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正月十六, 是時汐集團年後正式開工的日子。
一大早,秘書辦的同事們就都拿到了小時總提前為大家準備好的新年紅包。
鼓囊囊的現金紅包,總能一掃幹淨打工人長假後回歸工作崗位的低迷氣壓, 唉聲嘆氣, 也讓人一不小心就忘記了人與人之間那微妙的邊界感。
許葉霖掃一眼辦公室裏所有人捏在手裏的紅包,和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嘴角上揚弧度。最終,他将注意力落在徐欥身上。
徐助最快進入到工作狀态,已經開始在排時總近期的行程安排了, 而徐助好像對屬于他的那份新年紅包并無多少在意,紅色喜慶的封皮上“大吉大利”四個字,他似乎壓根兒沒看見, 仍擺在實木辦公桌的最裏一側。
徐助怎麽年紀輕輕, 就失去了對世俗和金錢的欲望了呢?
許葉霖眼珠轉轉。
怎麽瞧着, 徐助那個紅皮兒紙信封都要比別人的大些, 怎麽瞧着, 徐助那沓紅包都要比他們的更厚一些。
“徐助。”他這麽懷疑了,便到徐欥面前, 問:“時總是不是偏心你了?你的紅包是不是比我們的都大?”
他說這話的同時, 徐欥剛好确認完行程。
他眨了眨眼,随後,他默默且不動聲色地拾起工位上他還沒來得及拆的紅包,不慌不忙地揣到西裝褲的褲袋裏,道得平淡:“都是一樣的。”
“時總是不會厚此薄彼的。”
西裝褲大腿處鼓出來明顯的一塊, 此地無銀,就很難讓人信服他那句“時總是不會厚此薄彼的”。
“啧啧。”許葉霖從他的褲袋處移開視線:“時總怎麽就不會厚此薄彼了?”
兩個人的對話也吸引了秘書辦其他人的加入。
“對對對, 這次我可不站你啊,徐助。”
“時總就是厚此薄彼。”陳秘書很快站在許葉霖這一邊的立場上:“你是不是忘記了, 時總親自為你過生日,還有,她為了教你游泳,拐了彎抹了角兒地要教我們所有人游泳。”
“你看她哪天親自給我們過生日了?”
“這麽明顯的偏心,我們又不是看不出來。但我們不還是揣着明白裝糊塗,配合她演戲了?”
徐欥點頭:“……原來大家是在演戲。”
“你不會以為我們沒看出來吧?”
徐欥:“嗯。”
他是這麽認為的。
楊秘書:“哎呀,秘書嘛,總歸要配合配合老板,演演戲,哄哄她開心啦。”
秘書長褚琦為徐欥打抱不平:“差不多得了啊,時總雖然沒有參加你們每個人的生日,但我有哪次缺席的嗎?怎麽,嫌棄我啊?”
“而且,時總哪次沒給大家準備禮物?每年的願望清單白寫了是不是?”
“嘿嘿嘿。”
“時總都是直接清空我們的願望清單。”她笑着和徐欥解釋:“不過,你的願望清單上什麽都沒有寫。”
“關于游泳這件事呢。”她又和徐欥介紹起整個秘書辦的情況:“時汐集團的秘書選拔任用由董助把關,其實過程還是比較嚴苛的。”
“董助他比較注重綜合技能,多重特長的疊加都是加分項。雖然秘書辦不是每個人都會游泳,但會游泳的絕不在少數。而且,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特長。”
“你看,許秘雖然沒個正形,但是,他的情報獲取能力很強,當年是以綜合成績第一的排名,進入的秘書辦。”
“楊秘書的酒量出類拔萃,張秘書特種部隊背景,陳秘書精通塔羅、占蔔、風水堪輿,是玄學大師,莊秘的身體柔韌度非常好……”
徐欥幾度意外,秘書辦的前輩們藏龍卧虎,好像只有他最為平凡普通。他想,他能意外加入秘書辦,全靠時t總給了他特別的機會,他要是來參加統一的選拔面試,估計是很難面試成功的。
褚琦也說:“徐助你是比較特殊的一類,沒有參加過集團秘書辦的統一招募。”
“因此,你可能不知道其中的競争難度,誇張點兒說,并不亞于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不過,徐助你也有特長啊。”不知是誰突然說了句:“你是不是也跟我們一樣,也在演?”
