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初見

初見

“皇後娘娘到。”寶華殿外是趙旭通傳的聲音。

這段時間,宇文信清醒的時間也越發少了,或許是生氣,或許是真的命數已盡。太醫沒日沒夜地候在養心殿,後宮嫔妃和公主都來了寶華殿祈福,或者是在禦前輪流侍疾。

許文鳶受了風寒,怕過了病氣給陛下,總是在寶華殿跪着,誦經或者在長春宮抄經。

芷蘿留在殿外,許文鳶進殿跪着。

宇文浩成早就跪在和她并行的蒲團上,不知道多久。

香火的味道彌漫,許文鳶咳了兩聲。他們有段時間沒見過了,自從她病了,他就只在殿外請安了,或者通傳一聲來過了。

做某些事情是需要理由的,不做某些事情也總是有理由的。

“娘娘身體不适,就回去吧,祈福不過是心意,不必為難自己。”宇文浩成不算誠心,如果按照祈福來說,他并不合适在這裏,殺伐的血氣會冒犯聖靈。

許文鳶沒看他:“殿下國事繁忙,仍然前來祈福,神明也會感動于殿下的心意。”

“只靠心意就能嗎?”他顯然不信。

“總歸是有些用處的。”

“那娘娘呢?”他頓了頓,大概憋了很久,“本王回京三十七天,日日請安,娘娘能感受到本王的心意嗎?”

“殿下仁孝。”

宇文浩成被噎住,沒什麽可說的。他其實可以質問些什麽的,如今他的近衛接手了皇宮和帝都的全部事務,除了一些父皇培養的內侍。

他有把握,無論發生了什麽,都不會傳到任何人耳朵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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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如果每一個問題的答案都是這樣的,倒也真沒有問下去的必要。

“聽說溫家小姐進宮侍奉娘娘了,她是娘娘給本王選的嗎。”他不是疑問句,也不想知道答案,答案本身沒有意義,“看來娘娘說的也沒什麽道理,真心無用,總被辜負。”

他确實不滿朝堂世家野心勃勃,不滿他們的野心,總要許文鳶來承擔。

更不滿意她把自己放在長輩的位置上,絲毫不拒絕此事。

他走出寶華殿,侍衛跟上。這個侍衛是北境時他的近衛,北境陳家的少年陳邵青。

“将軍,又生什麽氣?”陳邵青比宇文浩成小兩歲,他在北境沒有太重要的任職,一直以來也是跟着他。

“陳将軍沒告訴你嗎?帝都重規矩,你應該稱呼本王殿下,與父皇同輩親王稱呼王爺,平級官員……”

“殿下,你本來也不守規矩啊。”陳邵青一向直言,“如果你一開始就守規矩,讓我稱呼你殿下,那你和時姑娘第一次認識的時候,她不就知道你是晉王殿下了,我倒是覺得這事殿下自己也有責任。”

“你的意思是我應該告訴所有人,我是皇族,這件事情很重要,殺了我是大事?”

“不是告訴所有人啊,當時時小姐問你,你也沒說啊。”

“當時除了她還有別人在,不方便。”

“沒有不方便啊,你們倆互通心意之後,你也沒說啊。”

“沒有合适的機會。”

“機會總是有的,究其根本還是殿下自己覺得不合适吧?”陳邵青還是自顧自碎碎念,“那你總不能指望時小姐先說吧,我母親常說女子婚嫁會影響整個人生軌跡,人家原本平安順遂,難道要抛棄一切和一個總徘徊于生死邊緣的小将軍在一起嗎?”

“你……”宇文浩成真是感覺自己要被氣吐血了。

他停住腳步,轉身準備反駁。

陳邵青沒反應過來,直接撞到宇文浩成的臉上。

陳邵青掏出手帕雙手奉上。

“幹什麽?”

“殿下,你流鼻血了。”陳邵青終于選擇了閉嘴。

宇文浩成奪過手帕擦了擦鼻子:“你怎麽會帶手帕?”

