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晚風
第26章 晚風
但是田野有什麽資格可憐大學老師呢?人家好歹還有權說句“無能為力”, 她連“無能為力”都不敢說。
就在剛剛登頂,風景正好的時候,她的手機又震了兩下。
點開, 是倪影媽媽:【田老師怎麽這麽久都不回消息?孩子平時在學校的動向我們家長沒法及時知道,全靠和老師溝通,還望老師理解!】
田野又嘆了口氣。
程舟已經找好了一塊風水寶地, 遠遠叫她道:“別玩手機了田小野, 過來跟我搭帳篷!”
田野回:“等會兒,學生家長找我, 我回個消息。”
程舟一把把腰叉住:“你能不能直接開飛行模式啊, 你是出來玩的還是來上班的?”
田野那邊就已經低頭劈裏啪啦打起字來了。
程舟把手上的帳篷布一扔, 惱道:“不是,你指望我一個人……”
“我也可以幫忙的。”邢者已經在她身旁叫道,“有什麽我能做的嗎?”
*
別說,也不是不行。
程舟就開始指揮他:“你拿住這個杆子,對,保持好不要動哦, 就算感覺到阻力也不要動。”
于是邢者聽話地蹲在那裏做人形樁子。他感受到一點阻力,但依言保持靜止,然後就能感覺到面前有什麽高高地拱了起來。
“好,現在你摸摸這個杆子, 有卡扣對不對?你就把它一個個地卡在帳篷布上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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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逗小孩似的語氣讓邢者臉頰泛紅, 但還是按照程舟的指示, 默不作聲地把帳篷布卡了上去。
在這個過程中, 他發現他們的帳篷不是他想象中那種尖頂的, 而是圓圓的像個龜殼。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八把三令七企吳傘流
“這麽開心?”程舟在一旁調侃。
邢者沒有回答,只是問:“這樣就好了嗎?”
“內帳好了, 還需要搭一層外帳,這個我來吧。”随着程舟的說話聲,露營車那邊悉悉索索了一陣,然後是程舟把什麽東西鋪在“龜殼”頂上的聲音。
邢者在邊上站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開口:“你好厲害啊,感覺你……什麽都會。”
這話說得程舟心花怒放,跟他貧道:“那你還不趕緊叫聲姐姐?一路上也沒聽你叫我一聲,這麽沒禮貌?”
因為程舟的聲音明顯是在犯渾,邢者沒搭理這話,只是追問:“你經常露營嗎?”
“你說鐘頭山?鐘頭山我其實很少露營啦,只是爬得多,每次爬完就下山了。”程舟說,“但是搭帳篷是基本技能啊,去海灘什麽的也用得着的。”
“所以你經常去海灘嗎?”
“唔……在住得不靠海的人裏,我應該算去得多的了。因為我喜歡海邊的感覺,可以穿得少少的到處跑。尤其是白沙海灘,可以看風景、吹海風、曬太陽、開快艇、沖浪……不行不能說了,說得我又想去玩了。”
邢者的眼前一片漆黑,但因為這番話,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各種場景。
他的指尖撫摸着帳篷的布料,愛不釋手:“你還會開快艇?”
“對啊,我在印尼海灘學會的。”程舟跟他聊着,“本來其實只是坐快艇去沙灘的另一邊,但是那邊不是流行給小費嘛,我當時看印尼小哥長得帥,就給得很慷慨,沒想到他熱情邀請我上手,很快我就學會了。”
邢者的指頭就在帳杆上緊了緊:“……就是,在國外嗎?”