“明明水性好得跟救生員似的,還要配合時總,演你不會游泳。要不是,慶功宴上你的敏捷反應,大家都信以為真,以為你是真的不會游泳呢?”
陳秘書再同意不過了:“徐助,你的演技才是最牛的。”
徐欥默了默,想解釋些什麽,但又恥于将過去的不堪赤裸裸地掀開在別人面前。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關注事件的角度,這些真相早已經不重要的過去,經由他這個曾經的當事人之口說出來,究竟是想博得別人的同情呢?
還是想聽到別人口中一聲惋嘆:啊,你好可惜啊。
都不需要。
也都不必。
徐欥最後以禮貌的一笑避過這個話題:“抱歉。”
“我下次會注意避免。”
“诶,徐助,你不會還有什麽別的特長,沒表現出來吧?”
他沒有特長。
是芸芸衆生裏,最普通的一員。
讨論得正熱鬧之時,時舒在這個時候經過。
她的身量高挑,肩背纖薄修長,上身穿着黑色的職業西裝,下身卻是一條簡單的鉛筆褲,不過膝的高筒黑靴,纖長的腿部線條優勢突出,美豔酷飒,有點兒拽。
她手裏拎着一只kelly,黑銀鱷魚皮,鱷魚的紋理獨一無二,在鼻梁上一副金絲邊框架眼鏡的襯托下,氣質既清冷成熟又明豔飒氣。
她所到之處帶起一陣不易察覺的清風,讓人忍不住鼻息一松,神清氣朗。
好像是,春天來了。
只是——
她走過長長的過道,遮擋住一片一片明亮的光影,窗外的陽光變得黯淡,留下她獨特的細微香氣。
她似乎心情不佳,面對衆秘書的“時總好”,也只是小幅度地點了點腦袋,視線并未像往常一樣,在誰的身上稍作停留。
總裁辦公室的門,随即被關上。
百褶窗簾遮擋住裏面的一切。
秘書辦的氣壓瞬間就低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高博也走了進來。
他仍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平靜而又寡言地坐在工位上放空大腦,來接受新的工作年又開始了的事實。
不知是誰,注意到——
“董助,時總怎麽沒給你準備紅包?”
高博身體微微後仰,平靜地告訴對方:“我是董助,不是總助。”
他這解釋聽上去也合理,又不知誰多問了句:“那時董給你紅包了嗎?”
高博飛他一眼,随後打開了手裏不起眼的快遞文件袋,平靜地創飛了所有人:“嗯。”
衆人:“……”
空氣中安靜了好一會兒。
随後,徐欥發現自己莫名被拉入一個微信群。
微信群的群名叫:【小時總的禦書房和後花園】
徐欥看了眼群裏的成員列表。
在他被邀請進來之前,群裏的成員,抛開支線秘書不談,他們這個辦公室裏,還少了一位,是少了董助。
徐欥看到許葉霖許秘書在群裏@自己。
許葉霖:【歡迎徐助@徐欥鼓掌.jpg鼓掌.jpg鼓掌.jpg】
莊秘書:【@許葉霖你怎麽沒把董助也一起拉進來?詫異.jpg鼓掌.jpg】
許葉霖:【經過我的觀察,徐助符合我們小群成員的共同特質,特邀入群。但是,董助他不符合。】
許葉霖:【他一個人的開工紅包,比我們所有人加起來都多。時董那麽信任他,他平時肯定沒在時董面前少說我們的壞話,他要是在群裏指不定怎麽窺屏呢?】
楊秘書:【很難不贊同】
陳秘書:【+1】
【……】
許葉霖:【所以,他不符合我們小群的入群資格。】
楊秘書:【話說,你們有沒有覺得,董助還挺神秘的?】
莊秘書:【有點兒。你看董助其實很講究,吃穿住行都是高檔次的消費水準,區區一個董事長助理哪有這麽高的收入?除非是董事長私下裏給他很多錢,可是資本家又不是慈善家,常規思維,資本家怎麽可能私下會給一個助理那麽多錢?】
