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視障

第20章 視障

這世界上是真的有人敢帶着倆悶葫蘆出去玩的。

田野靠在副駕駛的車窗上, 心裏抓心撓腮的難受——怪她太相信自己的“感覺”了,她總覺得“正常”來說人家只會覺得程舟很奇怪,甚至是有些冒犯, 總之是不會真的一起來的。

但她忘了,會被程舟選中的人本身就有些“奇奇怪怪”,她是這樣, 邢者也一樣。

多離譜啊, 她這輩子都沒想到自己會和一個盲人一起爬山——倒不是讨厭,主要是尴尬, 因為對方也不是啥健談的人。

然後因為對方身體比較特殊, 田野本就不利索的嘴就更張不開了, 生怕哪句話說得不對傷害到人家,讓人不開心了,或者暴露自己的世俗狹隘了。

也就是說接下來的旅途很可能是程舟跟這個聊兩句,跟那個聊兩句,既要調動這個,又要調動那個——這真的不會累死她嗎?

算了, 随便吧,是她自己選的,她理應自己受着。

這麽想着,田野披上空調毯, 又往座椅裏窩了窩, 俨然進入了封閉狀态。

是的, 這樣的田野是不會理解什麽叫“人來瘋”的。

要不是還得踩油門和剎車, 程舟腿都要抖起來了:“小邢暈車嗎?雖然我開車技術還行, 但如果實在不舒服的話跟我說,我這兒有塑料袋——或者停車休息一下也行的, 不急這一會兒。”

邢者坐在後排,聞言似乎愣了愣:“是你開車嗎?”

剛剛入定的田野“撲哧”一聲破功:“現在下車還來得及。”

“喂,你倆什麽意思啊!”程舟轉着方向盤大叫,“我之前寒暑假經常帶我媽自駕游的好吧,我開車穩當得很!”

減震很差的租賃汽車就這樣搖搖晃晃地駛出丹楓小區,駛上大路,駛向高速。

倆悶葫蘆在程舟的滋兒哇亂叫中忍不住咯咯笑起,再看向窗外時,田野看見後視鏡裏自己的頭發被晚風吹亂,在夕陽下閃閃發光。

Advertisement

好吧,竟然對程舟的社交能力感到懷疑,這完全就是她的錯。

*

車上高速後确實穩當了不少。田野翻動着她倆的零食,自動自發地問道:“小邢想吃點什麽,薯片吃嗎?青檸味的。”

沒等邢者開口,程舟就插話道:“別問,直接給,真心想給就別問。”

“啧,我這不是怕人家有什麽忌口嗎?”田野說着拿起兩包薯片,輕輕向後座一抛,“別客氣哦,自己打開吃,在你左手邊。”

邢者摸過一包,老實應了聲“好”,然後就拆開吃着。

程舟從頭頂後視鏡看他一眼:“話說你為什麽要戴墨鏡啊,這會兒太陽也不刺眼了。”

田野霎時看向程舟,眼睜得溜圓——反正她是永遠不會在盲人面前提起“眼”“看”這樣的字眼的。

不過想想也是,程舟連人家眼睛“有光感”這種事都問出來了,那也沒什麽她不敢說的。

而且就邢者居然真願意跟她們出來玩這事兒來說,田野覺得十有八九這孩子是真喜歡上程舟了。

果然,邢者一點也不抗拒:“這個,就是保護眼睛的。”

他說着扶了下墨鏡:“怕走路被樹枝什麽的打到,也能擋一下沙子、小蟲子什麽的,不止是為了遮光。”

“哦——”程舟在嘴上恍然大悟,田野在心裏恍然大悟。

但這沒能完全解答程舟的疑惑:“可我看你們快活林,有幾個技師好像連推拿時都戴墨鏡哎。”

邢者聞言愣了愣,因為他也不知道同事當中誰戴墨鏡誰不戴墨鏡。

不過他還是很快反應過來:“可能是眼部疾病導致的視障吧,如果樣貌有變化的話,就會用墨鏡遮一下。或者也可能是眼球比較敏感,燈光這種強度都受不了之類的。”

“所以你不是眼部疾病?”

“我是視神經方面的問題。”邢者說着點點自己的腦袋,“眼球本身其實是沒問題的,只是看不見。”

程舟很直接地問了聲:“能治嗎?”

邢者也沒什麽特別的反應:“至少現在的技術條件下,不能。”

程舟一時沒有說話。

車裏的氣氛忽然有些低沉,田野只得嘗試接話:“沒事兒,未來還是有希望的。而且你長得好看啊,很多健全男的長得那樣子吧……其實也挺糟心的。”

車裏還是沒動靜。

田野硬着頭皮補了一句:“真的,我沒跟你開玩笑,你長得确實不賴。”

“他知道。”程舟終于舍得說話了,“他不是先天的,他知道自己很帥。”

這次驚訝的成了邢者:“你怎麽知道?”

