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考題
第8章 考題
是的,程舟會把人看作“玩具”,但不是貶義的,也沒有不尊重的意思。
比如說田野就是她的玩具之一。
那副有着堅定心理防線的模樣,讓程舟覺得很有挑戰性。她越不愛說話,程舟越是想擊潰她的防線,侵略她的領地——那種一臉“生人勿近”,內心卻哭唧唧地叫着“誰快來陪陪我吧”的小模樣,在程舟眼裏實在是萌得不行。
雖然程舟跟開朗現充的朋友們在一起能玩得更high,但是這類朋友玩完就算了,是可以次抛的。
而像田野這種,約着逛街、聽演唱會沒什麽意思,因為她在任何場合都是那副麻木表情,但是卻是一起散步、聊天、喝咖啡的首選。
田野是個心思很細膩的人,總是可以準确地表達內心的感受,很喜歡慢條斯理地和人分享自己近來的一些思考,程舟時常覺得她是個思想家。
這種靈魂上的交流是酒肉朋友們給不了程舟的。她時常驚異于明明看起來安安靜靜的人,內裏竟會有這麽多有趣的鬼想法,每次跟田野熱情攀談完,程舟都像是咕嘟咕嘟喝飽了水,從頭到腳都容光煥發。
但是能量是守恒的,田野是真的會有被吸幹的感覺,需要養很久才能養回來。
像這樣可以吸“精氣”的對象,對程舟而言珍貴又易碎,需要精心呵護、好生保養,以備時不時拿出來再吸一頓——總的來說,跟玩具的作用是一樣一樣的。
她本以為田野這樣的特質是“內向”,所以也拓展業務面地去接觸了一些內向的朋友,但是很快就發現不對——很多內向的人其實根本沒有內心戲,也沒有可愛的小想法,他們不能給程舟提供任何情緒價值,甚至話不投機半句多。
程舟陷入了短暫的迷惑,但是她很快就發明了一個辦法,用以區分“內向木樁子”和“內向小可愛”。
她會問:“如果你有一幢只屬于自己的房子,你覺得你會在房子裏放什麽?”
如果是“木樁子”,一般會給出“要有各種家電”之類的非常實際的回答。
如果是程舟自己被問到這個問題,她會說:“我浴缸必須得是墨綠色的”。
而田野被問到這個問題時,她說:“我想在床頭放一個大大的北極熊擺件,拿着托盤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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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程舟漸漸不需要去問這種問題了。
她變得慧眼如炬,總能在茫茫人海中迅速識別自己人。
就是那種不管她說出什麽話來,都不會覺得她有病的人。
那個叫邢者的小哥就是其中之一。
看似一聲不吭的,其實心裏啰裏叭唆一刻沒停過,甚至因為思維過于發散的緣故,導致嘴巴開始不趕趟——他能說出那些莫名其妙的話,絕對是因為心裏想着別的事兒呢。
據程舟的經驗,她現在既然能量滿滿,那就說明邢者那邊已經嚴重虧空了。
而田野呢,她不僅是有經驗,她簡直是感同身受。
這種感同身受讓她深表同情,因為她知道,邢者今天受的傷,可能需要半個月不說話才能徹底自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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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是這麽說,但疲憊的其實就是“守住心理防線”這步。
像田野現在和程舟說話已經不疲憊了,因為防線早就沒了,被攻破了。
不得不承認的是,和程舟在一起,不管是做朋友還是做戀人,體驗感都會很好。她熱情大膽,會玩又愛折騰,永遠把出行的一切計劃安排好,即便沒能成行也會快速啓動Plan B,總之是不允許有人在玩耍時不快樂的。平時也有耐心聽人說話的一面,喜歡談論一切不切實際的東西,田野的很多想法其實只和她一個人說過。
田野這個人,毫不誇張地說,其實80%的時間都在莫名自卑。或許是因為打壓式教育的緣故,她始終認為自己還不夠好,伴随一點讨好型人格。
還記得在一次聊天中,程舟又一次措辭誇張地對田野的思想境界一頓猛誇,田野就趕忙往後縮着:“不不不,我随口一說,我也是從網上看來的,然後就随便想想……”
當時程舟說了句話,讓田野畢生難忘。
程舟說:“你幹嘛呀,我最讨厭不自信的人了!”
這句話對讨好型人格來說,完全是絕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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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田野認為,如果自己找回了哪怕一點點自信心,對自己有了哪怕一點點的認可,其實都是程舟的功勞。
田野一直認為自己有着一個不健全的垃圾人格,但是如果非要說她在哪裏是完美的,那就是在程舟的眼睛裏。
在程舟眼中她就是天才,能感知人情世故,有超群的思想境界,會在內心塑造奇奇怪怪的可愛空間。在這段時光裏,她既是思想家,又是藝術家,甚至還收獲了每天被大美女誇是“帥氣酷姐”的神奇體驗。
這就是為什麽她想跟程舟做一輩子的朋友——成為無所不能的田小野之後,誰還會願意做那個一無是處的野子呢?
