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回你的座位坐下吧。”

張良朝教室裏偏偏頭。

林在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教室裏只有最後一排的角落還有一個空座,她的視線在那個位置上定了定,然後擡腳走進去。

“我靠!她怎麽回來了?”

“......”

從她進教室的那一刻起教室裏不斷傳出竊竊私語,讨論的話題大多數圍繞着“她怎麽回來了”。

是呀,她怎麽回來了,她自己也不知道。

就像她是怎麽從學校天臺上跳下去,然後在醫院躺了三個月,這之前的事情她什麽都不記得了。

林在緩慢掃視着周圍,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都帶着驚訝和迷惑,一如她早上到張良辦公室報道時他的樣子,而這些目光中唯獨沒有驚喜和歡迎。

“安靜!還上不上課了?”

張良大力拍了拍講臺,經年累積的粉筆灰随着他的手掌起落。

林在看着空氣中飄揚的粉筆灰,有種說不出的不真實感。

教室裏逐漸安靜下來,張良在黑板上噼裏啪啦一通板書,夾雜着他經年累月吸煙導致的有些幹啞的嗓音,周遭好像被泡進了艾司唑侖片裏,催得人昏昏欲睡。

林在偏頭細細打量着周圍的一切。

這是一間普通大小的教室,跟大部分學校的教室一樣,四周踢腳線上方的牆體早已斑駁裸露,坑坑窪窪的雕刻着歷代學生的筆跡或者畫技;右手邊是教室的前門和後門,連接着外面的走廊,教室中間的課桌被分成了四列,每兩組為一列,除了她坐的這列少了一組人,其他列每列都有六租人;左手邊開着三扇窗,有一扇窗落地連通着一間小陽臺,推開門就是淘洗拖把的拖把池,很是方便。

而林在身後的那一面牆,除了角落裏堆着的掃帚和拖把,加大號的藍色垃圾桶正好卡在她的座位正後方。夏天還沒到,垃圾桶裏的味道勉強還沒有達到不能容忍的地步,但身後伫立着一個加大號垃圾桶的滋味也确實不好受,就好像整個人都坐進了垃圾堆裏,想到這裏,她微不可聞的皺了皺眉。

————

下課鈴一響,林在幾乎是從座位上彈起來,走到身後的藍色垃圾桶旁邊,拽着垃圾桶上的把手皺着眉把垃圾桶往小陽臺上拖。

隔壁好幾個班級都是把垃圾桶放在小陽臺上的。

“诶诶,你幹嘛?!”

坐在三組四排的劉旭跳起來,手指指着林在的眉心。

“挪個位置。”

林在的聲音冷淡,她不動聲色的朝旁邊挪挪,避開他不客氣的手指。

真是沒禮貌。

“垃圾桶就得放在這裏扔垃圾才方便!”

劉旭一點不饒人,手指不停的往林在的方向戳。

林在這時候才擡眼打量起他。

劉旭長的不高,幹瘦幹瘦的,臉上沒什麽肉,一雙狹長的滴溜溜的轉着,實在算不上正氣,頭發不知是染的還是因為太瘦營養不良顯得有些枯黃,加上他的舉止,更加重了一種小混混氣質。

林在直起腰,目光直視他:“那不然...我們換個位置?”

她的聲音很冷,不帶一絲情緒,卻說不出的讓人莫名發怵。

劉旭被她一句話怼得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左右環視着好似在求助,周圍已經圍了不少人了,但沒有人搭腔。

“咳咳!”

林在側目,應該是他們争論的聲音有些大,睡了整整一節課的她的同桌終于被吵醒了,并且不滿的咳嗽了兩聲。

管他滿不滿意呢!

林在收回視線,計劃着對方如果繼續無理取鬧她就要好好跟他掰扯掰扯的時候,人群中突然跳出一個高高帥帥的男生,他一把攬住劉旭的肩膀,把垃圾桶朝陽臺一踢,垃圾桶順着平滑的地板穩當的卡進小陽臺。

“行了行了,就一垃圾桶放哪不是放啊,而且放在教室本來就夠味兒的,買水去!”

