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那道聲音低低的,如若不注意很難聽到,更別說夜晚的風也呼嘯着。後來,我想我遇見他也是一種運氣。

我聽到了他的聲音,在霜雪紛飛的夜。

我仔細想想,現在又沒有什麽事做。而且那些事情實在是讓我感到心煩。我邁步走向那道聲音的來源處。越來越近了。

我看到了一個綠色垃圾桶,桶外殼上全是已經發黑的油污。垃圾桶的外面也有着一堆垃圾,那堆垃圾旁邊,我看見一個硬紙板。硬紙板搭在上面,形成一個不大的三角形,後面好幾塊破舊的布繞着。一個瘦小的身影就躺在那兒。

我走近一看,發現他面色潮紅,一張瘦得皮包骨的臉上滿是汗水。他的手中攥着一點稻草,雙臂緊緊環繞自己的身體。像是盡可能的取暖一般。恍然間,我好像看見了兩年前的我。

我決定帶着他回家,如同當時她對我那樣。

興許是不該有的好心泛濫了。

*

帶他回家的第七天,我拉着他的手去了一家書店。老板靠在牆角處叼着煙哼着歌。一雙眼睛半眯着,手上拿着一本書。

我叫着:“老何,來人了。”

老何擡起頭看着我們,說着:“嗯……進來自己選吧。”

“沒吃午飯?”我邊走進去邊問這,那個孩子好奇地看着四周,但是很乖,沒有發出什麽聲音。

老何哼笑:“有飯給我們吃嗎?”

“你又去了。”我沒有回答他的話。

老何:“是啊。總要為自己的後人争取更多活下去的機會,反正我也是一把老骨頭了,我不去誰去?”

“你才四十多,你還年輕。”我手上翻看着書店裏為數不多的幾本字典,回道。

老何沒有回這句話,他閉上了眼睛,不再看着我。店裏一下子沉默下來,我也沒有再問。

空氣突然變得讓人感到窒息,老何雖然沒有回答,但是我非常清楚那個答案。

四十多,在‘上游’區确實是年輕的,但是在‘下游’區,已經算得上高齡了。

我嘆口氣,拉着男孩走往那個牆角,我從兜裏面仔仔細細地拿出五個銀幣,放在了桌上。

“老何,不用找了。”我拉着他離開了,他依舊好奇,眼睛裏閃着光,東張西望着。

突然,他看到了什麽。他問我:“他哭了,為什麽?”

“你還小,”我說,“以後你會明白的。”

他一雙眼睛緊緊盯着我:“我不小了,你清楚的。”

他确實不小了,這個我很清楚。

但是他還是一個孩子,這我更清楚。

我笑着屈膝,松開他的手,然後摸了摸他的腦袋,道:“在我這裏,你不屬于‘成人’。你只是一個孩子。”

他扭頭,一雙耳朵變紅變燙,聲音變得很小:“哦……但是……”

“沒有但是。”

“走了,我們回家。”

*

這本字典,我帶着他翻閱了很久,看着一個又一個字。

最後,我決定給他取名常青。

我願他可以在這裏活得久一點。

常青樹會保持常青。

這是我的好友告訴我的道理。

*

常青的到來讓我的生活不再那麽乏味枯燥。他是一個很有趣且不服輸的人,他永遠擁有着活下去的動力和足以感染周圍人的笑容。一雙眼眸那麽明亮,比‘下游’區的星空還要吸引人的注意力。

常青很勤奮,他身體養得差不多了就提出跟着我一起工作,我沒有回絕他。

常青也需要鍛煉自我生存的能力,這個在‘下游’區至關重要。

常青融入得很快,他跟周圍工作的人打成一片,連老板時不時都會笑着調侃常青。所有人都很愛這個小太陽,包括我。

常青就如同一個例外,在那寒冷的夜晚,我找到了他。自從,深淵大亮。

常青很喜歡纏着我。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他神神秘秘湊近我,說:“我要帶你去個地方。走嗎?反正你今天也沒有工作。”

“什麽地方?”

“你到了就知道了。”

……

于是,常青拖着我去了一個照相館。

*

‘下游’區本不該擁有它。但是,反抗的聲音越來越大了,上面漸漸放松了對‘下游’區的管制——當然,是對那些流放者的放松。對于土著,他們依舊保持如初。

老何不止一次地參與游行。每日,我和常青工作的時候總能看見他,頂着稀稀疏疏的頭發,臉上的疲憊清晰可見。但是他聲音是最大的。

老何說過他的兒子找到了一個老婆,但是他們出了意外,只留下一個孫子和老何相依為命。老何說起這些的時候,累意從身軀裏散發開來,他整個人都好像被埋進地下,連呼吸都艱難了許多。

……

常青看着我,語氣自豪:“我準備了整整一個月,終于讓我等到了……”

他對我眨眼:“早在很久之前,他們就說這這裏要開一家照相館了,從那時候我就開始攢銀幣了,現在……這些足夠我們拍照片了!”

他的眼神灼燒着我的身軀,讓我的心在熱浪中翻滾着,不能平息。

“好……常青,走吧。”

我說。

照相館裏面的相機像素很差,老板還是個雙标人。對于不同身份的人态度都不怎麽相同。我和常青只是照了一張黑白照片,他就把我們趕了出去,說什麽今天要招待貴客,我們這些人會髒了他的地。

常青本還想争論什麽,但是我拉住他搖了搖頭。常青雖憤憤不平,但他聽我的話。

我安慰着:“我們看看這個……行嗎?常青,生氣沒有什麽大用的,你早該明白這點。”

常青也冷靜下來,至少不是剛才那個要跟老板拼命的樣子了。

“我知道,”常青不再笑了,聲音冷冷的,“我只是讓他感到一點害怕,而且他先接受了我的訂金,本不該只有這麽一張照片的……”

他低垂眼,聲音委屈:“這是我準備了很久的驚喜……我們……”

我摸了摸他的腦袋,道:“忍一時吧,常青。”

“我懂,”常青說,“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天真了。如果不給他一次震懾,他不會對我們這些人懷揣服務的心思。”

常青:“我自有分寸。”

“你信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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