陳秘書:【是很可疑哎。】
趙秘書:【關于董助,我聽到過兩種傳聞。】
陳秘書:【什麽傳聞?】
趙秘書:【一種傳聞是,他其實是時老董事長的私生子。另一種傳聞是,高博是已經過世的董事長的私生子,畢竟,已經過世的董事長和他同姓。】
趙秘書:【而且我有仔細觀察過,小時總和董助之間的關系的确是有些微妙的。當着我們的面,兩人還能交流幾句無關痛癢的客套話,但只有兩個人的時候,我無意撞見過幾次兩人之間的劍拔弩張。】
楊秘書:【你不說不覺得,你一說……好像是從來沒有聽董助提過他的私事。】
趙秘書:【他的父母,他的家人,從未聽他提起過。而且我聽說,他好像是和時老董事長、小時總一起住在西山的園林別墅裏。】
許葉霖:【打住。兩種傳聞都不可信。】
許葉霖:【第二種傳聞,如果董助真是過世董事長的私生子,時董怎麽可能會把他留在身邊?名不正言不順的,留身邊惡心自己嗎?也挺惡心已故的董事長夫人的,第一種傳聞,也挺荒唐的,算算年齡,高博也才只比時總小兩歲。】
許葉霖:【所以……我在這裏要澄清一下,高博既不是時董的私生子,也不是已故董事長的私生子,如果大家聽到公司裏這樣的傳聞,還是麻煩協助澄清下。】
趙秘書:【那他們是什麽關系?】
許葉霖:【作為包打聽的我,要告訴你們的是,高博其實是已故董事長夫婦的好友的兒子。】
【那為什麽董助和時總的關系,好像怪怪的?】
【……】
微信消息不斷跳出新的來。
徐欥的視線卻只停留在許葉霖的那條微信當中的幾個字上。
【已故的董事長夫婦】
徐欥在這一刻找到了時總大年三十那天就徹底失聯,大年初一他找到她的時候,她消沉而又低迷的精神狀态的答案。
她把自己困在南郊公館,因為那裏是最靠近瀾城著名的私人陵園的地方,她把自己困在離她父母最近的地方,或許,也是想和父母團圓,一起過年。
她喝整瓶的烈酒,她不願意吃飯,她失眠,安眠藥竟然成了她自我疏導,拯救自己唯一的辦法。
徐欥的心情,随之變得沉重起來。
看到群裏又有人@他,說他是他們這些人當中,唯一一個去過西山園林別墅的人,問他這些傳聞究竟是不是真的?
徐欥:【我不清楚。】
徐欥:【而且,我們這樣背着董助建一個群,又在群裏讨論關于他的話題,我感覺挺抱歉的。】
褚琦自然也聽到過這些傳言,但她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她在這時候出聲制止了下大家的讨論。
褚琦:【@所有人,好了,不要在群裏讨論了。】
群裏倒是安靜了一會兒。
但不知道是誰又忍不住在群裏@了徐欥。
徐欥抿直唇線,眉頭微緊,他點開群聊。
是平時接觸比較少的錢秘書。
錢秘書:【@徐欥,徐助,過個年的功夫,時總好像瘦了很多?】
徐欥垂下眼睫。
他當然有注意到,時總的消瘦。
從那天他們一起看過恐怖片之後,整個過年假期,他們就沒再見過面。所以,剛剛見到時總,他發現她整個人瘦了一圈,就連量身定制的高定西裝穿在她身上,都有些微松,顯得沒從前那麽合身。
他想起,這半個月裏,他有零零碎碎給她發過微信,她雖回複得不及時,但也都沒有超過24小時回複。
他問她:【您的睡眠質量怎麽樣了?】
她隔了十多個小時後回複他一句:【有改善。】
他問她:【您最近在忙些什麽?】
她隔了二十個小時,又回複他一句:【看文獻,調儀器,做實驗,寫課件。】
他又問她:【那您有什麽需要我來做的嗎?】
她卻立刻笑着發了條語音來:“徐助理懂化學嗎?會不會做實驗?”