“對啊。”程舟随意道,“你想去也能去啊,印尼是落地簽,不看個人資産的。語言什麽的也不是問題,用好翻譯軟件就行了……啊,不過你看不見的話就比較麻煩,還是有人陪同會好一點——如果什麽時候我又想去玩了就跟你說,你願意的話我們就一起。”
這話邢者沒應,只是低頭笑笑,好像這是癡人說夢。
他以為程舟沒在看他,卻聽程舟說:“你這反應跟田小野簡直如出一轍,我跟她說畢業旅行想跟她去印尼看火山的時候,她也是笑得一臉苦相。”
*
而此時的田野,正認真回複着:【倪影媽媽你好,倪影總得來說還是個非常勤奮好學的孩子,這次化學考試分數下降,其實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這次試卷難度比較大,如果只看名次的話,倪影已經算是名列前茅了,暫且不用太擔心。】
正編輯着下一條,倪影媽媽的回複已彈了出來:【那萬一中考也難度大怎麽辦呢?還是希望老師告知學習方法,我們好有針對性地補習!】
田野只好把剛剛打的字删掉,重新寫道:【這次考試只要涉及三四單元知識點的考察,難的主要是四單元,可以嘗試找些四單元的難題做做。】
倪影媽媽:【好的老師。您有什麽推薦習題嗎?】
田野:【鐘鐘小題就很不錯的,鐘市那邊的孩子很多都做的這套,您可以給倪影試試。】
倪影媽媽:【好的,下單啦,謝謝老師!還有倪影寫小說的事,老師跟她談過了嗎?】
田野便重新編輯剛才删掉的話:【我和孩子聊過了,孩子很積極地表達自己的意見。這些事其實也不能太着急,随着孩子年齡增長一定會有更加正确的認知。倪影本身還是很有想法、很聰明的,您也可以稍微放松、放心一點。】
田野覺得自己回得還挺好的,雖然當時倪影七個不服八個不忿,但這不就是“積極表達自己的意見”嘛。
而且田野很理解倪影目前的心情——如果是她寫這些東西被家長發現然後還告訴老師,那她可能都想消號重開了,倪影還能堅持表達自我,沒有陷入自閉,田野覺得已經實屬不易。
總得來說田野還是很欣賞這孩子的,這也就是為什麽在看到倪影媽媽的回複時,田野會這麽崩潰。
倪影媽媽:【那倪影她到底知道錯了沒有呢?】
*
“啊啊啊——!”田野在山頂狂叫。
邢者被吓了一跳:“她怎麽了?”
程舟已經把外帳搭好,拍拍手道:“不用理她,常規操作。田野不是勇敢的狗狗,所以遇上的全是困難的工作。”
她說着又從露營車裏拿出了什麽,聽聲音像是支在了地上。
邢者的注意力也重新被吸引過來:“現在是在幹什麽?”
“搭蛋卷桌。”程舟說着抓住邢者的手腕,把他的手放在了一個圓柱形的卷筒上,“你把桌面展開吧,我在搭支架。”
于是行者依言将手上的“蛋卷”展平,變成一個平整的桌面。
他覺得很新奇——現在他們在山頂上擁有一個房子和一張桌子了。小小的露營車,竟放得下這麽大的東西:“好聰明的設計。”
“是吧,然後折疊椅就沒什麽意思了。”程舟說着塞了一把到他手上,“坐吧,辛苦你啦,爬這麽高做苦力——話說你冷嗎?山上溫度還挺低的,你就穿一件短袖。”
說實話,确實有點冷了。剛才爬山時還沒什麽感覺,這會兒一歇下來,覺得胳膊上寒風嗖嗖的。
但是在程舟的手摸上來的時候,邢者的手臂又分明地發起熱來。他不适應這麽親密的接觸,條件反射地想躲,但到底還是忍住了。
是一只非常柔軟細膩的手。不大,但很修長,每根手指都很纖細,反複在他的手臂上摩挲着,像是想幫他摩擦生熱。
但也可能,有些別的意思。
邢者想起自己偷聽到的那通電話裏,程舟似乎說過他的前臂“澀死了,想摸摸”。
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他刻意靜止在那裏,不做任何阻止。
而程舟,也硬是摸到一個有些尴尬的時長了,才撤開問道:“嗯……暖和點嗎?”