“擦汗。”

宇文浩成直接把手帕砸到陳邵青身上,陳邵青馬上開始逃跑,宇文浩成一把抓住他的後脖的衣領,惡狠狠道:“宮內失儀,小心本王治你死罪。”

“就咱們倆現在的情況,還是殿下更失态吧。”陳邵青真是不怕死。

北境來得那麽多人,只有陳邵青進了宮廷,跟着晉王請安的時候,就知道了,大概是有些天然呆,而且事情本身也存在着讓人詫異的地方,倒也自然。

大概總有些傳聞,說晉王在北境找過一名女子,名叫時悅。陳邵青只提過時小姐,其他的都沒有,旁人有心,也打聽不到什麽,即便聽見了,也不會關聯什麽。

只有這種時候,宇文浩成才覺得那段記憶不是自己的妄想。

陳邵青是難以隐藏情緒的少年人,宇文浩成願意和這樣的人相處,他短短二十年的人生幾乎都困在各種權衡和秘密裏了。

寶華殿的木魚聲音,不間斷地敲響。

許文鳶閉上雙眼,心裏想着的,卻不是現在該求的。

高門許家,帝都傳承多年的世家,封侯拜相,代有才人。

“輕舟寫信來了,說接妹妹去北境玩。他的人不方便過來,會在北境最南邊的風鶴郡接她。”許青玄難得在家,他回帝都需要遞折子得到陛下許可才行。

不過許家得到許可向來也容易。

許中源頗有些感慨:“輕舟這孩子也吃了不少苦,不過文鳶獨行,總也有些不放心……”

“走官道,沒事的,安全其實還好。”許青玄不太在意,“父親擔心的是什麽?”

“你知道的,帝都那麽多眼睛盯着我們家,我怕有什麽變故。”許中源總有些憂慮,但也覺得該讓孩子們出去看看。

許青玄思索片刻:“比起把父親從高位上拉下來,他們應該還是更怕死一些。”

“你這脾氣也不改改,動不動打打殺殺就算了,看破又說破。”許中源不覺得培養出許勤亦是自己的功勞。

畢竟後來培養的許青玄和許輕舟,一個智多近妖,一個憨厚,兩個人的心眼都在許青玄一個人身上了。

“父親,與其坐在這裏擔憂沒發生的事情,不如問問妹妹的想法。”許青玄向來是主打尊重的。

許中源還是叫管家去叫許文鳶,其實不必問的,自然是想出去的。

“爹爹,哥哥,你們說的是真的嗎?”她雖然還在确認,但答案已經顯而易見了。

許中源只是微微嘆氣,召她上千,給她帶上一個銀镯子:“這镯子可以拆開,拼起來是相府私印,路上缺錢或者有什麽事情,就馬上找最近的官驿,知道嗎?”

“知道知道,謝謝父親。”她提着裙擺在家裏跑起來收拾東西,生怕下一秒,父兄就會反悔。

許青玄坐着喝茶,挑眉笑笑:“父親嘴上說着擔心,東西倒是早早準備了。”

“這可不是為父準備的。”他搖頭,有些想笑,最終化作嘆息,“你大哥準備的,為父不過翻新罷了,他大概要困在帝都一生,情願送弟弟妹妹們出去看看,現在看了……”

“大哥永遠把自己放在後面,父親,我和輕舟都離父親那麽遠,要是妹妹北上遇到了合适的人,父親怎麽辦?”許青玄大概被帶動,有些悲傷。

許中源倒是笑笑:“做官做到我這個份上,往帝都調個人應該不難。”

“父親,放寬心吧,妹妹是大人了,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麽,有我呢。”許青玄不願意把事情往不好的方向想。

如果……

“青玄,你自己要放寬心吧,看你現在的表情,真的很兇。”許中源一開始不理解為什麽南方的軍報裏對許青玄的描述大多離不開兇神惡煞這幾個字。

自己的兒子雖說脾氣确實有一些,但也談不上兇神惡煞。

現在接觸起來,突然就有些理解了。

總之許文鳶就這樣低調出門了,只跟着幾個有些功夫的仆從,許家打算過段時間稱病,休養兩三個月也差不多就回來了。

許文鳶就這樣快快樂樂出門,在每一個地方都會寫兩封信,一封寄往北境都護府,一封寄往帝都相府。

講述見聞,或者帶些禮物。

這樣的昨天持續了一個月,大家自然而然也就放松了警惕。

事情的轉折是在嘉臨郡,離風鶴郡只有三天的路程。

她一直住在官驿,白天趕路游玩,晚上早早休息。

臨近北境,秋日已經很冷了,好像随時都會下雪。她向來怕冷,房間裏燒着碳,或許總是有些累,迷迷糊糊睡着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總有些不适,很快反應過來是手腳被綁住了,眼睛被蒙住,最也被堵住。