他不懂,他不會。
他幫不上她任何忙。
正當徐欥思緒被扯遠的時候,群裏又有人@了他。
還是錢秘書。
錢秘書:【@徐欥徐助,怎麽回事?是不t是你沒照顧好時總?】
徐欥還沒回複,倒是楊秘書為他打抱不平起來。
楊秘書:【時總消瘦,你也不能讓徐助背鍋吧?假期期間,他又沒有照顧時總的責任。】
許秘書也在替徐欥說話。
許葉霖:【倒确實不是徐助能左右的,春節前後,對時總而言,本來就是一段特殊而又黑暗的時期。】
話到這裏,似乎有一些極少被讨論的事情就要暴露在不知內情的新老員工面前,也暴露在徐欥面前。
這個時候,秘書長的作用就出現了。
她不可能容忍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讨論這些禁忌。
褚琦:【差不多可以了。】
褚琦:【在公司什麽可以讨論,什麽不可以讨論,心裏沒點數麽?】
褚琦:【這麽多年的秘書白幹了?還是放了個春節長假,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禇琦:【你們是覺得時總太好說話了,是不是?都忘了先前秘書辦所有人被遣散的事兒了嗎?】
褚琦:【如果再讓我聽到大家讨論老板的家事私事,如果有些話是從我們秘書辦傳出去的,傳到時總耳朵裏,即使她不追究,我也會追究。】
……
群裏突然安靜了下來。
徐欥将群聊設置為消息免打擾之前,看到最後兩句仍是褚秘書長的發言。
褚琦:【好了,沒幾天就是集團年會了。】
褚琦:【這幾天大家都給我打起十二分精神來,配合完成好每一次彩排。】
褚琦:【另外,時總不過生日,希望大家的心意也能夠收一收,藏一藏,避一避。】
……
時總她,原來不過生日嗎?
那他給她準備的禮物,終究還是不能派上用場。
……
這天開始,徐欥心裏雖然有很多疑惑,但止于邊界感,他不會刻意去打聽這些事情。
他能做的,仍是按時接送時舒上下班,為她安排好各種行程,照顧好她辦公室裏的景觀魚和花草綠植。
日歷一頁一頁地往前翻。
他将她挂在衣架上的西裝按時送去幹洗,撿幹淨上面的一根卷發,熨燙平整任何一絲的褶皺。
将她兩只脫得随意的高跟鞋,擺放整齊,再蹲下來,将她踩過陵園軟土的鞋面,用濕紙巾擦拭幹淨。
在一些等待她批複實施的項目書上,批注他和秘書辦或者顧問團,會議商讨後的建議和想法,供她參考。
他不搞技術,但已經學習掌握了商業經營和投資決策的一些評估方法和技巧,他盡量去為她分擔工作上的壓力,在自己已經具備能力的領域。
他能感受到她的低氣壓,她本就話少,這段時間話又更少了一些,那他就陪着她,也不說話。原本,他就是可以把自己關起來一整天不說話的人。
除了一些必要的商務社交,她基本上都是往來于氫能源項目的開發中心,以及家中。
他的行駛軌跡便與她同步。
她這段時間幾乎不回西山,去得更多的地方,則是南郊公館,她自己一個人的住處,她還陷入在她的壞情緒中。
徐欥能為她做的不多。
只能在她往來的途中,将車子開得更平穩一些,有時候,她對着窗外路過私人陵園發呆的時候,他會打開一首舒而緩慢的輕音樂,聲音很小很淺,不會打擾她思念故人,又在潤物無聲中平複着人的糟糕情緒。
他會在她看不見的隐蔽地方,放置他自己做的香囊,這些香囊潤物無聲,有安神定驚,平複人情緒的作用。
他也會在送完她之後,在她的樓下再等一會兒,确定她不會再出門了,才會開着車,默默離開。
他用一種很安靜的方式,陪伴着她,一同度過她漫長而糟糕的情緒低谷期。
直到她重新振作起來,而不是,硬撐的。
但是,她沒再邀請過他,一起觀影恐怖片。
包括那部,她說好要和他一起觀看的昆池岩。
-
時汐集團一年一度的年度盛典——集團年會,在二月初二,龍擡頭的這天晚上,隆重開始。
瀾城最豪華的酒店被時汐集團整幢整幢包下來,員工在酒店裏享受下午茶,享受自助休閑娛樂,三五成群等待着晚宴的正式開始。
時舒的私人化妝間裏。
夏章桃當之無愧地成為了時舒的禦用妝造師。
“之前有劇組想邀請我給演員化妝,但我都給拒絕了。我這雙手,除了給我自己化妝,就只願意給你一個人化妝了。”
夏章桃的邀功中也含了幾分哄她開心的意思,道:“我的總裁姐姐,請問您被我感動到了嗎?”
時舒哪兒會不知道她的心思,點點頭:“還不錯。”
“哪裏不錯?”