顧準拽着劉旭走了。

林在神色黯了黯,回到座位上,同桌大剌剌的癱在座椅上,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林在有些莫名,但也毫不示弱的迎上去,不得不說他長着一張出衆的好皮囊,漂亮到讓人無法忽視,一般人估計看兩眼就會止不住臉紅心跳了,但是林在一直覺得自己不是一般人,她望着他,眼神平靜似水,果然沒多久,對方敗下陣來,林在有些得意,卻在他視線離開的一瞬捕捉到了剛才她唯一沒有看到東西——驚喜。

————

三月天,天氣一天天變暖,街道旁的小樹抽出新芽,嫩綠的枝葉随風起舞,道路兩邊的小吃攤飄出一陣陣焦香,水洩不通的圍滿了放學的學生。

林在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她家離學校只有十分鐘路程,走讀很方便,但是她也不知道什麽自己上學期非要住校了。

跳樓後遺症?

林在無解,腳步不停。

走過喧鬧的校門口,路兩邊的小餐館門可羅雀,顯得有些蕭瑟,這條街上的生意一直比不上主路。

“誰?!”

林在猛地回過頭,從出校門起她就懷疑有人跟着自己了,只不過剛才人多以為是錯覺。

對方并沒有要躲的意思,反而坦蕩蕩的站在那裏。

“餘辛嶼?”

林在看着自己的同桌,有些疑惑,從早上開始對方一直盯着自己看了好幾次,每次林在忍不住想要問清楚他要幹什麽的時候,他又總是撇過頭。林在甚至都懷疑他一開始看向自己的眼神裏的驚喜是自己的幻覺了。

“嗯。”

還記得他,那看來墜樓也沒完全摔傻嘛。

餘辛嶼挑挑眉,跨步與她并肩。

林在墜樓那天,餘辛嶼正好請假不在學校。她平常不愛說話,在班上也沒什麽朋友,不過因為兩人是同桌,關系不算特別好但也還過得去,所以餘辛嶼還是不可避免的擔心了一下,他原以為她不會回來了,不過還好,她不僅回來,看起來還好好的。

雖然今天班上關于林在的事情發酵了一天大家都在說她摔傻了,以前的事情都不記得了,但是現在看來也不算完全不記得嘛。

她還認得自己。

林在早上填檔案資料的時候,餘光瞥見了餘辛嶼的名字并且看見他大筆一揮洋洋灑灑的把他家地址填到超出了整個空格。

向北街,不是應該在反方向嗎?

林在有些莫名,但還是忍着沒有把心裏的疑問問出口,畢竟對方好像也無意于跟自己聊天,兩個人就這樣沉默着向前走。

到了林在家樓下,餘辛嶼自覺的停住了腳步,林在偏頭,心裏的疑惑更加難解了,他難道是專門送自己回家的?

林在側目,最終只是輕輕朝他點了點頭,然後轉身上了樓。

————

高中課程枯燥又繁重,林在又缺席了一段時間的課程,實在是費了一番功夫才把課程班裏的課程進度搞清楚。

除了趕上課程進度,這段時間最複雜的事情無異于記名字了,班上一共四十多個同學加上六門主課的老師,哪個面孔對應哪個名字她都一一做了認真的标記,雖然記憶清零了,但好在她的記性一直不錯,基本上記得七七八八了。

當然她忙碌了這些日子并沒有人關注過她,除了回來的第一天,大家對于她的回歸或多或少的有着一些迷惑和驚訝,但很快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片刻的水花瞬間被不停翻湧的海浪覆蓋,一層一層早就不見了蹤影。林在也接受了自己在這個班級裏原來只是一個透明人的事實,沒有朋友,沒有人歡迎她的回歸,也沒人關心她在醫院的這些日子過得怎麽樣,就連各科老師的反應也只是淡淡的。

不,還有一個人。

林在側頭看了看身旁睡得正香的人,他好像幾乎沒有那節課是不睡覺的,似乎他來上學就只是為了睡覺,打球。盡管如此,他的人緣也比林在要好上太多,可能是因為那張漂亮得過分的臉,無論在他那個角落,身邊總是不缺少女生的尖叫。

然而這樣一個衆星捧月般的人,幾乎雷打不動的每天都送林在回家,林在一開始只覺得疑惑,後來次數多了她終究是忍不住問了他。

“你...是不是玩游戲輸了?”

游戲的賭注或許是要你連續送同桌回家一學期之類的?

林在實在想不出其他原因了。

“啊?”餘辛嶼偏頭,眉毛微不可聞的皺了皺,片刻後嘴角勾起一抹很淡的笑容:“真的是忘了啊!”