倉皇深呼吸,寒氣入肺,整個人難受得蜷縮成一團。

她也沒有太慌張,只是讓自己盡量變得平緩,手指摸上手腕,确認镯子還在,這是能證明她身份的東西,如果謀財還是有條件可談的。

她大概腦子裏面事情太多,聽到門外的腳步後驟然放空。

認真聽,也聽不太清。

只能感覺到什麽方向是門,門外站着有人。

她感覺到有什麽東西靠近她,下意識想要避開。

那個人把她嘴裏的布拿出來,附在她耳邊:“噓。”

她感覺自己此刻極盡慌亂,心跳飛快。

那個人什麽都沒做,大概是摸索着牽到她的手,把她頭上的簪子塞到她手裏。

她分不清來意,只是下意識拿簪子劃着綁住雙手的繩子,對方大概也是這個意思。

他們不再有交流,那個人腳步極輕,幾乎完全聽不見。

手上的繩子被劃斷,她先摘下眼睛上的布條,看了周邊的構造,門後牆邊站着一個身形高大的人。

她還是會心跳加速,那個人好像沒人把她視作有危險的存在,只是聽着外面。

房間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大概是沒有聽見繩索摩擦的聲音,扭頭看了她一眼。

她把簪子尖的一頭朝向外,那人還是比出噤聲的手勢。

她連連點頭,表示乖巧。

嘈雜的打鬥聲傳來,但沒有持續太久。

門外兩個看守的人,甚至沒有敵過兩招,鮮血飛濺在門上。

門鎖被砍斷,門被打開,她幾乎是慌亂看着門裏的人,生死當前,想不了那麽多。

那人應該身手不錯,不然也不會悄無聲息潛進來。

門外殺進來的人,劍上還在滴血,他們走進來,恭恭敬敬行禮:“将軍,已經處理好了,東西……”

“把這位姑娘帶出去吧,其他的等會再說。”他打斷了說話,“我是北境晉王麾下将領,姑娘不用太害怕。”

後一句話是對着許文鳶說的,太慌亂了,全然沒注意他們兩個互相對視,什麽話都沒說。

他抽出劍割斷了綁住她雙腳的繩子,拉住她的胳膊,拉起她整個人:“外面不太幹淨,別怕。”

“姑娘請。”其中一個人收起劍,帶着許文鳶走出去。

“将軍,這裏不是北境所轄,需要告知地方官嗎?”陳知珩是副将,也是宇文浩成親衛,“東西我們沒找到,這些人都是死士,全部自盡了。”

宇文浩成觀察房間構造:“我看倒是未必,你謀反的時候還順便綁架嗎?”

“将軍少做這種假設。”

“他走到書架前,抽出兩本書。”書架構造變化,吐出一個鎖孔。

“我去搜那姑娘的身。”陳知珩反應夠快,馬上就要動身。

宇文浩成持劍劈開了整個書架,精巧的機關爆裂,錦盒掉落,他撿起來打開,确定是要的東西之後遞給陳知珩。

縱使陳知珩跟着他那麽多年還是被他折服:“将軍行事……”

“你先安排人把東西帶回去。”他頓了頓,“軍中沒有女眷,搜身不方便。”

“萬一她是主謀……”

“你還不如說我是主謀,陳邵青也來了吧,讓他去問問。”

“邵青行事并不穩妥。”

“問話本來就需要這樣的人。”他揮揮手,陳知珩也就退出去行事。

宇文浩成留下來研究其他的機關。

陳知珩推搡着陳邵青去問話,又交代了其他人幾句,先行離開。

陳邵青從懷裏掏出紙筆:“姑娘,不好意思,可以問些問題嗎?”

許文鳶看着眼前的人:“你們是晉王麾下的嗎?”

空氣裏的血腥味很濃,她只能盡力假裝平靜。

“是啊,姑娘不用怕,我們是正規軍,而且我是陳家人。”陳邵青大概覺得對方很不安,自報家門,“我叫陳邵青,北境元北郡陳家人,姑娘要是不信可以去陳家找我的。”

“我沒有不相信的意思。”許文鳶擺手。

“那姑娘叫什麽?”