程舟笑道:“因為你玩過‘病毒大戰’啊。”

*

确實,“病毒大戰”這種陳年小游戲,肯定是沒有無障礙功能的。

實際上到現在無障礙做得很好的游戲,也是兩只手數得過來,所以有時邢者也會去玩一些其他游戲,嘗試通過聽音效來進行操作。

非常偶爾的時候,他還會打王者——因為不同的英雄聲音不一樣,不同的技能也有不同的音效。反正敵人來了就跑,敵人沒了就找,坑隊友是必然,但也有贏的時候。

不過他确實沒想到程舟會通過他聽到游戲名字時的微表情,判斷出他不是先天性的。

“是的,我是10歲的時候頭部受傷。”他坦然道。

“這麽小啊。”程舟随意得就好像是在和正常人聊天,“那你不容易啊。”

邢者笑笑:“還好吧,大多數都是能過來的。”

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确實後天視障會落差很大,但我還是很慶幸曾經看到過 。”

這是邢者今天第二次提到“視障”這個詞了。

程舟精準捕捉到:“哎,所以你們平時常用的稱呼方式其實是‘視障’是嗎?”

邢者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啊,明眼人可以随便叫沒關系的,叫‘視障者’或者‘盲人’都可以。只是我們自己講的話,這個詞确實會更常用一點。”

“明眼人?”

“對,就是‘看得見的人’。”邢者也沒想到程舟會對這個産生疑問,“有時也會說‘開眼人’或者‘健視人’。”

到這兒田野終于再次被帶進來,她對這些“冷知識”的興趣其實是遠高于程舟的:“但是我們提到‘明眼人’一般不是這個意思哎。有時說‘明眼人都看得出什麽什麽’,一般就是指‘明事理的人’‘有見識的人’或者‘能切中要害的人’這種感覺……對吧?”

程舟在一旁咯咯笑着:“那我也是明眼人了?笑死,明眼人竟是我自己。”

見她們對這感興趣,邢者便進一步科普:“是的,相應的明眼人平時用的文字,我們也稱作‘明眼文’。”

程舟和田野聽到這個詞兒的反應非常相似:

“哇,聽起來好玄乎啊。”

“感覺好像突然掌握了什麽了不得的文字。”

程舟再次把邢者拉進來:“那你的話,平時就是用盲文嗎?像電梯按鍵上那種?”

“其實主要還是靠讀屏和語音播報。”邢者說,“盲文的使用場景很少的——比方說電梯,就不是每部電梯的按鍵都帶盲文,遇見沒有的只能估摸着按。而且實際上,很多盲人都是不會盲文的。”

“啊?”田野的第一反應是震驚,不過很快也反應過來——不識字的人都多得是,那盲人不會盲文其實也很正常,“哦……是因為沒有上學嗎?”

“也有這種吧。不過更多的是成年後失明,該學的知識在作為明眼人時都學過了,然後使用盲文的機會又很少,所以就沒有再學盲文了。像我也只是在盲校學習的時候能經常接觸盲文,畢業後都很久沒碰了。”

“也就是說,有一部分視障者是只會盲文不會明眼文,又有一部分是只會明眼文不會盲文。”程舟漸漸捋清楚了,“可你是10歲的時候受傷的,在那之前學的是明眼文,之後學的是盲文——哇,那你不就是盲文、明眼文的全能選手嗎?”

邢者并不覺得自己有這麽厲害,但确實是的:“反正受傷之前我語文還挺好的吧……平時給爸媽寫個留言字條什麽的是沒問題的。但現在手機發消息很方便,就更用不着明眼文了。盲文的話就是上學時用來看書和做題,不過離開學校之後我就基本不看盲文書了——盲文書太大太厚,有聲聽書會方便很多。”

“哇哦——”程舟和田野還是不由得發出呼聲。

程舟誇誇精附體持續輸出:“我就跟你講嘛他超級聰明的,你看這哪是一般人的腦子啊,頭腦靈光長得又好看個子高性格還好,這他爹的是什麽配置!”

田野沒這功底,只能點頭應和:“牛逼牛逼,确實牛逼。”

邢者被誇得耳朵發紅,不過聊了這麽多自己的事,到這兒總算是找到了插嘴的機會。

主要是他覺得自己都交代這麽多了,稍微問點東西應該也不算冒犯了:“那個,我能問個問題嗎?”

“講啊。”程舟和田野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于是邢者問道:“你們倆是怎麽認識的?”

*

其實程舟剛才有句話讓邢者很在意,她說她“寒暑假時經常帶媽媽自駕游”。

能開車了那就是18歲以後了,到這個年齡還有寒暑假,那學歷至少是個大專。

而且能和老師做朋友的話,說明人品道德方面,大概率其實是沒有問題的。

果不其然,程舟很快回答:“我和她?我們倆是同學啊,而且還是室友,所以畢業了我就來鵝鎮找她玩嗎。”

好的,學歷再次升級——同學能當上老師,這年頭那還得是正經本科。

邢者不自覺地扣扣手指,大概明白了是怎麽回事——可能人家是學商業的那種大學吧,想以後開酒吧賺錢之類的,現在在歷練。然後被傳亂了就說她行為不檢點,其實都是沒有的事。

剛剛還因為“被誇獎是全能選手”而沾沾自喜的心情蕩然無存。邢者明白,人家只是客氣兩句罷了,人家自己可厲害多了。

此時車流量大,程舟的心思都在路況上,無暇顧及其他。而田野向後瞄了一眼,敏銳地捕捉到了邢者複雜的小心思。

她無聲地笑了一下,然後轉回頭來,無奈地搖了搖頭。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