“薅羊毛的感覺不錯。”時舒偏不往她想聽的話去說:“白嫖的感覺也挺不錯的。”
夏章桃“哼”一聲,佯裝生氣,手裏的動作卻沒有絲毫馬虎。
徐欥抿了抿唇,感覺自己的存在實在多餘。
手機響得正是時候。
他加快了走出化妝間的腳步。
拐出門外時,他聽見化妝間裏夏章桃和時舒的對話。
夏章桃:“徐助理逃得真快啊。”
“我們是說了什麽違背倫理的話嗎?”
“他聽不下去了。”時舒慢聲慢氣地低笑一聲:“誰抵得住你這麽賴皮?”
她的語氣裏帶了點兒輕松,徐欥落在拐角的腳步一頓,嘴角不自覺地翹起,她好像……有快樂一點兒了。
不過是打個電話的功夫,徐欥在無人使用的空房間裏碰到了穿着正裝,端着酒杯的許葉霖。
徐欥打完電話,許秘書還沒離開。
就好像在特意等他一樣。
不知道他是不是酒量淺。
徐欥于是和他問候了一下:“許秘,你感覺怎麽樣了,需要我送你先回房間休息嗎?”
許葉霖吞下了喉間的一口香槟。
又幹脆将高腳杯中剩餘的香槟一飲而盡。
他打了個酒嗝。
徐欥沒忍住提醒他:“少喝點兒。”
雖然,褚秘書長有明确規定不允許讨論老板的私事兒,但對于許葉霖來說,一個人守住這樣的秘密太過于沉重了,那種感覺就像卡在喉嚨間的一根刺,吐不出來,咽不下去,他免不了要失智成未進化的猿類,上蹿下跳,抓耳撓腮。
這種時候,像徐欥這種口風很緊的人,就成了許葉霖迫不及待想要抓住的稻草,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向他傾訴,把這個秘密倒出來,裝到他的心裏。
反正,他是離時總最近的人了,他是總助,他的心裏本來就該裝滿關于時總的秘密,守護着時總的秘密,再多一樁也無防。
徐助,他是被排除在他要向他們保守秘密的名單之外的。
一不做二不休。
許葉霖借着酒勁,一把拽住徐欥的手臂,壓低了聲音對他說:“徐助,我太難受了。”
“太難受了啊。”
徐欥遲疑了一下:“你遇到什麽困難了?”
就等着他這句話呢。
“我壓抑,想死。”
徐欥抿了下唇:“這麽嚴重嗎?”
許葉霖四處望了望,神秘兮兮地問徐欥:“你知道時汐集團的年會為什麽不在年末舉辦,而是在年初舉辦嗎?”
徐欥搖頭,他不知道。
他也沒能聯想到別的方面。
這是他第一年加入時汐集團,第一次參加時汐集團的年會。年會難道不是,時董想定哪天就定哪天嗎?
“當然不是。”
“因為啊。”許葉霖抵在徐欥耳邊,悄聲道:“因為原來的董事長夫婦,也就是時總的父母,是在趕來參加集團年會的路途中,出了很嚴重的交通事故,意外去世的。”
徐欥腦中很快反應過來,又聽到許葉霖同步告訴他,董事長夫婦乘坐的轎車,在橋上和逆行的渣土車相撞,轎車沖進護城河。
徐欥震驚不已。
已至于他忘了,這就是褚秘書長明令禁止的話題。
“你知道為什麽時總和高博之間的關系很微妙嗎?”
“我不可以告訴其他人,但我可以告訴你。”許葉霖:“因為,高博也在那輛車上。”
“董事長夫婦是先去接了高博來參加集團年會的,他們原本是打算在那年的年會上,公開領養高博。高博,高董助,他是已過世的董事長夫婦好友的兒子。”
“可是……那場事故裏就只有高博一個人活下來了。具體的情況,我不知道,但據我的情報所知,是董事長夫人,把原本自己生還的機會給了高博。”
“所以,你說,高博他是不是,就像是活在時總心裏的一根刺?”
