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所謂的聚會是安排在晚上。
徐欥覺得她對他的這件事情有些熱衷了, 不過是一場可去可不去,無足輕重的聚會,她卻提前約了張駱老師, 說去之前要先去張駱老師那裏做個妝造。
徐欥大概能夠理解她的用意, 她是想讓他以最好的面貌出現在曾經那些對他做過惡作劇,或者做過惡作劇者的幫兇,又或者在他沒有還擊能力時,踩過他的人面前, 好讓他們知道,雖然他沒有像他們一樣走運動員這條路,但他現在t過得也不差。
但其實沒必要。
他并不在意這些外在的形象。
而且, 徐欥其實也不想去張駱那兒。
這和他不想去參加陳卓白組織的聚會的心情, 幾乎是一致的。
說來也巧, 晚上聚會的地點剛好便是定在馮彤的私人會所裏。
在出發去張駱的工作室的路上, 車子經過一段擁堵的路途, 徐欥告訴時舒晚上聚會的地點,并說:“長榆地方不大, 但圈子很小。”
時舒坐在後排, 抱胸支着腿,反問他一句:“你難道不是想說,馮彤就好這一口?”
經過這幾天的适應和習慣,徐欥也能夠面不驚慌地和她讨論兩句:“嗯,運動員的體型和肌肉比較發達, 可能更符合馮彤的審美。”
時舒補充一句:“準确地說,是游泳運動員比較符合她的審美。”
“嗯。”徐欥又說:“游泳是一項全身性的運動。因為獨特的發力方式, 全身的肌肉都會被牽扯到,加之, 水的阻力作用,游泳運動員的身體線條的确會更加流暢,更加柔和。”
“那你呢?”時舒冷不丁地發問。
“我中斷游泳生涯很久了。”徐欥頓了頓:“對身材和體型并不是很有信心。”
“嗯。”時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倒也不一定。”
時舒似乎就着這個問題認真地跟他讨論起來:“游泳運動員的整體美感是不錯,但局部來看,大腿肌肉比較粗壯,當然,這跟他們日益的訓練很有關系。”
“我留意過徐助理你的腿型,你的大腿兩側的肌肉線條緊實,運動有度,并沒有那種粗壯的感覺。”
徐欥:“……”
她是什麽時候留意過?
“我不喜歡大腿太粗的男人。”時舒:“你就是身材好卻不自知。”
徐欥怔住。
他的面不驚慌和神色如常,終究還是經不住她的抽絲剝繭的盤問。
她要是經常說這種話的,他也是會,會錯意的。
他控制不了。
他也會去奢望一些不可能的事情。
擁堵的路段解了禁,徐欥呼出口氣:“我能不能先專心開車?”
“是我讓你分心了?”
“是我自己分心的。”
“哦。”時舒點頭:“那你專心點兒。”
車子駛過長榆的街巷,最終停在了張駱的工作室門口,車子在停車場上熄火的時候,徐欥突然問了句:“您說陪我去參加聚會,那您是以哪種身份去?”
“你希望我以哪種身份?”時舒反問。
她以他的上級身份和他一起去,他會覺得更自在一些,因為,他一直是以她的助理身份和她共同出席任何場合的,其實也沒有必要刻意維持一個誤會。
恰逢張駱從工作室出來時,帶動了門前挂着的貝殼風鈴響起一串清脆的旋律,這動靜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也打斷了徐欥的思考。
時舒說:“當然是稱了別人之意,扮演好徐助理你女朋友的角色。”
時舒輕飄飄地結束了和徐欥的對話,才推開車門下車,去回應張駱過分熱情的問好。
只留下貝殼風鈴清脆的響聲,和徐欥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呼應着彼此的節奏。
徐欥緊跟着從主駕駛室推開車門,他聽見張駱對時舒的大膽示好。他大膽表達他心中所想,他說:“這個世界上,也就只有你了,能夠對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随叫随到。”
時舒目光逡巡一圈,留意到他又挂起來的休息牌,好笑道:“今天又打烊了?”
張駱:“嗯,你需要我的時候,我肯定不會接待其他客人。”
“有錢不賺?”
