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匪氣

第9章 匪氣

做老師,最慘的是做班主任。

比這更慘的是第一年就做班主任。

再慘一點是第一年就做畢業班的班主任。

再再慘,就是第一年半途從別人手中接手,做了畢業班的班主任。

這時候班裏的學生們互相都熟悉了,小團體、小矛盾啥的也都産生了,只有這個班主任是不明所以的外來人員。

田野淪落到這步田地是因為原班主任懷孕了,其他老師又都不想接手,于是舉衆人之力把她推了上去。

安排表上直接寫的她的名字,田野也是直到被移交群主才發現自己居然要做班主任了,完全沒有任何拒絕的空間。

她試圖去溝通,說自己教學能力還不行,無法勝任這麽重要的職務。

校長是這麽說的——

“你現在沒結婚沒孩子,正是奮鬥的時候,其他老師都有家有口的,他們比你累多了。”

“趁現在把班主任年限做上去,早評職稱早了事,真等有自己的小家了再做班主任,精力上才是真來不了,這都是為你好。”

“你要實在不思進取,職稱什麽的你也不評,那也行。那總得有人做班主任對吧?你去問問其他科任老師哪個願意做班主任,能找到人替你就行。”

找不到,根本找不到。

想象中有了編可以橫着走的事情并沒有發生,畢竟一個校長要是連拿捏一個新老師的本事都沒有,那他這校長可以辭職別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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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因為看巷口老有初中生過來過去的,程舟開始向司旭申請開拓“無酒精雞尾酒”業務。

被司旭無情否決,因為作為一家酒吧接待未成年人就是不對,不管賣不賣酒。

程舟問那能不能在外牆開個小窗口,賣無酒精飲料。司旭說那我們會變成一家奶茶店。

程舟說那我們可以夜裏賣酒早上賣奶茶。司旭問你是不是還想賣點豆漿油條?

理确實是這麽個理——任何一個憂郁的成年人,都不會去給小朋友做奶茶的地方喝酒。“公無渡河”能一直有客人,也全賴它有神秘、隐蔽的一面,在外頭裝累了的大人們可以在這裏盡情頹廢,釋放自己“不正常”的一面。

這個理念程舟很認同,這也是她來到這裏之後得到的第二個寶貴啓發——有營銷思維是好事,但幹調酒就幹調酒,不要搞些有的沒的。

不過因為程舟的到來,公無渡河的生意确實比以前好了。一方面有人對美女調酒師慕名而來,另一方面是,現在的調酒師是外地人,也就是說向她傾訴的話不會被鵝鎮的其他人知道。

這裏的人在決定要和程舟說點什麽的時候,第一句話總是:“咱們哪說哪了,你可千萬不要跟別人聊。”

這是在鐘市時沒有出現過的情況,大家都默認要是在酒吧吐槽老板都能傳到老板耳朵裏,那都巧到可以去買彩票了。

不過人們的痛苦千篇一律。不管是在鐘市還是鵝鎮,傾訴的話題總是繞不開事業和家庭。

以“咱們哪說哪了”為起點,內斂的鵝鎮人總是先說“我知道領導也難做,但是”。

等喝到上頭了,才釋放本性,或是破口大罵,或是委屈大哭。

這種時候程舟一般是陪着罵,或者體貼地遞上紙巾。

她總是在想存不存在一種吸食人類情緒而活的上古神獸,如果有的話那她應該是這種神獸的化身了。她并不因旁人的痛苦而痛苦,當有幸成為這樣一個傾聽者,看見這些五花八門的情緒在自己眼前釋放,她會覺得十分滿足。

說到底這世上并不是只有“快樂”重要吧,任何一種情緒,其實都挺值得被重視的。

同時由于是女調,女性客人漸漸多了起來。

大多是大學生或者剛畢業的。有些無憂無慮,只是和朋友一起來感受個氛圍;有些獨自前來,還有些顧慮,要求來一杯無酒精的。

不過簡單聊幾句之後就會發現調酒師不像看上去那麽高傲,算得上是個平易近人的甜妹,覺得體驗不錯的話,下次再來就會嘗試真正的雞尾酒。

到周末時,也會有些明顯是初中生的孩子過來。

很青澀,帶着些虛張聲勢的嚣張,說自己滿18歲了,要求來一杯莫吉托。

其實程舟是不介意給他做一杯蘇打水版,但為了保持這家酒吧的成人性和神秘感,這時程舟會優雅地往吧臺一靠,豎起根手指左右搖一搖:“不接待未成年哦。”

