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變故

變故

“陛下,南方來信了。”趙旭雙手奉上,南疆加急的信件。

宇文浩成在禦書房坐着,拿起信拆開,看了一眼,遞給了趙旭:“給陽陵王也看看吧,祭禮怎麽樣了?”

“還有二十七天,禦禮司還有兩次演練,陛下要參加嗎?”趙旭問。

宇文浩成點頭:“這次讓崔元游替朕去吧,最後一次朕去看看。”

崔元游是禦禮司的三位主司之一,現在代理了尚書的職位。

“是。”

他退下,安排人送信,也安排人去禦禮司傳令。

南方的和談延遲了,女王病了,聽起來很像是借口,也确實是借口。南方的傳言裏說,是宇文翰拙和談的心不誠,才導致了這樣的後果。

這個結果是宇文浩成意料之中的,萬一他祭禮的時候死了,可不就是打仗的好時機嘛。

至少确定了一件事情,危機比看起來還是嚴峻很多的。

宇文翰拙把傳言也寫在了信裏,傳言雖然有失偏頗,但也不算完全虛假。

南越要采用傳統的歃血為盟的手段來進行約定,割破手掌,飲下鮮血。

許青玄是能接受了,但是南越要求是王族之血,宇文翰拙拒絕了。

和談那天,許青玄很早就到了,宇文翰拙沒有下馬車,甚至看不出來他來了沒有。

他說:“我能喝下我的血,但你們不能。”

Advertisement

話裏有很多歧義,但根本只有一個原因,他的血裏有毒,歃血為盟之後南越死人了,而南疆沒有,情況只會更麻煩。

曦月只是路過,不應該,也不可能用她的血。

他的态度強勢,南越大概還是忌憚,所以找了些不痛不癢的理由推遲了和談。

許青玄對此事的評價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韓王主戰。”

“本王不主張,但并不懼怕。”這是宇文翰拙的答複。

詭異的平衡在南方彌漫,許青玄也因為這個原因留在了南方,宇文曦月住在韓王府,但也沒怎麽和他們見過,他們兩個奔走外宿是常事,她也不想打擾。

只是偶爾出于非常巧合的“原因”,會在一起吃頓飯而已。

時間一天一天過去,宇文浩成參加祭禮演練也只是走了一遍,确認了位置。

祭禮就這樣一天天來,太後在宮中祈福即可,不必前往皇陵。

他不知道以前有沒有這個規矩,只是他沒提,也沒人特意提。

天還沒亮就穿上了禮服,他坐在馬車裏,閉着眼睛。

“還有多久?”

“回禀陛下,約莫半個時辰”

他睜眼:“叫陳邵青來。”

趙旭點頭,快步往前走,陳邵青調轉馬頭走到馬車旁邊:“陛下,怎麽了?”

他掀開窗簾:“上來說。”

陳邵青下馬,把缰繩交給最近的人,馬車不快,也不會為他停下。

他坐在下位:“陛下怎麽了?”

“都安排好了嗎?”他繼續閉上眼睛。

“安排好了,陛下先休息會吧。”

“沒事,不順利的話這輩子都可以歇着了。”宇文浩成笑得不太自然。

陳邵青不知道怎麽接。

宇文浩成深呼吸幾個來回才出聲:“嗯……”

又是欲言又止。

“陛下,我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你說。”

“陛下,真的打起來,很難找不到你。”

“你可以直說朕是活靶子。”他睜開眼睛,有些無奈。

陳邵青搖頭:“臣沒這麽說,是陛下你說的。”