“十月……”

“怎麽寫啊?”

“時間的時,喜悅的悅。”

“我還以為是月份呢。姑娘來嘉臨郡做什麽?”

“家裏出了些變故,來北境投奔……”

“那你家人是什麽地方的人。”

“風鶴郡就可以找到。”

“風鶴郡離這裏挺近的,你可以和我們一起走。”宇文浩成顯然是不相信千裏投奔這種事情。

他從頭到腳掃視了他一眼,大概只是被養的很好的姑娘。

陳邵青起身把位置讓給宇文浩成。

他們倆面對面坐着,各懷心事。

許文鳶已經決定了不能說出自己的身份,許家有南方兵權,晉王有北方軍權,有時候僅僅只是晉王到訪北境都護府附近,都會引起帝王的猜疑。

更何況她這樣的形式出門,要是和晉王勾連起來更是麻煩。

許文鳶只是擡臉笑笑:“也行,那麻煩将軍了。”

“還沒問将軍的名字。”她追問,這次輪到宇文浩成沉默了。

只不過沒有太明顯,來人在他耳邊說了兩句話。

宇文浩成起身走出去,回避了答案。

陳邵青收起幾乎什麽都沒記的紙筆,跟着宇文浩成走出去。

他交代了幾句,陳邵青跟在後面探頭:“将軍,你剛才怎麽不說話?”

“我說什麽?”

“你不會是喜歡上人家了吧。”

“萬一她是此事主謀呢?”宇文浩成拿陳知珩的話堵他。

陳邵青啧啧兩聲:“将軍,這話你自己信嗎?”

老實說,宇文浩成是不信的,且不說看起來就是沒吃過什麽苦的模樣。

綁架雖然是隔着衣服綁的,但也是被藥物控制的。如果機關的鑰匙在她身上,多半是要連人帶東西一起帶走的。

其實他淺淺搜過身,只不過不太方便說。

後面醒了之後的表現,雖然冷靜,但防備心也很重。

而且這名字不像是真名,投奔的事情他也不信,只是下意識覺得此人無辜,有些膽識,也有秘密。

陳邵青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軍,除了時悅姑娘沒有其他活口了,要是帶上她,得你來帶。”

“我?為什麽?”他下意識反問。

陳邵青回嘴:“本來就是将軍你要帶,我們可一句話都沒說。”

他聳肩,其他人聽到這句話也是推搡笑笑。

許文鳶還是坐在原地,不清楚他們在笑什麽。

宇文浩成見沒人接話,只會走回許文鳶面前,半蹲着說話:“時姑娘,你會騎馬嗎?”

“額,不會……”許文鳶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他示意許文鳶跟他走,她也跟上。

陳邵青坐在自己的馬上看熱鬧,宇文浩成開口:“冒犯了。”

他把披風披在許文鳶身上,雙手扶住她的腰把人抱上馬,自己也翻身上馬。

許文鳶被衣服完全攏住,看不清其他人的表情,但覺得多半是在笑的。

只不過宇文浩成可能臉色一般,大家都憋着。

他盡量讓自己冷靜,保持平常。嘉臨郡離風鶴郡很近,他們不會因為多了一個許文鳶停下腳步,也不會放許文鳶獨行。

事實上,被綁架的人,是不會輕易被放棄的。

這一點,在他們離開的當天夜裏就得到了驗證。

快馬走過山崖的時候,箭矢劃破空氣,宇文浩成大概是慣用長兵器的,披風也是特制的,箭矢被擋住。

她沒有受傷,只是下意識抱住宇文浩成。

他也意識到了不對:“分頭走。”

“是。”軍士服從命令,人馬很快分開。

宇文浩成只是不斷加速:“抱緊了。”

這事大概是奔着他來的,看來他的秘密行動不算太秘密,看來謀反和更北邊的人脫不了幹系。

一時間他都說不清楚他們兩個到底誰更倒黴。

他已經盡量避開來人,卻還是被流矢擊中,揮劍斬斷箭尾,一手護着懷裏人的頭,一手抱住腰,飛身而起,躍下山崖。

馬還是沿着既定路線飛奔,夜色深,跟着的人再次分成了兩隊,來人的目的性太強,甚至也派人回去複命。

山間潭水本就寒冷,夜晚更加刺骨。這些對宇文浩成來說,不算太大的問題,對許文鳶來說,從來到嘉臨郡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在她的認知之外。

