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小貓

第27章 小貓

有些場景, 當時給人的感受也就那樣,但是多年後回憶起來,卻覺得是高峰、是節點、是頗有意義的瞬間——這種聽起來老氣橫秋的話, 程舟卻已奉為經典多年。

她從小就是核心,是孩子王,每天在哪集合、玩什麽, 向來都是她說了算。那時她以為她會和那些孩子們一直在一起。

後來上了小學, 她和昔日朋友們之間也成了見面都不打招呼的關系。她做了班長,像個小大人一樣把班裏管得服服帖帖的, 有時比老師說話還管用。

初中, 情窦初開的年紀, 半個班的男生都為她傾倒,女生也樂意和她玩。那時更沒人敢說她一個不字,因為與她為敵等于和半個班為敵。

同時,她也無師自通開始早戀。收到過小男友寫的數學筆記,約過男孩子一起吃飯看電影,手拉手逛操場、天臺頂上接吻, 對她來說都是常事。

被老師發現了就請家長。媽媽倒也試圖管過,管不了,反被青春期正叛逆的程舟說是與社會脫節什麽都不懂的家庭主婦,氣到吃藥。

高中, 程舟已經玩膩了, 篩選小男友的要求也更嚴格, 終于、終于出現了空窗期。這一階段她開始覺得男生沒什麽意思, 更加懷念曾經那些只是單純地喜歡跟她瘋玩的朋友。

因為愛情這個詞裏夾雜着占有和控制, 對于程舟來說,就是含有一些很不好的東西。但是她又是一個需要親密關系的人, 于是她把這種需求寄托在友情上。

一個朋友離開,帶給她的痛苦遠超失戀;如果朋友和男友同時需要她,她也一定會先奔向朋友那邊。

甚至當媽媽問她,不結婚生子的話,爸爸媽媽百年之後她就沒有親人了,到時她要怎麽辦。程舟脫口而出:“我有很多朋友啊,比兄弟姐妹還要親的朋友。”

那時她意識到,她其實是拿朋友當親人在相處的。

這也就是為什麽,當她的一個高中時代的朋友被逼着嫁給不愛的相親對象時,她哭得比新娘的媽媽還兇;當聽說狗男人孕期出軌,而她的朋友懷胎七月還要引産時,剛讀研一的程舟大哭說“要不還是生下來吧,我幫你一起養啊”。

即便是這樣的朋友,在決定生下孩子和狗男人重歸于好後,還是和程舟漸行漸遠。

程舟對友情的看重程度遠超一般人,她在友情上吃的苦頭一點不比戀愛腦在愛情上吃的少。

但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沒有誰和誰能做一輩子的朋友,大家都只能階段性地陪伴她一陣子,田野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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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野是程舟在本研階段最好的朋友。

她生性軟弱,卻願意背對所有人站在程舟身邊;她自守冷漠,卻總是将所有細膩溫柔給予旁人;她消極厭世,卻又比任何人都願意賭一把人性本善。

一個懦弱又倔強的人,應該活得還挺痛苦的吧。有時程舟會好奇,像這樣一個放棄自我又放棄世界,一生只為完成一個又一個任務的人,她到底是在靠什麽活着。

後來她得到了一個很可能的答案——田野是為媽媽而活的。

她的努力是為了讓媽媽開心,她放棄對世界的探索是為了讓媽媽放心,她交出自我是為了不讓媽媽傷心——這樣的生活方式讓程舟看得糟心。

以前她時不時地總想嘴田野兩句,但在看向邢者時,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mean了。

大概就是一個人有一個人的人生課題吧,總有些什麽在阻止人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邢者有多努力地去應對失明的不便,田野就有多努力地去滿足媽媽的期待。這就好像《少年派的奇幻漂流》裏,派說如果沒有那只老虎他一定活不下來一樣。

只要活着,誰不得有個活着的理由啊,多少人還覺得活着沒勁兒了呢,他們能有就已經很不錯了。

那麽程舟呢?程舟又是為什麽而活呢?

有那麽一段時間,她覺得自己就是為了夢想,但後來又覺得不對。因為她發現如果自己拼盡全力都沒能實現夢想,那她也是能好好地活下去的。

直到和田野、邢者在鐘頭山頂喝酒的那個晚上,當她看着這兩人難得完全放松,拿着她調的酒互相有說有笑的時候,程舟終于意識到,她是為無數個這樣的瞬間而活的。

她是靠這些美好的回憶活着的。

*

“再後來?後來我師兄師姐就到處說我欺負人、愛搞事嘛,還說我沒有申博成功就是因為導師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了,不想幫我寫推薦信。”程舟舌頭已經有點硬了,她根本不在意師兄師姐上來沒有,反正邢者問,她就接着說,“但我真的無所謂,當時畢業論文都寫出來了,我也不再去實驗室了,就看跳梁小醜演戲呗——不過煩确實還是很煩的,所以剛剛遇上不是怼回去了嘛,總算是痛快咯。”