“錢是賺不完的,今天不賺,明天還有得賺。但你今天來了,明天就不會再來了。”
時舒在張駱掀開的門簾下彎腰走了進去,道一聲:“謝了。”
徐欥自覺落後他們幾步,硬着腦袋也跟随進去。
腦中想着那條孔雀石挂鏈。
聽着他們二人的對話,他無法加入他們,他也不想加入他們,他想關上耳朵,但總覺得,他今天耳朵有些不太聽他安排,他又将他們的對話斷斷續續聽進去。
“今天又有什麽活動?”張駱問。
“聚會。”時舒回答。
因為時間略為趕,并沒有留足敘舊的時間,張駱先給時舒展示了一排他特意給她準備的黑色禮服,同時問她:“什麽樣性質的聚會?”
時舒從中挑選一件黑色的輕禮服:“同學聚會。”
“你在長榆,哪兒來的同學?”
“就這件。”時舒選完禮服後,也終于耐心告罄:“你哪兒那麽多的問題?”
張駱見好就收,手指沿着唇做了個封口的動作。
他看了看一旁站着的徐欥,擡擡下巴:“又是他陪你去?”
時舒的手指刮過一排男士西裝,道:“是我陪他去。”
他什麽級別的同學啊?
要她這種身價的,陪他去?
她陪她助理去參加她助理的同學聚會,為什麽要來找他做妝造啊?
張駱無語住了:“……”
他臨時打烊一天,有錢不賺,就是為了聽這種令人傷心的話嗎?
時舒指着那排男士西裝,問:“這排都是新上的款嗎?”
張駱不情不願:“是。”
“當季高定系列,設計師是Russo。”
時舒點頭,手指一頓,她挑到一套很适合徐助理的咖色休閑西裝套裝,是囑咐也是警告張駱:“對了,別把他弄上回那麽醜。”
張駱仍有些不情不願:“哦。”
上回那麽醜。
徐欥抿着嘴,着磨着這句話,他因此在心裏想着,他本來就是很普通的人,再怎麽做妝造,都改變不了他普通的本質,他是沒有辦法和她站在一起相提并論的。
張駱給時舒做妝造的時候很專注,像是在精心打磨他的作品,是奔着呈現給參賽評委打分的效果而去的。
他每做完一處,就要和她确認。
“你想佩戴什麽材質的項鏈?”
“随便。”
“珍珠項鏈,行不行的?”
“可以。”
張駱似不經意間問起:“那條孔雀石挂鏈呢?”
“送給徐助理了。”
“你送給他?你知不知道……”
“知道什麽?”
“……”張駱:“你頭發想怎麽盤?”
“發簮。”
“新中式?”
“嗯。”
“古法鳳釵,行不行的?”
“可以。”
但輪到給徐欥做妝造的時候,他就沒那麽認真。
趁着時舒出去接電話的時候,張駱騎坐在徐欥面前的圓形升降椅上,他剛要開始工作,擡了手卻又收起工具,腳發洩般地用力踩了踩升降椅,直到升降椅只能降,不能升了,他才停止動作,并踩住徐欥坐的椅子往下降了降。
“你小時候喝了很多牛奶吧?”
“?”
張駱比劃了一下他的身高:“不喝牛奶,你能長到這個高度?”
“早晚各一瓶。”
“早知道我也多喝點牛奶了。”
“……”
等到兩人的高度差不多了,張駱終于開始了他的設計,他邊做邊說:“我不是心甘情願的。”
徐欥想了想,回答:“嗯,我也是。”
張駱不樂意了:“你什麽意思?”
