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上岸

第3章 上岸

程舟當時感到詫異,因為田野一直學得很努力,她原以為成為一名教師就是田野的夢想。

不過程舟确實也疑惑過,像田野這樣超級社恐、還超級不喜歡小孩子的人,為啥會渴望成為老師。

只是對于程舟來說,只要是朋友想做的事兒,那就不需要多問,只管支持就好了——就田野在寝室學習的那陣子,程舟連音樂都不外放了,凡是田野睡覺學習的時候,她連一點動靜都不帶有的——這對程舟而言絕非易事。

結果憋了這麽久,田野說她不想當老師?甚至,還是“可能不想”?

程舟眉頭緊皺:“‘可能不想’是想還是不想?”

“我不知道。”

“這還能不知道的?”

“可不當老師去幹嘛呢?進化工廠嗎?對身體不好,還得倒班。”

“要不幹教培試試?”程舟說,“你要是害怕在很多人面前講話,可以先去教培試試一對一的那種。”

田野看她:“這跟49年加入國軍有什麽區別。”

“或者也沒必要非得專業對口啊,很多人幹的都是和專業無關的活。”程舟繼續支招,“管培生、銷售、運營——鐘市那麽多企業,你投就是了。”

“那不穩定啊,萬一倒閉或者裁員怎麽辦?”

“那就重新找工作啊。”

“那要是35歲之後被裁呢?哪家公司還會招35歲以上的員工?”

“哇,田野,你讓我感到陌生。”程舟鄙夷地看着她,“你什麽時候開始想得這麽長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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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田野和其他人的不同就在于,她能清楚地知道程舟這話是在陰陽她:“跟你似的這麽稀裏糊塗地過就好了?想得長遠有什麽不對,這都是現實問題啊。”

“所以你就是想要穩定是嗎?”程舟終于get到了,“那你去試試事業編和公務員呢?”

“現在學來不及了呀。”田野疲憊地搓搓臉,“而且我感覺好像也不是我想要穩定,是我媽想要我穩定。”

程舟說:“哦喲,那你可真是個大孝女呢!”

*

田野無法區分自己的個人意願和媽媽的意願。就像有條無形的臍帶,把兩個個體緊緊地連接在一起。如果想要分割,無異于讓田野撕破血肉——不僅是撕破自己,也要撕破媽媽。

和田野做了這麽多年朋友,程舟對她的印象一直是內斂冷漠的小酷姐,直到求職這一步才意識到田野還有這層屬性。

“真離譜啊田小野。”程舟語氣刻薄,“你還有什麽驚喜是朕不知道的?合着你那些脾氣都只敢沖我來是吧?你連跟你媽溝通一下的勇氣都沒有嗎?你這輩子就打算為她而活了是吧?”

因為被這話刺激到,田野還真去和媽媽溝通了。

她一生都會後悔在程舟的慫恿下做了這個決定。

*

“你到底犯的什麽病?親戚朋友都知道你考上了,都為你祝福,你現在說你不想幹?”

“你說你害怕上課?你連一節課都還沒上過,你就退縮,就打退堂鼓?我怎麽會生出你這麽沒出息的女兒?”

“任何工作,沒有說一上來就熟能熟手的,都是要練的,我不信你上了十節課之後你還能怕上課?你就連一個嘗試的機會都不能給自己嗎?”

“你以為你幹別的就能幹好了?連個小老師都幹不好,你在外面更是受欺負、被壓榨的命,到時你不要回家哭就行!”

“我也不是說什麽都要你聽我的,你已經大了,不用聽我的了,究竟怎麽選擇這都随便你。但是你可想好了,你現在還年輕,什麽都能幹,你跟你那個同學一樣去酒吧打工都行,但年紀大了之後呢?你在酒吧給人掃地?”

“你實話跟我說,是不是你那個同學又跟你說什麽了?我知道你不會無緣無故這個樣子,本來簡簡單單的事,就你一點主見沒有,一天天聽風就是雨的!”

田野媽媽的聲音巨大,從田野的手機裏直接傳到兩米外的程舟那。

說實話,程舟從沒見過發脾氣時音量這麽大的人,她的心髒怦怦地跳,吓得手腳發麻。

但田野只是神色如常地聽完,然後用尋常語氣說:“不是的媽,就是我自己這兩天想得有點多。”

“你就是給閑的!我看你還是抓緊回來吧,在學校待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麽了!”

電話挂斷,發出嘟嘟嘟的聲音。

程舟險些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你沒事吧小野?”

“沒事兒啊。”田野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甚至還有了幾分因不能再想東想西而帶來的心安感。

她起身打開行李箱開始收拾東西。

程舟擔心道:“你幹嘛?”