據許葉霖稱,他一個人憋着這些秘密實在難受,而徐欥是他認為整個秘書辦口風最緊的人,而且,他作為時總唯一t的助理,總助,他有責任和知曉秘密的人一起承受這種壓抑的,所以,他才将這些事情告訴了徐欥。
許葉霖介紹,大概是時舒十三歲的那年集團年會,臘月二十,發生的意外。
因此,原本已經退休的老董事長時文奎晚年喪女,喪婿,迫不得已用蒼老的身體支撐起整個集團體量,承擔起一夜之間同時失去了父母雙親的年幼外孫女的養育之責。
禍不單行。
沒過多久,無法承受晚年發生如此之大變故,無法接受女兒和女婿突然離世的時老夫人突發急症病逝。
同時,因為創始人的突然離世,集團的元老們起了內讧,誰都想一口吞下時汐集團這塊大蛋糕,女兒女婿的一生心血,分崩離析僅在一夜之間。
為了保證外孫女不受外界幹擾,安心地學習和生活,也為了拼命保住女兒女婿的全部心血,時董事長狠下心,忍住內心的不舍,将當時小小年紀的時舒一個人送到國外求學。
他一個人,鐵血手腕。
硬是憑一己之力生生将即将瓦解的集團保住了。
因為情懷,他在那樣困難的時候也沒有舍得将女兒時汐不計回報砸錢成立的锂電池研發團隊,給舍棄掉。
雖然女兒時汐已不在人世,但他仍然繼續完成女兒醉心锂電池技術方面的投入,他也不計得失,不計成本地往裏邊砸錢,就像一場執念。
是活着的人,對已逝的人的一場執念。
即使在集團最艱難的時候,他也從來沒有想過要砍掉這個項目,依舊投錢投得爽快。
他甚至為了保住項目,賣掉了裝滿他和夫人一生回憶的農場。
……
時汐集團創始人辭世一事,在後續時間的療愈裏,漸漸淡出大衆視線,但在董事長夫婦去世以後好幾年,時汐集團都沒有再舉辦過年會。
……
後來。
事實證明,時董是有魄力的。
在時董的苦心經營下,時汐集團的傳統汽車業務市場份額穩步增長。
那支向來不賺錢只賠錢的锂電池研發團隊,突然向市場宣布推出第一款自主開發的锂離子動力電池,并稱其用于汽車,續航裏程可達到200公裏。
那在當時,是多麽了不起的一項突破。
同年,時汐集團緊抓機會推出第一款搭載自主研發的動力電池的新能源汽車。
很成功。
時汐集團的新能源汽車銷量開始以每年三倍、五倍的幅度增長,主體公司上市後不久,子公司也分別獨立上市,并奠定了其新能源汽車行業和锂電池技術的雙重絕對領先地位。
這幾年,可能是因為時老董事長逐漸接受了命運的安排,接受了與女兒女婿以及夫人天人相隔的事實。
時汐集團才慢慢恢複了年會的舉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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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已經送來了春暖花開,冬裝褪去,單薄的春裝外套足以維持人體的供暖,合體的西裝剪裁和設計,總襯得光影裏的人身高腿長,光鮮亮麗。
徐欥的腳步很沉。
沉重的步伐如同背過春風逆向奔跑,一失足就跌落到寒冷的冰窖裏。
窗外是暴風雪裹挾着壓彎的栾樹樹枝,破敗的牆,四面灌風,栾樹不開花,他四肢凍得冰冷僵硬。
他想,他的心髒和大腦,無法同時承消這鋪天蓋地的暴風雪一樣的信息,從四面八方入侵和襲擊。
命運怎麽可以如此殘忍地對待時總?
她那時不過才是十三歲的女童,懵懵懂懂,恣意生長的年紀,命運怎麽可以就這樣狠心地奪走她所擁有的一切幸福,怎麽可以一下子狠心地帶走她那麽多的親人,将她從奢華的公主屋抛棄到被生活遺棄的邊緣?
“太沉重了。”許葉霖長舒口氣:“說出來,我才終于能喘口氣兒了。”
“你可要替我保守秘密啊。”現在是系在一條繩索上的攀岩者了,許葉霖逐漸有了底氣:“我不管,你可千萬別說漏了嘴啊!尤其是,你作為小時總的近身助理,你可千萬要小心,千萬別在小時總面前表現出來什麽異樣。”
“你可以心疼她,不對,請你務必心疼她,但同時請你不要流露出同情和憐憫。”許葉霖立立西裝領,潇灑地擡腿離去,留下一句灑脫的威脅:“我要是因此丢了工作,可得上你家去坐着。”
“我會賴上你,你要養我。”
“徐助,默默心疼時總,并且,裝作無動于衷。”許葉霖:“加油,你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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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才能做到裝作無動于衷呢?
他又不是沒有感情的機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