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離開
離開
當第一縷晨光灑下,天坑地縫中隐隐約約的動靜減弱。據石長老所說,此時人頭神的使者們都會變得癡癡呆呆。可年邁的老婦并不清為何唯獨金有道不懼日光,甚至還擁有一絲神智,存有記憶。
進入天坑地縫,裏頭的怪物确實行動遲緩,比起入夜時危險性降低許多,加之有金有道幫助,把怪物引入地牢不是難事。而那些似乎極其懼怕怪物的村民們,也找一處空着的地牢暫時關押起來。
黃泉府主并不在這些怪物之中,周圍的石壁上倒是發現了黃泉府主的武器,半截折斷的黃泉劍,想必是早已脫險離開。幾人在天坑深處的房間找到一些記載南胤痋術的手劄,其中有無心槐的解法,可惜并未尋到人頭煞的治療方法。
陸劍池目露失望地搖頭嘆息,但他不願就此放棄,天大地大,世上能人異士何其多,總有辦法能治好金有道的。
與二位道別後,李蓮花拿着手劄去問石長老可以吸出毒血的水蛭在何處,石長老仍是嘴硬不肯告知,李蓮花也懶得與她周旋,讓大家分頭去找水源。
出乎意料的是,刀清蘭找水蛭比阿飛本人都來得積極,是很希望他能夠恢複記憶嗎?
小師輕輕扯了扯李蓮花的衣袖,她看出刀清蘭有話要對阿飛說,他們三人最好還是回避一下。
盤膝而坐的阿飛神色淡漠,眼睫低垂,投下一片陰影,而內心遠沒有表面那般平靜。蠕動的水蛭覆于虎口穴道,細微的刺痛感在某一瞬間擴散開來,腦後經脈突突跳動,幾乎是鑽心入骨的疼,他咬牙忍耐。
他想專心抵抗這一陣疼,忍過了記憶便會恢複,可仍然因刀清蘭方才那番話亂了心神。
“反正你很快就會想起來的,也沒必要我來說了吧?等你要做的事做完了,放過我吧,我不想再做你的刀了。”
越疼,他便越發迫切地想弄清楚她話裏的意思,腦中昏昏沉沉浮現出一些記憶片段,少時在牢籠裏為了活命拼死一搏,後來建立金鴛盟,與李相夷比武争鋒,東海之戰險些喪命,重傷閉關近十年,出關後與故人重逢……
在這其中,刀清蘭呢?
他想起來了。
第一次遇見她,是在東海。他以為那是瀕死之際出現的幻覺,後來進入玉城後山閉關,重傷難愈神志不清,便仍然這麽以為。那時他近乎走火入魔,說了很多厭煩她的話,嫌她擾他療傷修行,讓她別出現在自己面前……她就真的未再出現過。
他不是沒見過小師對李蓮花有多依賴,甚至調侃過李蓮花像是養閨女供祖宗一樣,他做得到那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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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不到。
笛飛聲緩緩睜開雙眼,刀清蘭仍站在他跟前,靜靜地垂眸看過來。失憶的時候一切都像是蒙上一層霧,朦朦胧胧看不透,如今他看清了,卻也不願再深想。
“……好。”
“好什麽,你好啦?”說話的是方多病,正想跟他倆說沒事了就趁早離開呢,就聽笛飛聲吐出一個“好”字,然後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方小寶都走到笛飛聲背後了,扶人的動作也沒有刀清蘭迅速。
“無心槐剛清,他只是氣血攻心,暫時暈倒罷了。”刀清蘭語速略快,說罷蹲身背起笛飛聲,人高馬大的男人像一座小山般壓在清瘦的女子身上,卻分毫不顯吃力。
“蘭姐你……”
“幹嘛?放心,背個人而已,小意思。”
方多病撓撓鼻子:“我是想說,你還挺關心他。”
“你家裏的丫鬟仆從不關心你嗎?”刀清蘭不以為意道。
“那能一樣嗎?”
