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推拿

第4章 推拿

田野第一次聽說這事兒的時候,覺得好笑又釋然。

因為這證明了媽媽确實是因為愛她,才去糾正她的思想和行為的。

不是為了自己的面子,不是為了有人給自己養老,不是為了把女兒扣在自己身邊。而是實打實的,現在教師對普通女孩來說是最優解。

既然連那麽愛女兒的媽媽都希望女兒選擇這個行業,那麽她媽媽的安排,一定也是對的吧。

但有時田野又想,她居然要用這種對标方式來确認媽媽對自己的愛意,這也有些可悲。

*

程舟和媽媽之間爆發了戰争。

程舟說:“你一直是按照保留我的獨特性來培養我的,從來都要我不在意別人的眼光,現在你又讓我放棄所有個人想法随大流,你這是不公平的!”

程舟媽媽的聲音柔柔的,但态度卻很堅決:“你就試一試好不好?你先考,考不考得上還不一定呢,而且就算考上了也能毀約啊。這些到時都随你,我們可以再讨論。”

“我才不信呢!”程舟一語道破,“你就是想哄着我一步步按你說的走!”

“可是媽媽都是為你好啊,沒有個穩定工作你将來是要吃苦頭的呀,你難道要媽媽為你擔心一輩子嗎?”媽媽急得聲音都不對了,“而且現在條件稍微好一點的男孩子,那都是要求女方工作穩定的呀,你說要是因為媽媽的教育方式不對導致你以後過得不好,媽媽得多對不起你啊。”

“你別亂想啦,是不是我姑又說你什麽了!”程舟煩得要死,“她就是自己女兒考上了,跟你胡亂炫耀的,你聽她的做什麽?”

“可你姑說的也有道理啊。爸爸能做調酒師,是因為爸爸是男人。你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真要是幹了這行,生理期還得摸冰塊,天天通宵熬夜,你哪裏受得了啊。兼職做做也就罷了,真當事業做,那優質男生一聽說你是調酒師,肯定就不跟你接觸了呀……”

“那不挺好的嗎?剛好屏蔽一群大清阿哥。”程舟撇嘴,“媽你突然發什麽瘋啊,你不會想從現在起把我改造成什麽賢妻良母吧?我可永遠不會跟你口中那種‘優質男性’有什麽瓜葛哦。我早看透了,‘優質男性’都覺得自己能找個‘優質女性’。笑死了,我可不是什麽‘優質女性’。”

程舟的才能是,永遠能把褒義詞當貶義詞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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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野媽媽的套路是直接炮轟,一次性達成目的。

程舟媽媽則是細水長流,不斷地打電話、不斷地磨、不斷地勸。

這就是為什麽程舟畢業後會跑來鵝鎮找田野,因為讓她回家比讓她死還難受。

她确實不是來賺錢的,但要說她是專為了躲避媽媽而來到這裏,那也是不對的。

酒吧裏,田野喝着她剛調好的一杯小酒問她:“你該不會想說,你是來精進手藝的吧?”

“我找誰精進手藝?找你大舅他幹兒子嗎?”程舟搖頭晃腦,語氣一如既往的惡毒,“他的手藝還不如我呢,配比背得都不對,也就你們這鄉下地方沒人懂行,放在我以前待的酒吧早被人投訴了。”

“啧!”田野兇她一聲,然後回頭看了眼已經表情不悅的兩位客人,又轉回頭來,“你腦子有坑啊,在這兒說什麽鄉下不鄉下的,你被打都是活該。”

程舟卻滿無所謂道:“我跟我朋友插科打诨,關別人什麽事。而且我也不覺得鄉下有什麽不好,我還覺得清閑自在呢。”

她試圖把話題拉回去:“你剛才問我什麽來着,哦,我來鵝鎮幹嘛是吧?”

程舟仰頭看看天花板:“我就是覺得我需要這樣一段時間,來找個答案。”

田野嗦酒:“什麽答案?”

“就是人生應該怎樣度過,這樣的一個答案。”

“喲喲喲!”田野一下子來勁了,“風水輪流轉啊,還有聖人程舟迷茫的時候呢?”

“別學我的語氣說話,聽着好煩。”程舟被自己刻薄到,“其實我知道,我媽的态度突然轉變,是因為有了危機意識。但我還是覺得她說的不對——老師可能是現階段對女孩來說最好的職業,之一,但是絕不是每個女孩都适合這行,比如我。”

田野看看她今天的穿的露臍裝,不得不點了頭:“确實。”

“所以我還是保留我原本的觀點——人可以有千百種不同的活法,人生的答卷,亂答都是滿分。”程舟看向田野,“我最開心的時候就是站在吧臺裏的時候,手邊是冰、是杯子,背後是五顏六色的酒。我能感覺到我是屬于這裏的,所以我天生就是個調酒師。明确了這一點之後,接下來是一個很關鍵的問題——我要做一個怎樣的調酒師。”

程舟說:“做一個像你大舅他幹兒子那樣的嗎?這當然也是種活法。如果他就想開個小酒館過閑雲野鶴的生活,那我覺得他已經做到了。但是你會發現他根本就不想這樣,他一點都不開心,而這種不開心會讓他變得成熟,變得現實。”

“這有什麽不好嗎?”

“你想變成一個成熟又現實的人嗎?”

“什麽叫變成,我現在不是嗎?”