徐欥解釋:“沒有說張老師妝造做得不好的意思。”
“我不信,你就是在陰陽我。”
徐欥嘆了口氣,如實說:“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心甘情願去參加同學聚會。”
當然,他的确對坐在這兒做妝造,也挺抗拒的。
“能理解。”張駱想起自己還一事無成的時候,去參加初中同學聚會時的那種感受,對徐欥的态度好了不少,他感同身受地說:
“當你的同學都混得有頭有臉,而你卻混得很一般的時候,是會對同學聚會比較抗拒。”
“別人都是別墅豪車,而你什麽都沒有。別人要麽是家裏有,要麽靠自己做生意賺得盆滿缽滿,而讓你引以為傲的居然只能是,你跟了一個好老板。”
張駱略為同情地看了徐欥幾眼:“啧啧,不過沒關系,至少你還有一張湊和能看的臉,嗯……身高也湊合……好吧,你身材也湊合……我上點心,給你好好做個妝造,沒準兒,你哪個富婆同學就看中你這華而不實的外表了。”
徐欥:“……”
因為時舒的特意交代,張駱終也是識趣的。
他給徐欥做完妝造,捏着他的下颌,以上下左右的視角端詳了一遍,感慨:“你這張臉啊,還真是一張會讓男人看了嫉妒,女人看了低頭的臉。”
他又說:“你上學的時候,男同學沒少對你使壞吧?你的男生緣一定很差,但你女生緣應該還不錯。”
“都不好。”徐欥說。
“為什麽?沒有女生暗戀你嗎?”
“不知道。”徐欥搖搖頭:“t我沒交過朋友。”
張駱有些意外:“一個都沒有?”
“嗯。”
“為什麽?”
他沒上過幼兒園。
直接步入了小學階段,适應環境的能力差了一些,加之寄人籬下,學會的首先是察言觀色,然後才是建立在察言觀色的基礎上的,表達自己。
也可能是因為他比較慢熱,性格乏善可陳,別人短時間內沒有辦法從他這裏獲得反饋,就自動都離開了。
“可能大家都覺得我無趣。”徐欥說。
兩個男人聊到這兒,空氣突然凝固住。
過了好一會兒,張駱才收起工具,說:
“好了,你自己看一下,有哪裏不滿意的地方,我再按照你的想法,進行調整。”
他其實對于自己妝造前後的感受差異并不大,但為了表示對妝造師的尊重,徐欥還是認真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他謝過張駱,并表示張駱老師做得很用心,他沒有想要調整的部分。
“我很用心?”
“嗯。”
“你真的不是在陰陽我?”
徐欥:“真情實感。”
張駱:“……我好像被你征服了。”
時舒打電話的聲音在門外停止,貝殼門簾掀起一陣輕促的脆響,很動聽。
時舒要進來了。
他們要離開了。
徐欥突然問:“張老師喜歡極限運動嗎?”
他這話問得莫名,張駱嗤笑一聲:“你看我這樣,像是有時間喜歡極限運動的人嗎?”
徐欥笑了。
張駱覺得見他這兩次,他這個笑容最好看。
他之前可能是防禦姿态,雖然愛笑,但那笑容中多半禮貌客套,其實挺生疏的。
但他這個笑容很甜。
幹淨治愈,像海風一吹,就撫平了洶湧澎湃的海浪疊起的層層縠紋,圈圈褶皺,只留下了被海浪拍打上岸的貝殼,串成了陣陣清脆的貝殼風鈴聲。
和耳邊門簾的聲音重合。
有人踩着貝殼風鈴的聲音,進來。
張駱自認為過得糙,他沒有想過,他有一天,也會因為一個男人乖乖甜甜的笑容,而感覺到世界的片刻安寧和溫暖随性。
他有一瞬間似乎明白了——
為什麽孔雀石挂鏈會在他那兒了。
揚帆起航。
深海莫測。
她是燈塔。
他是港灣。
張駱說:“我覺得你還挺有趣的。”
-
馮彤的私人會所。
徐欥把車鑰匙交給會所的泊車管理員,為時舒打開車門時,他注意到她的手包在他手中的高度比平時沉了一些。
他因此問:“您提了什麽?”
時舒眸色一沉,很快神情又有所緩和,眼底染上了幾分他看不懂的情緒。
她短促地笑了下:“初次見面,給你的老朋友們準備了點兒見面禮。”
徐欥愣了愣,有些不明白她的用意。
他也沒多問,下意識地伸手替她:“那我來提。”
時舒笑着躲了下手:“不用,別吓着你。”
她和他說話時,徐欥又覺得她眼底的沉色散盡,堆了幾分散漫和輕柔。
陳卓白攢的局安排在一樓最外面的包廂,私密性不算好,從與馮彤關系的親疏來看,這樣的位置,只能說是屬于最外圍。
徐欥和時舒走在外面雅致的走廊上,便能聽到包廂裏面傳來的陣陣熱鬧。
時舒突然停下了腳步。
徐欥問:“您怎麽了?”
