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學歷

第22章 學歷

邢者的注意力被迫從車窗外回到車內:“什麽意思?”

“……就是說, 一般人18歲起上四年大學,出來應該是22歲對吧?”

邢者還沒反應過來:“所以你們大學讀了很久嗎?”

田野頓了頓,決定換個思路:“小邢, 其實我在考鵝鎮的編之前,曾經備考過鐘市的編。鐘市是大城市嗎,對報名要求限制比較死, 要麽得是師範, 要麽得是相關專業的研究生。”

田野說:“我們不是師範生。”

*

邢者其實不太清楚碩士、博士和研究生這三個詞之間的關系,在他的認知裏, 大學上面是研究生, 研究生再上面還有博士、博士後。

但這就已經夠用了:“你們是研究生?!”

田野趕忙給他打住:“不不不, 別這個語氣。實際上這幾年研究生擴招得厲害,我倆也不是啥頂尖學校出身,只是本科的時候學得還行,所以被推免上去了——就是不用參加統一考試的免試研究生。”

邢者頭腦懵懵的:“那也還是研究生啊。”

“……是,但說實在的,現在這對我們倆來說也就只能算是個‘頭銜’, 甚至對我來說,還帶點羞恥感。”田野不好意思地撓撓耳後,“我的話,內心深處到底還是有點陰暗的。每當看到高學歷的人做了不那麽‘好’的工作, 我會條件反射地覺得對方‘沒本事’, 直到現在我自己也就這樣了。”

田野說:“小邢, 我問你個問題啊——在聽說我們是研究生的時候, 你想的是什麽呢?”

想的是什麽?想的是你們也太厲害了, 想的是自己剛剛有沒有說什麽蠢話,想的是下次絕對不能再和你們一起出來玩了, 想的是和程舟之間……徹底沒可能了。

但邢者嘴上只說了最淺顯的一種:“我覺得……你們好厲害。”

“但你知道如果我是聽者,我會怎麽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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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想?”

“研究生怎麽還回鵝鎮了呢?”

*

田野說:“我和我在鵝鎮的同學們,我們都是聽着‘考出鵝鎮’的口號長大的。高三的時候班裏拉的橫幅是‘只要學不死,就往死裏學’,班主任會直接在班裏說‘你以後回鵝鎮上班你是丢我的人’,而真正回到鵝鎮的人也通常被認為是‘在外面沒混好’。”

“那時候沒想過自己以後想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也不知道自己這輩子想要一個什麽樣的生活狀态,心動專業、職業規劃這些,就連想一想都是不務正業。什麽是重要的?學習重要、分數重要,至于為什麽要學習——人們告訴我們先別管,只要學了,想要什麽都會有的。”

“現在想想,那個時候能稀裏糊塗的是最好的,怕就怕想明白了。”田野看着車窗外開闊的山景,“如果我在那個時候就知道,自己根本不想出人頭地、不想成大事賺大錢,我這輩子就想幹個不那麽累的工作,拿着剛夠生活的錢,有一些屬于自己的時間……那我還學得進去嗎?”

“在我學得最痛苦的時候,我媽應該也思考過這個問題。她跟我說未來社會是什麽樣子誰都說不好,所以才要多做準備。她說不能說想好了要過什麽樣的人生,然後從十幾歲的時候就一頭紮進去,萬一要是走不通呢?所以要先随着大部隊走,然後未來某一天有了自己的決定,再去走自己的分支。”

“她當時說了句特別正确的話——好好學習是為了以後能有更多選擇。但後來我發現這話也是糊弄人的。人不能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我想選擇的那種生活,我甚至都沒有努力去接近它的資格。”

“你都選上推免了,那就不能因為不想做實驗而不去讀研;你都讀了研有報考資格了,那就不能不去試一試考教師編;你都考上鵝鎮的編了,那就不能因為怕苦怕累而放棄。到現在,又有人跟我說我一定要去卷職稱,因為鵝鎮的編是本科生就能考的,我作為研究生的唯一好處就是評職稱快——他們說,你一個研究生你不卷職稱,這不是浪費嗎?”

“這就是為什麽我這麽喜歡程舟。”田野說着看向另一邊的窗外,正火力全開的程舟,“她是真的不在乎。所有人都說她不好,所有人都說她錯了,但她不在乎。她總說我是個思想家,因為我可以從不同人的角度去看同一件事。但我想,這算什麽思想家呢?思想家是有自己的堅定信念和立場的,是有自己想要為之赴湯蹈火的流派的。”

“她去酒吧工作,就是因為她想當個調酒師,沒有什麽花裏胡哨的理由。當然很多人都是不相信的——好人能想在酒吧幹活?好人把自己暴露在危險的環境裏?是不是選擇這一職業就已經相當于對騷擾和冒犯的默許,不管發生什麽都不能再喊冤叫屈?”