“你是個屁。”程舟髒話都飚了出來,“我可不是跟誰都能玩到一起去的。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是自己人,你只是能裝而已。你裝得很正常,其實內在比我還瘋,你要是死了就是活活把自己憋死的。”

或許田野媽媽不讓田野和程舟交往是正确的。程舟總能三言兩語間在田野心中掀起驚濤駭浪,而那浪潮會把田野不斷推向完美女兒的相反方向。

田野繼續求索:“可你不可能永遠年輕的。”

“我不要永遠年輕啊。但我要我的心是滿的,我要自己每一天都活得很有勁兒,我要一份哪怕失敗也敢從頭再來的勇氣。我不要老氣橫秋地嘆着氣,帶着媽味爹味去教訓別人,那是我眼裏最可怕的樣子。”程舟找到了确切的表述方法,“為此我需要一些正向反饋,需要定一個我能接受的遠大目标,然後不斷地去接近它。否則我會失去活力,成為一個滿口‘別走我的老路’的無趣的成年人。”

她說:“你看,我來鵝鎮的第一個風向标就這樣出現了——我得到的第一個寶貴啓發是,不要變成像你大舅他幹兒子那樣的人。”

*

這可怎麽辦呢,田野今天來酒吧找程舟,就是她大舅的幹兒子讓她來的。

讓她來提親的。

說是提親有點過了,确切地說是司旭看上了程舟,讓田野來探探有戲沒戲。

田野心想這還用探嗎?這明擺着沒戲啊。

可轉念一想——程舟喜歡什麽樣的?喜歡帥的。

那司旭雖然是個廢柴,但确實頗有幾分姿色,曾經作為文藝青年的氣息還若隐若現,保不齊還真能領個愛的號碼牌呢?

當然要讓田野來說,十個司旭都配不上程舟,但田野拐了個彎想——如果他倆成了,那程舟就成了她幹表嫂,是帶着親的,是打斷骨頭都連着筋的。

這對田野來說絕對是好事。

這層關系一算清,田野就把拒絕的話咽了下去:“好吧,我幫你問問……”

“你別直接問啊!”司旭羞道,“旁敲側擊,你旁敲側擊。”

說着話兩張推拿券就到了田野手上,司旭說:“你這樣,你請她去推個拿,這一張券頂一小時呢,足夠你問清了——別說是我問的啊,你機靈點,就假裝你想撮合我們倆,然後探探她的口風。最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記得跟她說,我父母是做生意的,家境就還可以。這不是炫耀啊,只是單純地跟她介紹一下我,這話你來說比我說合适,懂了嗎妹兒?”

田野看着司旭,她不明白為什麽有人能每一步都精确踩在程舟的雷點上:“知道了哥。”

司旭開心地拍拍田野的肩膀:“當了老師到底不一樣,比小時候機靈多了!我等你好消息啊田老師!”

*

田野有悔,她悔不該一時迷了心竅,接了司旭的活兒。

看到推拿券時程舟就已經覺得不對勁了:“幹嘛?無功不受祿啊,咱倆出去玩不一直AA的嗎?”

田野面無表情地喝掉最後一口酒:“地主之誼。”

走在路上時程舟還問:“真沒什麽事兒嗎?你看起來不太對勁兒。”

田野不知道自己哪兒不對勁,所以也沒法調整:“沒事兒,我第一次做推拿,有點緊張。”

“哦……”程舟看看手上的券,“我做過精油SPA,盲人推拿還是頭一次呢——是真盲人給我按嗎?”

“我不知道,你待會也別張嘴問人家,算我求你。”出于對程舟的了解,田野提前給她打了預防針。

推拿店開在幸福路另一頭,一幢五層的小樓房裏。

比起這條路上的其他建築,這個小樓房看起來算新的了,但是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防盜網上都沾了樓體的黃色油漆,也就是說實際上是後來粉刷翻新的。

也行吧,至少看着不算太埋汰。

程舟和田野坐電梯上了三樓,門一開,眼前是個有點年頭的招牌——“快活林盲人推拿”。

*

因為是周一上午,店子裏靜得出奇,靜到能聽到大廳魚缸裏的電流聲。

店長看起來是個斯文人,光頭戴眼鏡,在吧臺後盤着核桃。聽見電梯門開,便擡了頭,聲音也不大:“兩位今天都按?”

田野上前去遞上按摩券:“這個券今天能用嗎?”

“可以,不過得在軟件上給我們家點個收藏。你先下個軟件,對,然後……”

于是田野在那兒按着店長的要求操作,程舟就在後頭東張張西望望。

店子檔次不高,牆上貼的是北歐風的牆紙,似乎想整點格調出來,但因為是貼紙的緣故所以反而顯得廉價。

牆紙有輕微脫落,說明這店确實有點年頭了,好在打掃得很幹淨,地面剛拖過,水光水光的。

正打量着,有個人從她身旁走過,身子忽然猛地向她一歪——竟是打滑了。

程舟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動靜也驚動了田野他們:“怎麽了?沒事兒吧?”

店長的聲音聽起來也有些惱了:“嗐,我都跟張嬸說了別這時候拖地了,她非不聽!你沒事兒吧小邢?”

被叫做小邢的男生是睜着眼睛的,但眼珠顯然不會聚焦:“對不起,對不起,實在不好意思……是碰到客人了嗎?”

程舟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啊,對,是客人。沒事兒,又沒摔着我——你還好吧?有沒有扭到?”

“沒有,謝謝……真的太不好意思了。”小邢客氣地點着頭,在确定真的沒有釀成大錯之後,才步伐緩慢地向着店裏走去。

程舟伸着頭看了半響,然後湊到吧臺前問店長:“哎,他是你們這兒的技師啊?”

店長剛把田野指導好,擡頭應她:“是啊,這小夥子很認真,技術不錯的。”

程舟心想這哪是技術的事兒啊:“待會能讓他給我按嗎?”

就這張臉擺這兒她都願意付錢,還要什麽技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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