刺骨的潭水促使他保持清醒,他只能單手推動着自己扶起來,抱着他的手松開了,懷裏的人應該失去了意識。盡量浮出水面,保證呼吸平穩。

一路漂到淺水區,他直接橫抱起她,随着浮力的減少,帶水的長袍拉着他往下墜,走了兩步雙腿突然失去力氣,他半跪,脫手前盡量把許文鳶放平。

背上的箭矢還沒取出,他稍微洩氣一點,各種不适襲來。

他盡量讓自己保持清醒,繼續抱起許文鳶往前走,靠近大樹時停下,他把她身上帶水的披風解開擰幹放到旁邊,觀察周圍的環境,确定一時半會不會有人跟來才放下心。

他的清醒沒有持續太久。

許文鳶恢複意識的時候,宇文浩成已經失去意識了。

太陽将升未生,她下意識的第一反應是試探宇文浩成的呼吸,确定對方是活着的。然後應該做的是離開他,獨自前往風鶴郡去繼續她自己的事情,萍水相逢,眼前這個人至少也是陳家這種在晉王面前說得上話的人

宇文家的皇子和許家的關聯,除了先太子殿下,其他的都會受到猜忌。

只是道德總是在這種時候超過了人情世故。

許文鳶檢查他傷的如何,他除了劍沒有其他的武器,她拿着之前隔斷繩子的發簪挑斷衣服的紋理,撕開小口子,背後的箭傷已經不怎麽流血了,只是血色偏黑,大概是有毒。

他砍斷了箭尾,她也無從下手,她需要盡力保住她的性命,等人找過來。

但又不能标記的明顯,怕那些人先找到他們。

心裏道聲抱歉,直接上手摸索他身上有什麽東西,許青玄有言,禮儀是為了維護活人的體面,生死當頭,活着比分寸重要。

從他懷裏掏出瓷瓶,判斷基本的用處,外敷內用,伸手摸他的額頭,沒有發燒,但也比自己的手暖和多了。

她除了冷沒什麽其他的感覺,找了幾根棍子撐起來披風,擋住風。

把他挪動到側卧狀态,墊起他的頭,考慮到自己手更冷,就沒有接觸宇文浩成。

坐了一會還是太冷,她打算動起來,讓自己先暖和一下,這樣被找到的時候至少不用分出精力來管自己。

“你在幹什麽?”聲音突兀但不算尖銳。

許文鳶看他要坐起來,急忙攔住他:“你別動,你受傷了,可能還有毒。”

“我自己的身體我還是很清楚的,沒有毒,大概只是失去了反抗能力。”他只解釋了一點,“你在做什麽?”

“太冷了,想着動起來暖和一點。”大概是為了讓自己的話信服,她伸手想要證明。

宇文浩成沒有碰,只是點頭:“我知道。”

“你怎麽知道?”

“我沒有昏過去,我只是沒力氣。”宇文浩成解釋了,但說出口總有些尴尬,他什麽都知道。

被摸頭,被擺弄,被搜身,被喂不知道是什麽的藥。

一時之間尴尬彌漫,宇文浩成從剛被搜過的地方又拿出來了其他的東西,火折子點燃引線,信號發射:“你還有一炷香的時間。”

“什麽?”

“你可以走,嘉臨郡離風鶴郡快馬加鞭也就一天的路程,現在出發不到一天你就可以走到。”他頓了頓,“昨天和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我都不會告訴任何人,不會對你有什麽影響。”

他知道顧慮總是很多,無論對方說的是不是實話。

只是潛意識裏總把她和其他的事情分開而已。

“那我也可以不走嗎?”許文鳶不覺得眼前的人是什麽壞人,她在北境待不了太久,将來也不會有什麽交集。

他點頭:“可以,只是現在這樣的情況,我們不會去風鶴郡了,會直接改道去州府郡,那裏有都護府,對你來說找人可能也更方便。”

“都護府的都護大人是我知道的那個許大人嗎?”她是試探性發問的。

州府郡倒不是問題的關鍵,直接去也沒關系,但是一定不能是這位将軍或者是陳家人送過去。

宇文浩成點頭:“對,許輕舟大人。”

