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風味
第38章 風味
這是在聽Java講課時想到的。
Java說她對風味的把控力來自于感官過剩——雖然不知道是因為感官過剩導致抑郁, 還是因抑郁導致的過剩,總之這給了程舟一點啓發。
她不是舌頭很鈍的人,但畢竟經驗不多, DDL的伏特加也還算是新品,到網上找大神的分析和思路也很難找到。
好在她的競争對手們也都和她差不多。
但是在大酒吧裏幹活的好歹都有師父,有些師父可能還不是什麽一般人, 多少能給些指點。當程舟一頭霧水時, 她首先想到的是之前兼職時的師父。
可小橘還在那兒呢,這種時候師父肯定是重點指導小橘去了
那再想就只能想到她爸。
開玩笑, 她現在可是在離家出走哎, 要是因為這種事扭回頭去找爸爸, 那跟認錯了有什麽區別。
一場比賽而已,大不了不比了怎麽樣,比了拿不到名次又怎麽樣,讓她服軟那絕對是做夢。
她去求助司旭的可能性都比求助爸爸大。
但是說實話,司旭這人從前什麽樣程舟不知道,現在對于調酒肯定是荒廢了——當程舟看到他倒酒不用量杯、讓去冰還真就直接加水的時候, 程舟就知道他對這行早已失去了較真的勁頭和激情。
程舟想象了一下,如果司旭喝了口DDL伏特加,然後告訴她這酒有柑橘味那她敢信嗎?
她只會條件反射地去想司旭這話有多少裝逼的成分。
但是當邢者坐在她的吧臺前,皺着眉頭說:“有股橘子味。”
程舟便驚訝地把他面前的一排杯子換了個順序:“你再嘗嘗呢?”
Advertisement
邢者只得再嘗一口, 然後一言難盡地擡頭, 無神的眼睛對着程舟的方向:“……這不是剛剛那個了啊。”
*
不愧是能聞出她內衣洗衣液是玫瑰味的人。
“那這個覺得怎麽樣?”此時的程舟像個考官。
邢者則感到為難:“說實話嗎?”
“對啊。”
“難喝。”
程舟連連點頭:“那就對了, 這款我也喝不慣。”
邢者看起來有些迷惑:“這不是你調的嗎?”
“不是, 這都是不同品牌的伏特加, 沒調過。”程舟說着把邢者說難喝的那杯拿起來喝一口,“這款是黑麥發酵的, 有股辛辣味,有人就好這口,但我不喜歡。”
砸吧砸吧味兒:“但口感不錯。”
“不澀嘴。”
“是的,這個叫奶油質地。”再砸吧砸吧,“有回甘。專業人士說這叫香草味回甘,我嘗不出來,你行嗎?”
“你這麽一說是有點,但讓我講的話我講不出來。”邢者試圖用自己的方式來描述,“像剛吃過光明冰磚。”
“到位。”程舟敲了下臺面,“再選一杯。”
邢者為難道:“一共幾杯啊。”
“我準備了十種所以就倒了十杯——沒關系啊,又不用全部喝完,你每樣嘗一口就好了。”程舟說得很輕巧,好像絲毫沒意識到這也是十口。
而且她時不時還會發出“真的假的,你再嘗一口呢”的要求。
老實說邢者現在就已經有點頭暈了,雖然被邀請來程舟工作的地方讓他很高興,但真要是喝醉了也不是個辦法:“可現在已經很晚了,如果喝多了的話,我可能還得麻煩小周來接我回去……”
程舟卻覺得這完全不是問題:“你可以直接睡這裏啊,你明早想幾點起?我可以提供叫早服務。”
邢者還是覺得不妥:“……這會耽誤店裏生意吧?”
“沒事兒,這店裏向來坐不滿的。”程舟趴在吧臺上,和他面對面,“有兩個客人都算是長期借宿的了,比如你右手邊的小姐姐。”
經程舟這麽一說,邢者才意識到自己右邊還坐了個人,可見這人得有多安靜。
邢者條件反射地将耳朵向右偏了偏,聽見右邊拿着酒杯搖冰塊的聲音:“你好。”
是個有點冷淡的聲音,莫名讓人覺得聲音的主人很聰明。
邢者不知道她為什麽要跟自己打招呼,但也應了聲:“你好。”
然後就聽對方好奇道:“你們倆是在處對象嗎?”