宇文浩成情緒不高,只白了他一眼,就又閉上了。

馬車晃晃悠悠到皇陵,趙旭掀開簾子,陳邵青跳下馬車,趙旭舉着隔壁,宇文浩成扶着,一步一步走下來。

崔元游已經在等着了,陛下走在最前面,華服龍袍,唯一的明黃色。

他長吐一口濁氣,提起精神。

祭禮以誦經為主,香的味道很明顯,他要在這裏待至少三天,素齋。

跪在宇文氏的牌位面前,腦子裏是空白的。排位很多,大部分人為這個國家付出的時候也不知道最後是這樣的景象。

第一日是風平浪靜的,他什麽都沒吃,只是一直跪着。

陳邵青和淩川輪流陪着,趙旭始終在殿外候着。晚夏的白天也沒什麽涼爽的時候,華服厚重,宇文浩成也只覺得有些心煩意燥。

他确實是無法平靜的,他在等待,似乎是在等待命中注定的危機。等待的時候,有一些恍惚的感覺,他搞不清楚到底有沒有在天之靈,欽天監算了幾回,都說這幾天是好日子,甚至比真正的駕崩還要早幾天。

看來他這個位置父皇也不是真心實意要給他的,催着他來送死。

他并沒有對當下的事情抱太大的希望,即便殺光了那些意圖謀反的人,整件事情也不會結束,一次,一次,自然還會有下一次。

他走神,牌位掉下來了一個,聲音不小,他起身,撿起來放上去:“把門關了吧,風太大了。”

“是。”

他放上去,牌位很新,是新做的。

上面寫着:臨瑾王 宇文懷瑾。

他下意識拿拇指摩挲了一下。

其實他也不是完全不懷念的,生母去世,他是太子親自開口接到長春宮的。要說感恩,自然是有的。

只是,沒那麽簡單。

他的生母靜妃的馥泱宮是常年緊閉大門的,說曾經是父皇最寵愛的妃子,只是不願意留在後宮裏,整日整日以淚洗面。靜妃的神志似乎也被皇宮消磨殆盡,直到有一天拿着剪刀劃破了宇文浩成的胳膊,不知道流了多少血。

傳聞說,他其實不是靜妃的兒子,是父皇為了讓靜妃不要只想着求死,讓她養着沒名沒分的宮女的兒子。

只不過,皇宮最終摧毀了她的理智和感情,直到有一天終于解脫,服毒自盡。

至于毒藥的來源,也有很多說法,宇文懷瑾給他講過一種。

太子宇文懷瑾給靜妃遞了毒藥。所以戒備森嚴的馥泱宮才能有毒藥的流通。

起初他并不知道這個故事,以宇文懷瑾的身份,也沒人會講這件事情,這個傳聞還是皇長兄給他講的,當時他還太小了,他聽不懂故事裏的含義,也不明白為什麽要講這個故事。

他所能聽到的故事裏,最廣為流傳的說法是,太子好學,深夜返回東宮的時候聽到了孩子的哭聲,所以帶人打開了馥泱宮的大門,他進去的時候,靜妃就已經沒了,只剩下他在哭。

只是在宇文懷瑾的講述裏,他沒有說毒藥到底是從哪來的,也沒有說真相到底是怎樣的,又或者都是假的,只是他真的是個很好的兄長,所以他也不曾刨根問底。

牌位放穩,他站在牌位前,思緒回到以前,一時也收不住。

他到底是歸元十九年的親歷者,也是幸存者,是帝王威嚴的遷怒對象。

其實姚老說得沒錯,宇文懷瑾是個感情用事的人,他是個非常感情用事的人。他的完美形象幾乎是王朝上下齊心協力培養、塑造的。

可是他寫下那一份根本不存在的認罪書是毫不猶豫的。

他要救許勤亦,至少他的目的是為了救他。

他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只是在看到宇文懷瑾屍身的第一眼就得到了答案。脖子傷口太深了,深到沒有一絲一毫拯救的機會。

他是自殺的。

他其實沒必要自殺的,以他在父皇心裏的地位,為了他能夠活下來,即便要付出些代價,也是值得的。

只是那樣明顯的傷口,父皇抱着他的屍體,擋住他的脖子,對外以殺害太子的罪名處死了很多人。

似乎他們之間的感情,也存在着很多複雜的因素。少年時他以為,父皇只是太難過了,後來他也想過,如果連他都看出來了,父皇怎麽會沒有看出來呢?