田野其實算酒量比較好的那種,所以程舟有意無意地給她下了更多威士忌,于是這會兒她就成了醉得最厲害的:“我記得你那時候還考慮過要不要為了氣他們而去讀個博。其實我當時也覺得你不深造很可惜,但現在想想,還好你沒有被繞進來。”

田野頓了頓,又喝一口:“因為真的很麻煩,能走偏一次就有第二次,總被其他人幹擾的結果就是,沒一件事兒能按你自己的意願發展下去。”

此時的邢者可能是最清醒的了,他估計本來酒量就不錯,但程舟因為還不夠了解他的緣故,給他下料最輕:“我感覺你們好像喝得有點多了,要不要就到這兒,我怕你們要是醉了我照顧不了你們……”

“你別瞎操心,我下手有準成的。”程舟拜拜手,“田小野平時也不是不靠譜的人,她今天就是想醉。放心吧,我這杯是可以保證我神志清醒的,你照顧不了還有我呢。”

而田野那邊确實開始扯胡話了:“我就是覺得很絕望你知道嗎?你看你師兄師姐也要結婚了,大概率以後也會有孩子,就這種精神狀态的人居然也會撫養一個孩子,你說這孩子得活成啥樣啊。”

“你也別瞎操心。”程舟一下子就get到了田野在說什麽,“田小野啊,醫生都有治不了的病人,佛也只渡有緣人。你只是個班主任,你甚至都不是心理老師,不要把每個學生的心理健康都看作是你自己的責任——你自己不也說了嗎?有些人的原生家庭就是癫的,那屬于心理醫生都解決不了的範疇,只能等成年後自救。”

“你這個不符合師德要求。”田野還是認死理,“我跟教資考卷發過誓不放棄任何一個孩子。”

“行行行,你清高。”程舟攤手,“你看我自知渡不了你,我就放手啦。”

“嘶——”田野揉着太陽穴,“不過你別說,像你這樣有自信,有號召力,會鼓勵人,會調動氣氛,然後還不內耗的,教師行業少了你可真是一大損失——你真不考慮考慮一下加入我們鵝鎮的教師團隊嗎?”

“這話說的。不是教師行業少了我是一大損失……”程舟說着小酌一口,“是哪行哪業少了我,都是一大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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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自信,程舟是永遠都不會輸的。

不過她也不想聊田野那些破事兒了:“三個人喝酒怎麽就兩人聊天呢?這不合理。小邢不要以為自己不說話姐姐們就會放過你。”

這話着實說得邢者有些緊張:“嗯……我要說什麽?”

“能說嗎?”欺負他看不見,程舟托着腮肆意欣賞那張還保留着少年氣的臉,“我想知道你的眼睛是怎麽失明的。”

這話一出,原本已經醉了大半的田野,眼裏忽然有了幾分清明之氣:“你要知道這個幹嘛——小邢別理她,不想說就果斷拒絕,沒事的。”

邢者分明也愣了愣,不過很快反應過來:“不,沒關系,也不是不能說……只是原因聽起來可能有點傻。”

程舟捧着臉外歪頭:“哦?更好奇了。”

*

三秒後,田野從沖擊中回過神來:“你要不再說一遍呢?你是怎麽被砸到頭的?”

邢者的臉紅得像幹了一瓶威士忌:“我都說了有點傻了,你們非要問的!”

程舟已經樂得渾身都在發抖,然後終于忍不住破功:“哈哈哈完了,這一笑我半年功德沒了——你要是為了救小孩也就算了,怎麽還有人為了救小貓被砸成這樣的啊。”

邢者急道:“我那時候還小,我又不知道從高處掉下來的東西會有那麽大威力,我以為一只小貓很輕我才去接的!”

田野的重點永遠和一般人不一樣:“那貓救下來了嗎?”

邢者:“我哪知道!我後來就是在醫院醒過來的!”

程舟:“哈哈哈哈哈要命了!”

田野眉頭緊皺:“那你就沒問一聲嗎?那樣好歹知道自己的犧牲有沒有意義。”

邢者快被這個醉鬼氣死:“你覺得我敢問嗎?我媽哭成那個樣子,我還問她貓有沒有事?”

程舟:“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可太逗了!”

田野完全沒覺得自己問得有什麽問題:“那你這個,确實還挺難受的。”

程舟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把笑壓下去:“要這麽想的話他這人老有意思了,他到現在還喂流浪貓呢。”

“啊?”田野驚道,“所以你也沒有因為這事兒對貓産生恨意……”

“沒有!從來沒有!”邢者抓狂道,“是我自己去接的,不關小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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