酒吧在什麽人的眼中最有趣呢?在初中生的眼中。

*

田野從開學後就不往程舟這兒跑了,一方面是因為太忙,另一方面是,怕被學生或者學生家長看到。

她這行說起來有下班時間,但實際上不管上班還是下班,在校還是在家,她都有個亘古不變的身份,就是老師。

這讓她有了較高的社會地位,連小區門衛見了她都稱呼一聲“田老師”。但相應的,她得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行。

真正進入了這個氛圍之後,田野發現媽媽說的是對的。

沒有家長會放心把孩子交給一個經常出入酒吧的老師,尤其是在鵝鎮這種視酒吧為洪水猛獸的地方。她想見朋友一面,是比較難的。

不知道是好是壞,田野現在也沒工夫想這些,她已經忙得焦頭爛額了——各種會議、材料、活動填塞着她的時間,備課都得放到下班後。

有老師大大咧咧地說“這有什麽,誰沒做過班主任啊,不都這麽過來的嗎”。但也有好心人會私下勸她放松點,還是身體重要,以前做班主任不像近兩年這麽卷的。

每天遇上的事兒也五花八門。

學生追逐打鬧扣分,學生在校服上畫畫扣分,學生桌面太亂扣分。

田野本來想着一點分扣就扣呗,到發工資時才知道分就是錢。

那還是得管。

當然最怕的還是接到家長電話,因為很多家長的教育理念跟她并不一致,比如有個周末給她打電話說孩子在寫小說的。

田野一時沒反應過來問題出在哪裏,結果家長說孩子的數學成績下降非常嚴重,心思明顯已經不在學習上了,而且小說內容十分不健康。

田野表示等周一自己會和孩子溝通,但下午孩子的小說就已經送到她手上,要求她一定要看,要針對性地進行教育。

田野的第一反應是想問“孩子同意嗎”,但家長的氣勢讓她覺得她要是真問了那她就是傻逼。

于是等家長走後,田野長嘆一口氣,翻開那個小小的本子。第一章還沒看完呢,田野就知道,女主角的原型是程舟。

*

“這有什麽,我從小就是學校裏的風雲人物,初中生拿我搞創作很正常啊。”趴在推拿床上的程舟,并沒有把這當回事兒。

而田野的聲音已經像是掉了半條命:“寫的是po文。”

程舟主觀上頓了頓。

但客觀來說還是接受度很高的:“嗐,初三了,沒這方面想法才不對勁兒。這不就是個發洩壓力的産物嗎,我覺得家長才有病呢,誰會把孩子寫的這種東西拿給老師看啊。往好了想,我覺得小夥子審美很好啊,而且還挺有雄心壯志的。”

畢竟以程舟平時的行事作風,敢把心思往她身上放的男人還真不多見,別說是情窦初開的小朋友了。

田野氣若游絲:“女生寫的。”

程舟再次頓住。

“所以她寫的是百合……”

“那倒不是。”

“那我懂了——這屬于女孩子對同性的欣賞,然後借此客體發洩一下平時的壓……”

“嗯劈文。”

程舟也聽累了:“……這孩子壓力是有點大啊。”

*

田野也不知道自己造了什麽孽要看以自己朋友為原型的po文,然後還得琢磨怎麽扼殺這位未來的産糧太太。

她混了這麽多年二次元還真沒幹過端人家糧倉的事兒,誰知道這就來活了。

“會被這孩子恨上吧。”程舟也覺得這事兒難辦,“我覺得你不用多想了,不管你說什麽做什麽,這孩子現在都恨不得将你滅口——她在學校裏人緣怎麽樣?如果是小團體頭目,你就死定了。”

這田野真沒見識過:“小團體頭目也不至于把老師怎麽樣吧?”

“你就是上學時太乖了。”程舟趴着攤了個手,“我上學那會兒,有個老師說我穿衣風格像雞,從那之後他說上課,班裏一大半人都不會起立,我下令的。”

田野直接把頭擡了起來:“你還幹過這種事?”

“他都罵得那麽難聽了,我慣着他?”程舟語氣随意地說着讓田野瑟瑟發抖的話,“他不拿自己當老師,那我就不拿自己當學生了。他也不敢請家長——我媽要是知道他怎麽罵的我,估計能撕了他的嘴,我沒跟我媽告狀已經很講情面了。”

真是聽君一席話,勝塌九重天啊。

田野懵住:“那我這不是攤上了‘塌天大禍’嗎?!”

“Bingo!”程舟快樂地應着,“做老師呢,不僅要有七分書生氣,還要有三分匪氣。書生氣馴服普通學生,匪氣就用來對付我這種反骨仔。加油啊田老師,我看好你哦!”

和程舟同樣快樂的是正給她推拿的邢師傅。

雖然一點聲響也沒發出來,但程舟悄悄地擡頭瞄他一眼,看到他那比A|K都難壓的嘴角。

喲,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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