他不再回答,但依舊堅持每天把她送到家樓下。

尋問無果,林在也不再糾結,她向來不是刨根問底的人,所幸也就随他去了。

————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除了餘辛嶼,林在跟班上同學的關系依舊不鹹不淡,當然她跟餘辛嶼的關系也沒有要好到那兒去,只是坐在一起免不得說上兩句話,加上他雷打不動的送自己回家,林在偶爾會替他帶份早餐算是答謝,雖然堅持要送自己的人是他,但是聯系這段時間林在在班裏的冷遇,她總不自覺的想到自己墜樓前或許也只有這個人能和自己說說話了吧。

這樣看來是該感謝一下。

餘辛嶼對她的投喂也沒有表示過拒絕,畢竟每天踩點進教室的人看起來就不像是會有時間吃早飯的讓人,兩個人就這樣一來一回的居然也形成了奇妙的默契。

“怎麽有蔥?”

餘辛嶼咬了一口今天的包子,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不是說了我不吃蔥嗎?”

“別的賣完了,将就一下呗。”

早上臨時有點事情出門的有些遲,早餐店的香菇豬肉剛好賣完了。

餘辛嶼不鹹不淡的哼一聲,把包子往塑料袋裏一裹扔在一邊,伸手拿起桌上的牛奶,用嘴撕開吸管上的塑料薄膜,一頭插進牛奶裏一頭丢進嘴裏,面上依舊是不爽的表情。

林在深吸一口氣,在他旁邊坐下。

早餐帶的次數多了,這少爺倒挑起來了,今天要吃這個明天吃那個,要求還一套一套的,搞的早餐店的阿姨現在看到林在就會問:“今天是要五分糖的豆漿還是不加香菜的卷餅啊?”

真是慣的他的。

林在懶得理他,不高興就不高興吧,反正他現在在自己這裏就是普通同桌,比其他同學稍微多說幾句話的關系,給他帶早餐純粹是感謝他之前對自己的照顧,帶着這麽多頓也夠份兒了吧。

昏昏沉沉了一上午,體委突然說下午最後一節課課要換成體育課。

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雖然一中不是市裏的重點學校,但是裏面的老師一個個卷的要死,特別是對他們高二高三的,林在回來上課快一個月了,體育課不是改成自習就是改成數學,還從來沒有正兒八經的上過一節呢。

下午,太陽逐漸西沉,操場上的綠茵地被印得橙紅一片。

除了他們班,周圍大概還分散着三四個方陣,夕陽把隊伍的影子拉得長長的,一切都像是浮在午後的夢境裏,影影綽綽。

“你們班主任讓我跟大家說,下周一就要模拟考了,這節課大家好好運動運動,放松下,周末在家別忘了複習,争取下周一都考個好成績!”

熱身結束,體育老師的話音一落,操場上一片哀嚎。

好家夥,怪不得突然給他們上體育課,原來在這等着呢。

“行了行了,都放松點,平時學的有怎麽考都不怕。”

“就是沒學啊!”

劉旭搶先搭茬。

這段時間,林在也看出來了,劉旭就是每個班上都會有的那種典型顯眼包,上課接話下課逃學的事情少不了他。

“少貧!”

體育老師喝着他,臉上卻帶着笑:“這有排球和籃球,老規矩,男生打籃球,女生打排球,沒有下課不準私自回家,下課前我要點名的!”

人群一擁而上,男生女生分成兩個陣營哄搶着框子裏球。

體育老師又囑咐了幾句,然後挺着啤酒肚慢悠悠的朝辦公室晃去。

林在站在原地看着體育老師遠去的背影,肩上的力量忽然一松,有種說不出來的洩氣,她看看周遭,男生們搶了籃球一窩蜂朝籃球場上跑,女生們平日裏玩的好的自動分成一組,三五成群舉着排球分散在操場的各個角落。

只有她,像是被人遺忘了一樣木木的站在原地,左右躊躇着卻不知道應該擡腳朝那邊走,林在一直自诩自己不是個愛熱鬧的人,可是周遭的喧鬧卻襯得她格外顯眼,胸中湧動着一種就連擡眼都會成為人群焦點的心虛。

夕陽仿佛也在嘲笑她此刻的孤單,默默的把她的影子又拉長了一點,孤零零的貼在黃昏的操場上。

人好像總是這樣,進入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也許還能怡然自得,但偏偏是在這樣半生不熟的境地裏,周圍越是湧滿認識自己的人,越會心虛自己的形單影只。

心中堵着一口氣,現在的自己與這些同學算不得相熟,尚且還能自洽,在此之前呢?沒有朋友,無數個這樣的體育課是怎麽熬過來的呢?