所以她挺理解程舟的“前男友”們分開後為什麽要一直來糾纏,只能說好在朋友雖不及戀人親密,卻也不像戀人那樣容易變得老死不相往來——如果是她和程舟決裂了,那估計也得瘋一陣子。
正常人戒斷反應都這麽強烈,那就不要難為一個盲人了。
田野知道就算程舟真的去和邢者接觸,她也會做得很好,會把邢者當作普通人看待,用認真的态度去和他相處。但程舟的理念一直就是“享受戀愛,莫談婚姻”——倒也不是不婚主義,而是她一直就不喜歡談論一些長遠的事,她只想及時行樂。
這和鵝鎮的主流思想相違背,更不适合用在一個已經受盡磨難的可憐人身上。
好在這次程舟沒多反駁,她覺得田野說的也有道理——她畢竟不可能上來就奔着結婚去,那萬一分開時搞得人家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也是個麻煩事。
但她還是覺得這小哥很可憐:“那還是這麽回事兒啊——接觸他的女生就必須嫁給他,他相處了的女生他也必須得娶,也就是說他這輩子就不能自由戀愛,只能接受相親或者包辦婚姻——哇,改革開放是沒通知到你們鵝鎮嗎?”
“他這輩子還看不見呢,這不比不能自由戀愛難受多了,你管這麽寬怎麽不想着去給他治療眼睛呢?”田野嗆她,“而且他們店裏也有女技師,相處久了說不定日久生情呢,哪輪得着你操心。”
程舟還是搖頭:“田野,你要永遠記住,因為你,一個盲人小哥失去了一段能讓他幸福一生的愉快經歷。”
“是是是,我可真惡毒啊。”田野應着起身,“不在你這兒坐了,我得回家了。你趕緊睡會兒吧,晚上還得去店裏。”
程舟趕緊叫她:“這麽着急幹嘛,一塊兒躺會呗?”
“不了。”田野說,“快開學了,我得去參加培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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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是開學的季節。
好吧,也沒有太秋,還是挺熱的。
這是程舟第一個不用上學的九月,看着巷口的初中生們穿着校服成群結隊地路過,她似乎才意識到自己的學生生涯是真的結束了。
老板司旭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PUA她,用懂王語氣念叨着:“我曉得的,你到現在沒正經工作,自己心裏肯定也着急。與其這樣內耗,還不如聽我的拼一把,萬一考上了呢,這不就輕松了嗎?”
嗯,比起剛開始的區別只在于,把發型好好捯饬了一下。
看着也算養眼,但也只剩養眼了。
程舟收拾收拾準備下班,嘴上應他:“我可沒着急哦,我在Gap Year啦。”
“Gap Year?你這叫浪費應屆生身份。”司旭笑得一臉寵溺,“小丫頭片子,你就嘴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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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人程舟一般不慣着,但她拿司旭還真沒辦法,因為司旭給她發工資。
真是錢難賺,屎難吃。
國內啥時候才能流行給小費啊。
正清理臺面,手機震了兩下,程舟拿起來一看,備注是“盲人推拿邢師傅”。
司旭很沒邊界感地湊過去看了一眼,裝模作樣道:“喲,你還愛做推拿啊?這師傅手藝怎麽樣?我這兩天腰也酸,好的話我也去按按。”
程舟一邊點開對話框,一邊回他:“師傅是不錯,可惜請我去的那個人,我覺得一般。”
司旭因此尬住,但他還是留了一線希望——沒準程舟這話說的是田野呢?看來田野這朋友關系處得也不行啊。
而程舟那邊看到邢師傅發來的消息:【上次回去之後還痛嗎?】
程舟一下子沒繃住——不是,這人發之前完全就不覺得這話怪怪的嗎?
她暫且把手上的抹布放下了:【不痛,挺舒服的。】
對面很快又發了過來:【那就好。歡迎再來哈。】
好生硬的客戶維護。
程舟回了個【好的】表情包,但想起對方看不見,又撤回然後規規矩矩打字道:【好的。】
等了一會兒不見有新的消息彈出,程舟才把手機收起來。
一擡頭,司旭正狐疑地看着她:“你笑啥?”
程舟做出一臉茫然:“我笑了嗎?”
外面又是一群孩子走過,叽叽喳喳格外興奮,鵝鎮終于不再是一片死寂,開始有了別樣的聲響。
比起這些“任務就是學習”的孩子們,大人們反倒相當迷茫。關于事業和夢想,關于內心的悸動,關于活着的意義,考題将不再如曾經那般,每一道都有标準答案。
田野邁步走進剛接手的班級,在講臺上站定,一如既往的兇神惡煞:“初三(6)班的同學們大家好,我是我們班的化學老師,也是你們未來一學年的新班主任,我姓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