“有何不一樣。”
方多病察覺出她不同以往的冷淡,不敢多話,當務之急是先離開此地。方才石長老說自己的主人會帶着金鴛盟的人過來,雖說他們并非沒有應對能力,可先前八荒混元湖畔來了那麽多人圍堵,這回誰曉得會是什麽情況。已經有一位隊友喪失了戰鬥力,遇到危險還是及時避開為好。
幾人不再耽擱,原路返回。
走出天坑沒多久,聽到砰砰幾聲震耳欲聾的炸響。
“聽這聲音不會是鹹日辇吧?”方多病瞧見遠處騰升的煙霧,不由感嘆,“我在元寶山莊見過,當時公羊無門就被劫走了。金鴛盟追殺咱們真是下了血本,幸好跑得快……”
至于沒截堵到人的金鴛盟衆人作何感想,就不在他們考慮的範圍內了。
待回到蓮花樓,安置好昏迷不醒的笛飛聲,男人們忙活着做飯,姑娘們倒是想幫忙,都被李蓮花一句話打發走了。
他種的這些菜都很脆弱,經不起她們沒輕沒重地折騰。
把蘿蔔切塊放入炖鍋,李蓮花撥冗瞧了眼時不時往窗外探頭的方多病,勾唇打趣道:“都快成望妻石了,今日回來狐貍精沒鬧着要吃的,蘇姑娘顯然已經來過了呀。”
方多病面頰頓燒,矢口否認道:“我才沒等她呢,就随便看看!”
“是嗎……”李蓮花沉吟一聲,好歹是師父,也得關心一下徒弟的終身大事吧,“小寶,你和蘇姑娘的事,你是怎麽想的?”
方多病回望過來,少年人情窦初開,面上仍然羞赧泛紅,語氣卻是認真堅定的:“我喜歡小慵,我想和她一直在一起。”
“那你與公主的婚事呢?”
“我……我不想娶公主,我志不在廟堂,況且怎能與一個面都沒見過的人成婚,這于我于那位公主都不公平啊!”
李蓮花倒也沒想打擊他,只是沉着地道出事實:“禦賜婚約,豈是你一味逃避便能擺脫得掉的?我知你心意,可如此下去不是辦法。以你一人之力恐怕無法撼動聖心,但你可以和你爹娘好好商量,表明你想退婚的意思。至少将你的态度拿出來,不然,你置蘇姑娘于何地啊?”
“你說得對,我總得為以後考慮的。”
方多病在晚飯後告別幾人回了天機山莊,還托李蓮花給蘇小慵帶話,少年黏黏糊糊像是情話的承諾聽得李蓮花一陣頭大,幹脆讓人自己寫封信,他可說不出那種話來。
送走一個方小寶,在二樓躺了兩個時辰悠悠轉醒的笛飛聲也同李蓮花說明,要回金鴛盟調查角麗谯,恢複記憶的笛大盟主面冷話少,簡單溝通了下計劃後便提刀離去。
“小師啊,怎麽晚飯後就沒見過清蘭了?”李蓮花把洗淨的碗碟放上竹架瀝幹,随口一問。
“她回刀裏去了。”姑娘收起外頭晾曬的衣衫,捧到床上慢吞吞地疊着,發覺李蓮花走近才低聲補充,“若無緊急情況,應該不會出來了。”
李蓮花俯身把她手中團得亂糟糟的外衫抽出,給她示範了一遍如何疊整齊,姑娘學得仔細,傾身盯着他的動作。他有意無意地摩挲了下指尖,随後擡手輕戳她臉頰微微凹陷的梨渦。
小師揚起小臉望着他,這個視角的她目光透着些許迷茫和依戀,會讓人想摸摸頭捏捏臉,逗逗她,“施舍”一些源自主人的愛憐。
可她不是他養的小寵,不是任他擺布的玩物,他們是平等的。
李蓮花扶她坐正,卻因身高差距,視線仍是居高臨下的,他思忖片刻,下床跪坐在地,擡頭仰視。
“小花……”她想拉他起來,被握住手腕,掌心不偏不倚地覆上他的發頂,溫熱的手掌帶着她的,像平時哄她那樣,柔柔撫摸。
姑娘縱然再遲鈍,也不會不理解他的意思,他試圖改變器靈根深蒂固的觀念,若不行,便讓她也用同樣的方式對待他。
“你說,器靈是不是都會随了主人的脾性啊?但你同李相夷也不大像,揍人的時候挺像的。”
“你也不像李相夷啊。人有了感情,會變得優柔寡斷,總有些不一樣的。”小師不太喜歡俯視的角度,李相夷怎可居于人下呢,索性兩臂纏上他的脖頸,與他相擁。
她很幸運,能夠遇見他這樣的主人,為他付出一切,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