真是兜兜轉轉,得來全不費工夫。雖然形式上有些出入,但結果問題不太大,她跟着這些人确實更安全一些,而且這位也是因為她受傷的,心裏總有些愧疚。

“好。”她下定決心。

宇文浩成不知道他說好的是哪個選擇,只是把火折子遞給她:“點火不太方便,你可以湊合用一下。”

不是太暖和,但是比沒有好。

她坐在他背後,把他拉下來,頭放在自己的腿上:“你躺着吧,我們一起等。”

宇文浩成确實是失去了反抗的能力,平靜躺下。

心裏只有一句話,等陳邵青他們來了,也得叮囑一下他們不能說出去。

不到一炷香的時候就有馬蹄疾馳的聲音,陳知珩跳下來,許文鳶沒動,只是陳知珩扶着宇文浩成,她推着。

宇文浩成坐穩,陳知珩喊了一聲駱叔,帶着醫藥箱的中年人快步走上前給宇文浩成處理傷口。正經的醫館,下手比她果斷很多。

上衣脫下來,許文鳶退避,安靜地站在一邊,背對着他們。

陳邵青來得稍晚一些,帶的幹淨衣服來的,他先把衣服遞給宇文浩成。

他睜眼,指了指許文鳶,又指了指大氅。

陳邵青帶來兩套,一套遞給了陳知珩,另一套走到許文鳶身邊:“時姑娘,換件衣服吧。”

“我……”

“衣服是将軍的,是幹淨的。”陳邵青遞上衣服,還有大氅,“時姑娘,不管怎麽樣總比濕衣服要好的,将軍還有其他的衣服,放心吧。”

許文鳶看了一眼其他人,他們的注意力都在将軍身上,她沒推脫,只是拿着衣服找隐蔽的地方去換。

陳邵青背對着她離開的方向,遠遠地看着宇文浩成。

他們其實認識很久了,從晉王來北境的第一天就住在陳家,這麽多年好像除了打仗也沒什麽自己的生活。

他聽自己的哥哥陳知珩說,晉王大概是有自己的計劃,不然他應該派人把她送到該去的地方,而不是帶走。

他其實覺得這事情和計劃,和任務也沒有那麽大的關系。

可能就只是因為她而已。

傷口包紮好,宇文浩成沒有完全恢複,只是披着上衣:“去州府郡吧。”

“是。”

他眼神掃視了一下周圍,沒有看到顏色不一樣的地方。

“人呢?”

“都在啊。”陳知珩不确定他在找誰,只是讓開,把他的視線放開。

許文鳶換好了衣服還是背對着他,衣服太長了,所有的衣服,她只能站在地勢比較高的地方,來避免衣服被打濕。

只是看着背影,他有一瞬間的恍惚,下意識笑了笑。

他穿好衣服:“走吧。”

“時姑娘,走了。”陳邵青喊了一聲。

許文鳶提着衣擺,毛領團在她的脖子上,好像整個人都被埋進去了。頭發也濕了,大概只是擦了擦,只是低低地盤着。

他總覺得有什麽奇怪的地方,但又說不上來。

黑色倒是挺顯白的。

他看起來實在是太像欲言又止了,陳邵青推搡了一下他:“将軍別楞了,有這個時間快想辦法給時小姐做兩件合身的衣服吧。”

“不用的,嘉臨郡的驿站應該有我的行李。”她下意識拒絕,但又覺得讓他們返程也很麻煩。

沒有最優選。

宇文浩成只是點頭:“知珩,讓人回去找找吧。”

“是,将軍。”

一群人浩浩蕩蕩離開,返程比來的時候慢了很多,陳家是北境第一望族,就近找了個宅院圍起來。宇文浩成的傷口雖然被簡單處理了,但到底是皇族,牽連有很多。

重兵把守,許文鳶才明白他當時為什麽讓她自己走,如果不走的話,就走不了了。

他是有心放她離開的,至于後果,全都由他自己承擔。

她和府邸裏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不僅僅是性別,在他療傷的最先幾天裏她也沒有見過他,只不過從正屋裏飄出的藥味,大概傷情也不是像他說的那樣簡單。

少年有為,心思細膩,嘴硬心軟。

到底也是鮮明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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