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自私
第25章 自私
“然後她不願意測, 哭着就走了。”程舟攤手。
“肯定的,萬一測出來真是陽了可咋整啊。”田野解說。
“再然後,我就見識了什麽叫癫公癫婆。”
*
那天師姐哭着走後, 聚餐還是正常地繼續了。
導師到場後問怎麽少人,無人應聲,只有師兄把事情大致描述了一下。無奈導師似乎沒理解到事件的精髓, 只說了聲“身體不舒服的話就休息嗎, 飯局不來也沒事”。
程舟以為這事兒就這麽結束了,卻不知道一切才剛剛開始。
“是真的吓人, 我吃完飯回到宿舍, 一掏手機發現99+條未讀。她一直在給我發消息, 說我人品有問題,說我不尊重師姐,說她對我好我卻忘恩負義,說我行為惡毒要當衆驗她正身……我當時就想怼回去的,”程舟說着指向田野,“結果這個人死活讓我微信道歉, 我不願意她還兇我。”
田野發飙:“廢話,你問小邢這種時候是不是應該息事寧人?她在你沒看手機的兩小時內能連發上百條消息,這得氣成啥樣了?你不想想咱是學啥的,她想害你難道很難嗎?或者說就算她沒什麽害人的心思, 那萬一她自己想不開了呢?這難道是你想看到的嗎?”
“我也是覺得她這個狀态不太對勁啊, 所以我到底還是道歉了, 甚至是寫了篇小作文呢——那玩意惡心得我都不想按發送鍵, 還是田小野幫我按的發送, 你想這得是什麽程度的誠意啊!”程舟繼續,“結果呢?她的信息轟炸還是沒消停。我看她實在癫得可以, 就開免打擾然後睡覺去了。第二天一早打開手機,好家夥,她一夜沒睡一直在給我發信息。她甚至跟我哭訴她的童年、父母對她的打壓式教育、她讀博受到的壓力,最後說我的針對是壓死她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我到底啥時候針對她了啊?難道不是她一直在針對我嗎?”
邢者無神的眼睛上方,眉頭再次微微皺起:“那聽你這麽說的話,她其實也挺可憐的。”
程舟氣血上湧:“她可憐?也不能說我家庭和睦,我就活該挨她欺負吧?”
“媽耶,小邢真是大千世界裏的另一個我。”田野仿佛找到了知音,“程舟我跟你說,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我也覺得你的行為沒什麽問題,這是前提。但是說實話,你師姐的行為其實也很好理解——她就是崩潰了嗎。你要知道并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能夠很好地處理自己的情緒,也不是每個人都有迅速忘記不開心的天賦——她能徹夜不睡地去想這件事,還順帶着回憶起了自己的各種不幸,說明她當時就已經完全走進死胡同了。”
“哇哦,怎樣啦,你倆現在是在幫她說話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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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者還不太熟悉程舟的說話方式,趕緊辯解道:“不是,我……”
但田野就從容很多,她知道程舟這不是生氣:“不是幫她說話,只是說從心理上來說你比她健全得多,這種對沖完全是不對等的,就顯得她很可憐。”
邢者也理清了自己的腦子:“大概就是‘敵人一碰就趴下了你還繼續打’這這種感覺。”
田野連連點頭:“到位,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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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田野和邢者的想法已經串上了——他們都很清楚,如果是他倆的話,在那種情況下絕不會掏出試劑盒讓師姐難堪。
那時候還是一陽,誰也不清楚陽了之後到底是什麽感覺,要跟一個剛退燒的人一起吃飯,他倆肯定也怕得要死。但即便如此,他們也會硬着頭皮把飯吃了。
因為師姐有句話說得沒錯,當場掏試劑盒,和“驗明正身”其實很相似,這事兒做得太絕了。
但他倆都不約而同地沒有把這層想法告訴程舟,因為一旦說了程舟接下來肯定是“那要是傳染給了有基礎病的導師怎麽辦”“我又不是不讓她吃飯,測了是陰的話大家都可以放心地吃啊”。
而對田野、邢者這種遇事先縮着看情況的人來說,思路是這樣的——
先嘗試提醒師姐一下,師姐要是還不走,那就等着看一起聚餐的人群裏有沒有出頭鳥。出頭鳥開口了還不夠,要再看看其他人的反應,有人跟進的話,再開口稍微幫幫腔。
而要是沒有出頭鳥,就等導師來了之後,看導師能不能發現師姐狀态不對。這時候他們頂多說一句“師姐身體不舒服,我給師姐倒點熱水吧”這樣的暗示,不過如果師姐說“沒事,就是個小感冒”,那估計就算是導師也很難硬讓她走。
畢竟當時已經放開了,師姐有随意參加聚餐的自由。
至于程舟心裏的疑惑——要是傳染給導師了怎麽辦。
田野和邢者內心的回答是——那也是沒有辦法啊。
是啊,那又怎麽樣呢,在很容易感染的時候還張羅這場聚餐的,不本就是導師本人嗎?