邢者拘謹地摸了摸手臂上,被她撫過的地方:“還好。”
“哦哦。”程舟的聲音有些發虛,“那什麽,我記得我帶了條小毯子,你別動我給你找找……”
“不麻煩了。”邢者忙道,“……我也沒有那麽冷。”
“哦好,那你……”程舟挖空心思給他找活幹,“你把鹵菜上面的薄膜撕一下吧——你可以嗎?小心點,裏面有湯汁……算了要不還是我來吧。”
“不不不,我來吧,我在家也會幹這個,不會灑的。”
“好的好的,那你小心點……那我開始準備喝的。”
找到正常話題的二人顯然都松了口氣,剛剛一不小心近得過火的距離,又随着這樣的客套拉得比聊八卦時更遠。
作為視障者,邢者的手确實算穩的,明眼人拆都容易漏的塑封鹵菜,他居然撕得連手都不髒。同時他雖然看不見,但嗅覺卻足夠靈敏,精準識別出了泡椒鳳爪、金錢肚、鴨脖、豬耳朵、豬頭肉……還有一個味道很雜,不确定,應該是素什錦。
他在心裏計算着這大概要多少錢,并提醒自己事後一定不能忘記轉錢給程舟。
而程舟那邊聲音刷刷的,邢者居然聽到了冰塊的聲音:“……怎麽會有冰塊?”
“超市買的冰杯,然後放在保溫杯裏帶上來的啊。”程舟理所當然道。
邢者總算明白了為什麽田野會一直試圖阻止程舟購物,因為他又聽見了冰塊和玻璃的撞擊聲:“你還買了玻璃杯?”
“哎呀,不要這麽驚訝啦田小野2號,既然出來玩就玩開心一點好嗎?”程舟一邊安撫他,一邊擰開各式各樣的瓶蓋,不知道究竟在搗鼓些什麽。
這時田野才姍姍來遲,看得出她已經開始運用剛從程舟那裏學的新詞兒:“好癫啊,這個也好癫啊!這消息我不回了,我開飛行模式了,這問題我實在解決不了。”
有時她覺得程舟說的也沒錯,對于過于困難的工作,或許可以嘗試着不去想,看它會不會自己沒掉——從一地雞毛的手機裏抽身,現在在田野眼前的,是屬于他們的一盞露營燈下,兩個高挑亮眼的美麗人類。
這顏值是真不給普通人活路。田野知道如果沒有邢者在,程舟估計已經被搭讪個十七八次了,而邢者的臉也沒有給旁人任何機會,他和程舟打眼一看那就是一對兒。
已經十足厭世的田野,永遠都會被這樣的場景治愈。
“你這家夥就是為了躲懶吧,活幹完了你知道來了?”程舟也不多問什麽,擡手就把一杯雞尾酒遞給她,“拿着,就這一杯,喝完就沒你的份了。”
“哇,這麽好看?”田野驚訝之下沒有在意邢者,直接脫口而出。
邢者卻也沒什麽特殊的反應,只是問道:“是什麽樣子的?”
田野嘴上一頓,程舟已經開始描述:“簡易水果雞尾酒,最下面是罐頭橘子加威士忌搗成的汁,中間是檸檬汽水,最上面是藍色的藍莓味rio——來,一杯‘晚風’送給大家!”
說着便把另一杯塞到了邢者手上。
似乎是有些羞恥的場景——在山頂上露營,居然不用一次性杯子,專程帶了玻璃杯上來,這屬實是有些“作”了。
但是在程舟充滿活力的煽動下,邢者和田野硬是沒有覺得這有什麽不妥。
她最後拿起了屬于自己的一杯:“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畢業後和田小野的第一次出游,所以算是我們小小的畢業旅行。以及,歡迎我們的新朋友邢者,和我們一起順利登頂鐘頭山!幹杯——蕪湖!”
随着程舟一聲號令,田野和邢者紛紛配合着發出“蕪湖”的呼聲,将杯子舉高碰在一起。三個玻璃杯互相撞擊着,發出一次性紙杯無法替代的悅耳脆響。
飲下一口,是甜美清爽的果味,好像同時把今晚的風與記憶一起吞入喉中。
其他露營者們被這頗有儀式感的場面驚動,紛紛看了過來,神色卻并不嫌棄,只是新奇地笑着,偶爾還夾雜一句羨慕的“到底還是人家會玩啊”。
就這樣地,整個山頭的氣氛,都在程舟的調動下進入了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