可到底還是矛盾的,宇文懷瑾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明明是守規矩的人,毒殺過後宮的嫔妃,僭越過無上的皇權。

明明是前程光明的人,最後死在了自己手裏。

明明是和煦而又簡單的人,似乎有着無數的秘密。

只是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能探究了。

他看着他的牌位,不自覺的開口:“你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聲音不大,他是在問宇文懷瑾,也是在問自己。

人終究是複雜的,一個詞,無法形容任何人的一生。他也是複雜的,即便是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像個符合自己年紀的少年,也很難掩蓋住沉重的本色。

第一天晚上也是風平浪靜的,大概是他年輕,崔元游甚至沒有太多次地勸他休息。齋戒對他來說,并不難。

他也擅長等待。

異常的情況直到第三天的午後才發生。血腥的味道鑽進他鼻腔的時候,似乎一切都晚了。

明黃色的龍袍只有他能穿,自然也避無可避,陳邵青被特訓了一段時間,反應快了很多,淩川拉弓躲在殿裏的主柱後,看準時機發起攻擊。

軍隊的後援速度不算慢,黑衣人是無法靠近宇文浩成的。雖然死了很多人,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戰争,好像永遠也不會結束。

直到一支箭矢射到殿內,箭尾上綁着一塊玉佩。玉佩下的流蘇晃了很久,宇文浩成定睛看,快步走過去撿起來。

而後大聲喝止:“全部停手!”

禦林軍停了,保持在防禦的狀态,對面的人也停下來了。

他走出去,禦林軍退開一條路,另一邊也停下來,走出來一個人。

秦文正,穿着淺黃色的衣服,胸前繡着前朝的圖騰,僅僅看服飾,他也是皇族,不過是前朝的皇族。

他就站在那裏,什麽也沒說,宇文浩成也沒說,只是站在那裏,盯着他。

秦文正笑了笑,擡手行禮,緩緩開口:“好久不見。”

“寧卿?”

“陛下确實聰慧。”

“寧卿冒着那麽大的風險而來,只是為了誇獎朕嗎?”他也微笑,不置可否。

秦文正搖頭:“只是試探一件事情而已,順便勸陛下一句話。”他停頓,确保宇文浩成在聽他說話才繼續道,“過去束縛我手腳的東西,今時來日也會束縛住陛下的手腳。”

他握緊那塊玉,這玉佩是許文鳶的。

他自然也就很清楚他的意思了。

秦文正還是笑:“陛下順便替我向許家和姚家道聲抱歉,昔日利用他們确實不拘泥于手段,等寧氏重新坐上那個位置,高官厚祿都不在話下。”

他說完了,似乎在等待些什麽,宇文浩成眉頭微皺,給了陳邵青一個眼神,弓箭突然,秦文正也沒想着躲,弓箭沖着他的心髒,他也沒有躲閃,應聲倒下,倒下的時候表情也沒有改變。

跟着他的人遠處的迅速逃竄,禦林軍追擊,近的那些全部服毒自盡。

陳邵青和淩川去檢查屍體,陳邵青先返回:“陛下,不是他,您要去看看嗎?”

走進看,倒下的這個人和秦文正其實不太像,面容的調整需要漫長的時間,比起之前的溫氏,眼前這個還是太粗糙了。

地上那人的衣角翻起,他伸手翻過來,仔細看了一眼花紋。

“陛下,是有什麽問題嗎?”陳邵青蹲在旁邊,他看不出來有什麽問題,只是擔心宇文浩成看得太認真,有什麽疏漏的暗器對他不利。

宇文浩成搖頭:“沒什麽,傳旨,擢升鐘量紀為刑獄司尚書,抄家搜秦府。”

“哪個秦府?”陳邵青接話很快,完全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宇文浩成站起身,補充道:“秦文□□,秦闊暫時複職主司,直到能撇清自己的嫌疑為止。”

他又看了一眼,眼神定格在崔元游身上:“崔卿今年多大?”