田野說:“上任鵝鎮。”

*

本來面試時校長就說希望田野畢業前能提前來學校代課,但因為代課工資比有編工資低,田野覺得這是壓榨,就沒同意。

後來媽媽實在擔心田野在學校被帶壞,連環施壓讓她回家,于是田野本該輕松愉快的最後一學期學生生涯,就在忙碌的工作中度過了。

實際上有句話媽媽說的沒錯,開始講課之後,田野确實沒那麽恐慌了。她畢竟是通過了面試的,本就有講課能力在,只要備好課就沒什麽問題。

甚至田野其實有很适合做老師的一面——她很擅長察言觀色,能注意到學生的細微表情,這就讓她能輕松知道他們到底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

想象中可能“管不住紀律”的情況也沒有出現。因為田野本來就喜歡板着個臉的緣故,硬是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讓學生們不敢貿然向她發出挑戰。

陷入忙碌後,田野的頭腦确實輕松了不少,幾乎已經忘了入職前自己到底在抗拒什麽。當她得知程舟的工作還沒着落,她甚至想勸程舟也來當老師,最好和她在一個學校,這樣兩人能做一輩子的朋友。

但她也知道如果她真的這麽勸了,那就是她和程舟友誼終結的時候,程舟會敏銳地察覺到她變了。

有時她會想起大一時,剛和程舟熟絡起來的時候,程舟說她的夢想是做個調酒師,問田野的夢想是什麽。

田野感到奇怪,因為上一次有人問她這個問題,還是很小很小的時候,當時她說她想當宇航員、科學家、美國總統。

所以她一直把這當作一個逗小孩的問題,是一個不能得出真實回答的問題。

包括程舟說想當調酒師的事兒,田野也沒有當真,她覺得這就跟她說想做美國總統是一樣的。

但是更深層的潛意識裏,田野卻并不覺得這個問題可笑,相反,它非常有趣。

田野很急切地想回答這個問題,但她的腦袋空空如也。在思考的三秒鐘時間內,田野意識到真正的夢想是不用思考的,是能脫口而出的。

于是她挫敗道:“我不知道,我暫時還沒有夢想。”

田野感到遺憾,她沒能回答出一個有趣的人問出的有趣的問題。

但程舟似乎并沒有覺得這個答案掃興,她說:“那你一定是個大器晚成的人了。”

那一刻,田野覺得自己的世界裏有光照了進來。

*

至于發現程舟是真心想做調酒師,則是更加後來的事。

那時候大二,程舟找了個酒吧調酒師的工作,再加上穿衣風格前衛大膽,學校裏盛傳說她在酒吧陪酒,還因此驚動了輔導員。

輔導員把她叫到辦公室,給她媽媽打了電話,據說程舟媽媽是這麽回答的——

“哦喲,這衣服我給我女兒買的啦。現在的大學生哦,自己土就恨不能帶着所有人一起土,他們沒欺負我家囡囡吧?”

“酒吧的事我知道的呀,我老公是在國外做調酒師的,我家囡囡耳濡目染喜歡這個很正常啊,包括選擇化學也就是因為她喜歡動手操作呀。”

“怎麽在國外可以國內就不行呢?老師你這個話說得崇洋媚外的呀,我不覺得我們國內比國外差什麽呀。”

“我家囡囡已經很低調啦,暑假時我還問她那個三千塊的包包怎麽不帶去學校,是不是不喜歡了。我家囡囡說她這是去上學的,拎三千塊的包包成何體統——這麽好的小姑娘你說去哪裏找呀。”

當天下午田野就當面收到了程舟媽媽送的零食和醬牛肉。

程舟媽媽的穿衣打扮比程舟更潮幾分,牽着田野的手揪心道:“你們同學之間一定要好好相處哦。舟舟這孩子沒什麽壞心眼的,可能有時候她自己沒意識到,要是打擾到你們,你們提醒一下就是了,可不能有矛盾哦!”

田野硬是隔了三天才反應過來,原來程舟媽媽誤以為她這個室友是欺負程舟的主力。

大概是因為她穿得土且一臉兇相吧。

*

真就是野貓看家貓。

田野一直認為程舟有個開明且富裕的家庭,她一生吃穿不愁,可以盡情去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

是羨慕的,但真的談不上嫉妒,因為田野沒什麽想要的東西。鮮衣美食對她來說毫無意義,就是一整個無欲無求的狀态。放假也不會想着出去旅游,能窩在屋裏看動漫就很開心——這幾乎是唯一能調動她情緒的事情。

她随着角色去感受悲歡,至于她自己的真實感受,倒是沒那麽要緊。

田野很明白,就算同樣多的錢給到她手上,她也沒法活得像程舟那麽精彩。

那麽像程舟這樣有着美好家庭的人,為什麽最後會淪落到有家不願回呢?

因為有一天,程舟媽媽忽然給程舟打來電話說:“囡囡呀,你表姐在中學當老師,待遇可好了,你趕緊努努力,說不準今年還能上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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