“于是從她做出這個選擇開始,所有人都想去教育她兩句。我還聽過有人說她這樣的行為是浪費教育資源,但有趣的是,這麽說着的人大多也沒有用上自己學生時代所學的東西——無數人大學學了四年,然後去做與專業不相關的工作;還有人,研究生做了三年實驗,入了科研界的門檻,最後卻沒有去做科研,而是回到小鎮去做一個本科畢業就能參加應聘的老師。”

田野自嘲地笑笑:“所以怎麽說呢……我從不後悔去提升自己的學歷,也不後悔學到了更多知識,有了更豐富的人生體驗。我只難過自己沒有提前想到,在有了這個頭銜後如果還是想要去選擇自己想要的人生,是會被看作神經病的。”

這麽說着,田野低頭看了眼微信的未讀消息。

一條是倪影媽媽發來的,問寫po文的事兒老師和倪影聊過沒有,以及這次倪影的化學成績不理想,要怎麽查漏補缺。

另一條是媽媽發來的,說有人給介紹了一個小夥子,是公務員,28歲,讓她加個微信先聊聊,有空見個面。

田野無力地笑了一下——有時她覺得自己真是在程舟不在的時候見縫插針地難過。

她盡量調整自己的情緒,當作沒有看到:“所以說真的不要有什麽學歷濾鏡,如果有一天程舟在調酒師行業站穩了腳跟,我能夠真正順我心意而活,到時你再覺得我們厲害也不遲。”

邢者在後排安靜地聽完了這番話,而後忽然用一種頗為感慨的語氣說:“……你好會安慰人啊。”

*

邢者原本是有些尴尬的,他周圍的人裏連大學生都少有,別說是研究生了。但是在田野說這些話的時候,他逐漸把心放到了肚子裏——他很确切地意識到,自己在這裏是不會因學歷低而被瞧不起的。

是因為發現了他的不安才說這些話的嗎?還是單純的不想因學歷而被高看?

在被誇獎“好會安慰人”之後,田野又開始緊張縮起:“不不不不,沒有的事,我這不是安慰你,只是闡述了一些事實……而且說實在的,我們在讀研期間确實遇上不少學歷高卻不幹人事的。”

她說着看向程舟那邊:“比如外面那兩位學長學姐,他們可都是博士。”

*

眼瞅着程舟越說越繁瑣,而且明顯是帶着找事的心态來的,對面終于也忍不住了。

師姐試圖反擊:“那你呢,你也老大不小了,心思還沒定下來嗎?”

“師姐不也30歲才玩夠了才定嗎?不過我們老程家的基因呢,就是天生童顏不顯老,估計我30歲還未必玩夠呢。”

“不好意思,我家家教很嚴,對待感情一向是認真的,沒那麽愛玩。”

“那我就明白你是怎麽看上我師兄的了。我師姐啊就是太愛學習了,說好聽的是單純又真誠,說難聽點吧……啧,也挺愁人的。”

“你……”

眼看自己老婆要破防,師兄趕緊攔了一把:“沒事,別被這種人帶過去了。”

然後又看向程舟:“你也別裝了,沒意思,我們不是會這樣說話的人,沒法接你的招。我就直說了,我們的婚禮不歡迎你。所以不要牟足了勁在這蓄勢待發的,你去找那些和你一個檔次的人發瘋,不要找我們。”

“哇哦,檔次。”程舟說着兩臂一抱,慢悠悠道,“師兄貴人多忘事,都快忘了自己當舔狗的時候了?現在開始跟我聊檔次?”

“那都過去了。”師兄看着還算淡定,“但是程舟,你做的那些事,是永遠不會過去的。所有人都知道你當年是怎麽拿到的讀研名額,也知道你是怎樣一個愛把水攪渾的人。這個社會打人是犯法的,但被你傷害過的人永遠不會忘記。我不關心你現在在哪發財,但我知道你不進學術圈不是不想進,而是你名聲太差,進不了。”

他說:“反正你家有的是錢,你大可以繼續發那些看似開心的朋友圈,好像你不工作也可以活得很好。但是冷暖自知,是真好還是假好,你自己心裏清楚——好了,你就繼續在半山腰閑逛吧,我們要上山了。”

“師兄師姐高升啊。”程舟聳聳肩,“既然婚禮我去不了,那就只能在此祝師兄師姐家中多子多福、六畜興旺了。”

因為擔心真的會被打,她立刻就轉身往回走去,嘴上還不忘綴了一句:“婚前好好減肥啊師兄,不然到那天女方家私下都會說你是死肥仔的——我們鐘市人啊,嘴巴可碎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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