“回禀陛下,臣今年四十九……”崔元游答得不快。

“崔卿祭禮辦的不錯,從現在開始就是禦禮司的尚書了,加官的旨意和鐘尚書的由禦禮司一起拟旨,先做事,此外抓緊時間推薦個主司出來接替你的位置。”

“多謝陛下,臣……”

“不用多說了。”他打斷,“淩川,先去禁軍府衙調兵進宮,宮中和太學的護衛都要加強。”

淩川領命,快馬加鞭離開。

“那需要疏散帝都百姓嗎?”陳邵青接話。

宇文浩成搖頭:“不用,這些都是沖着朕來的,只是想換個姓氏的人坐龍椅而已。”

說的簡單,恐慌卻沒有那麽簡單,他附在陳邵青耳邊說了兩句話,陳邵青也悄悄離開了。

“崔卿,祭禮還有多少環節?”他問。

崔元游答:“基本已經結束了,還有奉香誦經,眼下陛下還是先回宮的好。”

“換了皇帝就不做事了嗎?該怎麽樣就怎麽樣。”宇文浩成心裏沒有看起來那樣鎮定,只是他這樣說了就需要這樣做。

崔元游帶着他,他又回到殿中,點香侍奉。

心思已經不在這裏了,雖然他原本的心思也不在這裏。

宮裏也算不上風平浪靜,內廷司屬于禦禮司管轄,宮裏亂七八糟的人也不少。奉遠翺一直在長春宮待着,他殺手的本能是等不了那麽多的,一場厮殺下來,再加上年關的投毒事件,長春宮除了芷蘿,已經全部換掉了。

血濺在許文鳶的裙擺上于涯的血都還沒幹,長春宮的內監之首。

奉遠翺收起劍,沉默地站立。他是影子,白日裏現身,會戴着面具。

許文鳶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是陛下讓你來的嗎?”

“是。”

“今日多謝你了。”她心有餘悸,坐在殿內的椅子上。

他們本就不熟悉,也沒有什麽要說的,論功行賞也不是她來賞,

奉遠翺沉默了很久,芷蘿見狀也只能去叫人清理長春宮。

直到長春宮裏只有他們兩個人,他才開口:“事實上,陛下疏忽了,娘娘今天平安無事不是因為陛下安排得當,是因為他們沒打算殺您。”

許文鳶聽着,記在心裏,她自然也是能看出來了。

奉遠翺繼續道:“他們不會一直手下留情的,娘娘的運氣不會一直好,下一次就說不準了。”

許文鳶還是沒說話,她自然清楚權力的鬥争裏,手下留情都是有限的。

“可能有些多嘴,但我還想說一句。”他看着院子裏馬上要進來的人,緩緩道,“忠誠是美好的品質,但也是消耗品。”

許文鳶順着他的眼神往外看,他退後,幾個動作就消失不見。

忠誠是一輩子的事情,背叛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她收回眼神,奉遠翺大概又躲在暗處。

宇文浩成回宮的時候,天都要黑了,雖然他并不在意,但崔元游還是加快了祭禮的流程,一路上也沒有其他的伏擊。

第二天天亮,刑獄司和禦林軍就查封了秦文正的府邸,所有的物件都留檔送到宮裏。

帝都裏人心惶惶,戰事往往起于邊疆,突然從帝都開始發生,總讓人有些難以預料。

阜南軍和威北軍都開始整頓,不過內憂往往不是依靠軍隊就可以解決的。

許文鳶沒有拿出聖旨出宮,也沒有受傷,他也沒有過多的過問,只是安排人調查長春宮新的宮人。

距離感不是壞事。

他也确實需要保護好她,那天假的“秦文正”說的也沒錯,寧氏在複國大計面前仍然對她一而再再而三的留情,那麽事情放到他面前的時候,他能斬斷所有的感情嗎?

答案顯然是不能。

宇文浩成發號施令,空閑的時候再一次進入了東宮。

他有疑問,需要解答。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