比她更合适佩戴它。

因為它,是他為她量身定制的。

但……徐欥很快又陷入了對自己信心的缺失中,并感覺到了一股無力的挫敗感。

時總好像沒有佩戴手持的習慣。

她肯定不喜歡。

時總她,好像什麽也不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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