時舒食指抵唇:“噓。”
“我跟你,聽一會兒牆根。”
徐欥便如她所吩咐,腦袋微偏,乖乖地做聆聽狀,從他這個視角,視線稍一專注,便可以看到她飽滿的耳垂上正佩戴着和項鏈同系列的珍珠耳環,她……
她的耳朵,輪廓弧度流暢優美,白皙細膩,她耳後有一顆淺色小痣。
褚秘書長曾經就着某張照片,給他指認過這顆小痣,但……那種感覺和現在不一樣。
徐欥匆匆移回視線。
他聽見,包廂裏面肆無忌憚的言論:
“卓哥,你不是說徐欥和他女朋友請客的嗎?怎麽不見他們人啊?”
“是啊。怎麽我們這些被邀請的人都到場了,他作為請客方還沒到,這不是怠慢人嗎?”
陳卓白:“不會讓各位白來的,他們要是覺得這會所的消費太高了,躲着不敢出現,這頓我請了。”
“那卓哥不成大怨種了嗎?”
“這一頓得要不少錢吧?”
蔣子實:“沒事兒,卓哥和這私人會所背後的老板,熟得很。”
“那還是卓哥大氣啊。”
“……”
時舒邁開長腿往前走兩步,站在包廂門口,她果然如以前無數次一樣,一出現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不知是誰多此一舉,重重地發出一聲:“噓——”
“他們來啦。”
時舒就是這樣出現在衆人的視線裏,她在衆人戛然而止的議論中,在衆人面面相觑時,神色自若不變。
高跟鞋重重地磕向地面,她身纖腿長,又禦又飒,她徑直走向包廂餐桌的主位。
她接着他們剛才的話題,往下說——
“是麽?”時舒說:“既然你和這會所的老板如此熟識,不如向我們大家引見一下?”
引見?
她也太看得起他了。
陳卓白果然遲疑:“彤姐啊。”
馮彤縱橫商界、學術界、投資界等幾大核心領域,在長榆屬于有頭有臉,聲譽名望都處于頭部地位的人。
陳卓白哪兒有那麽大的面子,能請得動馮彤來參加他一個小小的聚會?
這場聚會上,明明沒有一個人的面子能大到,讓馮彤對他們感興趣,肯賞這個臉。
陳卓白耍了個心眼兒,偷換了概念,他把視線投向還站在門外的徐欥,故作遲疑地說:“我雖然和彤姐挺熟,沒錯。但……這畢竟是以你倆為主要角色的聚會,我哪裏好搶了你們這個風頭?”
“要請彤姐,也應該由你們來請,對吧?”
陳卓白自然沒想過,他請不動的大人物,徐欥和他女朋友能請得動,人的認知往往是以了自我為中心。
他大抵往高了猜過徐欥背後金主的身份,但長榆這地兒着實查無此人。
徐欥回應了他的視線,但沒說話。
他連這場聚會都不是自願來參加的,更不會主動去邀請別人來參加,而時總……時總和馮彤的關系也算不上好,她肯定是不願意因此去向馮彤低頭的。
“對。”蔣子實站在一旁立即附和了陳卓白的話:“卓哥怎麽會搶了你們的風頭呢?”
“你們要是想請彤姐,你們自己去請嘛。”
“就那麽想見?”時舒嗤笑一聲。
“想啊,就看我們這些人當中能不能有人将她請過來了。”包廂裏滿當當一張大桌,坐了二十來人,不知是誰來了這麽一句:“馮彤,誰不想認識一下啊?就怕咱們這些人,沒有一個人有那個面子啊。”
他算是好心點兒的人,倒也沒有明裏暗裏去看低誰,把大家都看在了同一個水平地位的人。
時舒點點頭,但沒接話。
別人也就只當她是先前不知道馮彤是什麽樣的大人物,現在知道了邀請她的難度,說不上來話,罷了。
時舒提着包,徑直走到主位,陳卓白正被幾個稱兄道弟的哥們兒恭維至主位上坐着。
“既然你不是今晚的主角”,時舒扯了下唇,扯出一絲漫不經心地笑,“那你能換個位置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