林在忍不住想要落淚。

“嘭!”

排球觸到後腦勺的那一刻被狠狠的反彈出去,林在沒有防備,底盤不穩被球的沖擊力拽倒在地上,橡膠跑道摩擦着血肉,火辣辣的觸感,包在眼裏的淚水終是沒有憋回去。

“不好意思啊,球沒長眼睛。”

一個輕佻的女聲從背後傳過來。

腳步聲漸近,林在顧不得腿上的傷口,捂着後腦勺從地上站起來。

周雨瑤留着一頭波浪卷,面上濃妝豔抹了一番,有着跟高中生身份不太搭的成熟,幸虧今天是周五,學委會抓人不嚴,不然就這打扮估計明天就得叫她家長來報道了。

“喲,林在啊,我聽他們說你回來上課了,沒想到是真的呢!不好意思喽~”

她語調拖的長長的,雖然是在說着道歉的話,但是林在從她眼底看見的是滿滿的惡意。

周圍已經圍了不少人了,籃球場離的不遠,有好幾個男生抱着球往這邊跑,不過沒有人出聲制止。

林在死死的盯着她,她并沒有見過周雨瑤,或者說墜樓之後沒有見過,但是無論她們之前關系如何,這樣惡意卻讓她心生憤怒。

“看什麽?不服啊?都說了不是故意的了。”

繞是林在盯着她的眼神似乎是要把她盯穿一樣,周雨瑤依舊沒有一絲心虛,反而生出一股洋洋得意來。

林在看着她,突然呼了一口氣,如同洩氣一般,她扯了扯嘴角。

周雨瑤看她的反應更加得意了,眼神示意周遭仿佛在說:看吧,她不敢發火。

林在往地上看了看,剛才砸中她的那個排球滾落在一旁,她忍着腿上的疼痛走過去把球撿起來。

“你幹什......”

話音未落,“嘭”的一聲。排球飛出去穩穩的砸在周雨瑤腦袋上。

“你他媽的......”

周雨瑤狂爆粗口,罵得不堪入耳。

林在冷冷的看着她,仿佛在看跳梁小醜:“不好意思啊,球沒長眼睛。”

她說的話,她原封不動的還給她。

周圍人炸開了鍋,像是看到了一處好戲,幾個皮一點的男生甚至看熱鬧不嫌事大在一旁吹起了口哨。

依舊沒有人出來制止。

周雨瑤聽清林在的話,暴跳如雷,幾乎就要沖過來把她撕碎。

“雙标啊...要不要查查監控?”

自從林在從天臺上落下來,學校裏新增加了幾十個監控,各種死角一網打盡,盡管這樣,她墜樓時的經也是看不到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一直冷靜的站在原地沒動,也不是她有膽,實在是腿上火辣辣的疼,破皮的地方已經開始滲血,鮮紅的血液順着白皙的皮膚滑落實在觸目驚心。

話音剛落,人群裏跑出來三兩個女生,一左一右拽着周雨瑤走了,林在認出為首的那個女生是班上的文藝委員洋西貝,平日裏班上除了餘辛嶼,最焦點的人物就是她了,而他們最相似的應該都是長得好看吧。畢竟學業繁重的高中,但凡會打扮的一點的女生都會成為人群中的亮點,而洋西貝不僅會打扮,長相也不差。

事件的主人公走了一個,剛剛再聲勢浩大如今也沒什麽熱鬧可看了,人群漸漸散去。

林在閉了閉眼,剛才因為疼痛流出來的生理淚水幹涸挂在臉上,收緊了臉上的皮膚。

“沒事吧?”

餘辛嶼的聲音響起,清洌洌的讓人想起夏天的冰薄荷。

他瞥見林在腿上觸目驚心的傷口,皺了眉,下一秒林在騰空而起,餘辛嶼把她抱在懷裏朝醫務室走,林在實在有些累了,她沒掙脫他。

人群散去,他才姍姍來遲,不過他好像的确不喜歡湊熱鬧,林在縮在他的懷裏想,總歸還有一個人關心她,可是眼淚卻莫名其妙的又流了出來。

心裏好像缺了一塊似的,真的好難過啊。

“餘辛嶼,你可以告訴我之前的事情嗎?”

林在扯了扯他的衣袖,幹澀的嗓音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從他懷裏這個角度只能仰望他的下颌角,餘晖落在他的發絲上給他的輪廓鍍上一層金光。

殘陽下,林在看見他的眼眸不可抑制的顫了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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