和和氣氣地把飯吃了,真要是有人陽了,也沒法說一定就是師姐傳染的。連給師姐“定責”都難,那在場沒說話的人們就更沒錯了,真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也和他們沒關系,總比惹得一身騷強。
但是像這樣的話,他們是沒法說給程舟聽的。
程舟有自己堅實的思維體系,有自己認定的處事方法,覺得對的事就去做,從不畏首畏尾、怕這怕那。田野和邢者的這套思路,對她來說是冷血冷漠、不可思議的。
非常有意思的是,即便程舟已經是這樣一個能量滿滿的人,但是在師姐發給程舟的那些信息裏,對程舟的指責卻是“太自私了”。
“這是導師請客,你毀掉了導師的飯局!”
“我生病了難道我就有罪嗎?我就沒有參加聚餐的權利嗎?”
“你憑什麽歧視我,憑什麽趕我走?”
“你這個人就只顧你自己,你就只想着自己好,從來不在乎別人的感受,你到底有沒有意識到你今天的行為非常沒教養、沒素質?”
事情并沒有随着天亮結束。因為程舟已經道過歉的緣故,夜裏的那些消息她根本就沒看。得不到反饋的師姐在師門內部拉了個小群,除了導師和程舟以外的同門都在群內。她用了一上午時間繼續指責程舟的各種行為,得到來自同門們的各種安慰。
下午,師姐要求包括程舟在內的所有同門齊聚實驗室,她要把這件事情徹底掰扯清楚,她要程舟給她一個當面的、當衆的、有誠意的道歉。
程舟在宿舍裏抓狂:“什麽啊,這也太欺負人了吧!”
對方都做到這個份上了,田野肯定也不會再試圖當“和事佬”:“那你就別去。我覺得上次發的小作文已經很有誠意了,這麽隆重的‘道歉’沒必要的。”
于是程舟就在寝室睡了一下午。
至于其他同門,因為這時候不去實驗室的話就等于站邊程舟,他們怕師姐轟不着程舟轉而沖擊別人,所以被吓得全部到場。
但實際上,田野這種局外人還可以在心裏想想,覺得程舟“不近人情”“不夠圓滑”“不懂中庸之道”,這些同門卻都是程舟和師姐起沖突後的既得利益者——如果沒有程舟,他們就必須得硬着頭皮和師姐吃這頓飯了。
所以其中到底還是有人看不下去的。
有人傳了話過來,程舟才知道,這次師姐之所以能癫成這樣,是因為有個人一直在裏面拱火——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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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才是最不可思議的。”上山路上的田野評判着,“你師姐,頂多就是家庭不幸、內心敏感,恰好又碰上你這個神經大條的了。但你師兄是真的奇葩。”
“是真的!他是真有病!”程舟按住腦袋叫道,“後來我才知道,那幾天師兄一直跟師姐互通消息,說所有同門都支持她,所有人都覺得我不對,所以師姐才會拉群批|鬥我。然後在那個小群裏,師兄又說必須讓我公開地、正式地道歉,說我的這種欺淩行為絕對不能姑息,于是又有了下午那一出。”
邢者迷惑道:“那你沒去的話,他們在實驗室開會都說些什麽呢?”
“其他人我不曉得,我這師兄反正是還想繼續升級。”程舟翻了個白眼,“他說既然我不道歉,那這件事就應該讓導師來主持公道,全力支持師姐把事情經過上報導師。還說如果導師向他了解現場情況,他一定會将所知道的全盤托出,讓導師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人。”
田野向邢者解釋:“當時12月底1月初,正是我們學校申博的時間點,我估計她師兄以為她要申博,所以想從導師這兒卡她。”
“但我本來也不申博啊!研究生三年實驗都要做死我了,再讀博我還活不活了呀!”
邢者沒空聽她吵吵,只追問:“那這事兒後來真告訴導師了嗎?”
“告訴了啊。”田野随意道,“師姐真的給導師發了消息,要導師給她讨個說法。”
“那導師怎麽說?”
“導師啊……”随着田野的聲音一陣風起,邢者能感覺到已經登上了一個比較開闊的地帶。
而在田野和程舟眼中,他們已經從那條狹長的緩坡上來,來到了山頂的一處露營場地。
他們一直沉迷八卦,完全沒注意到天色變化。此時已是夜幕降臨的臨界點,天空并不全黑,是一種深厚的紫色,還飄着成片的雲。
已經有不少帳篷在露營場內搭建起來,也紛紛挂上了露營燈,空氣裏彌漫着啤酒鹵菜的味道,乍一看還真有點“萬家燈火”的感覺。
“導師就回了四個字。”這麽說的時候,田野發自內心地覺得當大學老師其實也不容易,“他說他也‘無能為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