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章

常青死了。

他去世的那一天跟往常沒什麽區別。

早上他還嬉笑着說：“我要做你一輩子的弟弟。”常青的神色我依舊記得清楚，雖是調笑的語氣，但他的神色認真：“你現在照顧我，那我以後也會照顧你的。我們兩個都要活着，好好活着。”

午後，天轉陰。黑雲遮蓋了整片天空，常青自早上出門之後一直沒有回家。我望着門外的那條小路，期待着常青能如同往日一般出現在路上。

我的期待注定要落空。常青沒有回來，或者說，常青再也回不來了。

我找到他的時候，常青就在我當初找到他的垃圾堆裏。他的身軀上爬滿了蟻蟲。那張早上還幹幹淨淨的臉上滿是鮮血，腿和手不自然的彎曲着。耳邊是刷刷的雨聲和惱人的蒼蠅嗡嗡聲，常青閉着眼躺在那裏。

我知道，他不會醒了。

我靠近他，邊走邊叫着：“常青，常青，常青……？”

他沒有回答我。

他沒有回答我……

我的常青呢？他去哪裏了？

我感到眼睛和嗓子一陣疼痛。但是眼眶裏沒有冒出一點淚水。雨還在下着，我出家門頂着的塑料雨衣已經不知道被吹到哪裏去了。我不知道我站在那裏站了多久，只覺得我身軀裏什麽都沒有。空曠的可怕。

等我回神的時候，我感覺到我的腦子脹疼，身上的衣服貼着，格外不舒服。

我回到家拿了竹席。

我把常青用那一張我怎麽都洗不幹淨的竹席裹住的時候，我發現我抱不動。我的手臂沒有力氣，指尖一直微微顫抖着。我喘了幾口氣，集中注意力。即使這樣，抱起常青的時候還是踉跄了下。

我在我的房子旁邊，用竹片挖了一個坑。

那個坑不大，但是把常青放下去綽綽有餘。扔土的過程很漫長，那些泥土濕噠噠的，明明很好握住，可是我總是漏掉。

我為什麽總是漏掉，為什麽我的手一直在抖着。我不是最擅長面對離別了嗎？

不。

我不擅長。我不擅長。

我沒有了站立的勇氣，我的雙膝陷進泥地裏。天黑了，常青睡覺了。

晚安，常青。

晚安。

我沒有回家。

雨也停了。

走在大街上，那群人又開始游行。白日他們要生活，沒有空閑，夜晚的自由時間足夠他們完成一次又一次的游行。他們反抗，但是……

不知道有多少人，像常青一樣死去了。

我知道，常青的死亡和那些流放者脫不了幹系。我也知道，游行的人裏不只有老何，還有常青。

對了……老何……？

今天的游行隊伍裏，似乎他也不見蹤影。

他也睡覺去了嗎？

*

回到家的時候，屋子裏黑漆漆的。我突然感到無窮的空洞和孤單。她去了更好的地方，常青呢？他的死因我有眉目，但是我不知道到底是誰，到底是誰……

到底是誰殺了他。

是我？是他？還是他們？

沒有人可以回答我。也沒有人在乎。

除了我。

常青的離去帶走了我最後一絲人情味，我感覺到無盡的疲憊。

在‘下游’區，疲憊會要了一個人的命。

很可惜，我身邊的人都在離去。但是我還是沒死。我活了下來。只不過，我辭掉了工作。之前存下的銀幣，常青的我沒有動，我的還剩下十幾枚。足夠了，我想。

還有包起來的那些東西，是時候把它們還回去了。在空閑時，我拿着它們去了她家。她家離我家最近。

我這間屋子，附近都是一些垃圾處理場所，在常青走後，一條水溝從‘上游’區挖下，經過我的屋子，最後流入那條黑色的河裏。

她離開了‘下游’區，但是她的房子沒有找任何租客。我想了想，最後決定把這二十枚銀幣拿出來，埋進了她門前的那顆只剩下幾片葉子的樹下。如果她還會回來的話，希望她會發現。我已經分不出多餘的心思思考別的方案了。

自那天，還完了最後是東西。這個世界對于我而言，牽挂已經很少了。

我就這樣渾渾噩噩過了很久。

直到，又一個冬季來臨。

寒冷的夜晚，她讓我重獲新生。我也抱回了常青。

這個冬天還有不同。興許是‘下游’區的人們的反抗有了效果，在秋末，上面派人下來安裝了一個廣播。每天播報天氣或新聞。‘上游’區對‘下游’區的福利也提高了不少，至少現在，凍死餓死的人少了很多。孩子的生存也變得高了。

對于這一系列轉變，說實話，我有點驚訝。

畢竟，我屬實沒有料到這場革命會成功。因為‘上游’區那群吝啬的老爺，怎會把目光投向‘下游’區這群卑劣的人。後來，我知曉了原因。

‘上游’區換了個家族統治着。而那個家族的繼承者，是個有點善心的好人。大發慈悲的給予這群人一點點福利，便收買了‘下游’區所有人的心。

我等到了最冷的夜晚。

傍晚，當天邊的最後一縷紅霞消散。廣播也開始了最後的預報。

【新歷1180年12月25日夜，‘下游’區溫度-20℃，夜晚寒冷，各位注意保暖。】

*

真的很冷啊。

今年比往年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