*
邢者身上一僵,心裏一慌,第一反應竟是要否認。
好在他嘴皮子一向不利索,反射弧也慢,恰好沖淡了他的第一反應——于是他的第二反應是,想知道程舟會怎麽回答。
而程舟确實是高手,暧昧不明地回了一句:“哈哈,你覺得我們很般配?”
在程舟內心被戲稱為“眼鏡娘”的不知名客人沒回這話,只是看了看邢者放在手邊的白色長杖:“這個棍子是……?”
邢者坦然應道:“是盲杖,我是視障……就是,盲人。”
“啊……抱歉。”果然,大多數人的反應都是這個。
邢者也習以為常:“沒關系,我現在在熟悉環境內行動基本沒什麽問題的。”
但他并沒有意識到,從得知他是視障者開始,眼鏡娘就已經不認為他和程舟是一對兒了。
畢竟眼睛娘也沒再提這事兒,她只是嘆了口氣道:“你真堅強。我要是有你一半堅強,可能早就上岸了,我這個人就是心理素質太差。”
然後非常田小野式地綴了一句:“當然,可能學得也沒多好,哈哈。”
這熟悉的感覺讓邢者忍不住問道:“上岸是指……你也想當老師嗎?”
“不是,我在考公務員,這是第四年了。”她說着擡手喝了口酒,算着那筆算了無數次的賬,“四年啊,什麽概念。我本來研究生就考了兩年才上岸,這考公務員又考了四年,今年都30了。沒車沒房沒工作沒對象,只有四年的空窗期,哪個公司還會要我啊,就只能接着考。現在大家都擠師公編,想上岸更難了,也不知道35歲之前能不能有個結果……”
邢者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躊躇着開口:“那這麽看來,其實你也挺堅強的啊……”
*
眼鏡娘已經喝多了,擡手就跟他碰了下杯子:“共勉,共勉。”
邢者只得也将杯中酒喝下——可對方那杯是加了果汁的雞尾酒,他的是真純飲。
他被辣得頭皮發麻,為防止忘記味道被程舟要求再喝一口,他立刻循着口腔裏的味道表述道:“說實在的,我覺得區別不是很大,所謂的橘子味、辛辣味什麽的也只是若有若無的一點點,我覺得這就是酒,它像是藥店裏的酒精兌了水。”
他是覺得如此雷同的味道完全沒必要再喝了,但很快他手上的酒杯就被抽走,換了一個:“完全正确。伏特加本身就是無色無味,在調酒中主要只起到提高酒精度數的作用。但不同的原料和過濾方法得到的伏特加确實會有不同風味,只是一般人嘗不出來。”
邢者用力咽了口唾沫想把酒精的辛辣味咽下去,他顯然不是很理解:“那為什麽還要試呢?一般人嘗不出來的話,不就随便用哪個都可以?”
“所以這杯你覺得有什麽特殊味道嗎?”
邢者動動嘴:“……有股口香糖味。”
“是薄荷味。”程舟說着自己也喝了一口,“官網介紹說是用葡萄發酵的,蒸餾之後最終呈現的是薄荷風味。”
“……官網有的話為什麽還要讓我來嘗呢?我說得又不會比官網更準。”小邢幾乎要罷工了。
“因為有一款是新品,官網上相關信息都很少。我要去參加這款新品相關的一個比賽,所以希望有個味覺嗅覺靈敏的人幫我參謀參謀。”程舟說着不客氣地在他頭頂揉了一把,像是要撫平他的炸毛,“而且就是因為你不會表述,我才先讓你試試其他牌子的,以免你表達的和我理解的成了兩碼事。”
多新鮮那:“調酒……也有比賽嗎?”
“有啊,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嗎?”程舟覺得好笑,“獎項對調酒師來說還挺必要的。像這次這個比賽,只要能在區域賽拿到名次,那在鐘市找工作就不難了,甚至勤快點很快就能做到吧臺經理。而要是能在全國賽拿到名次,那就可以嘗試以此為噱頭開酒吧了。真要是到最後拿到了亞洲賽的前三名,那就可以嘗試職業打比賽,奔着當評委去——你看,前途一片光明啊。”
邢者不知道是喝懵了還是怎麽回事,聽着這話似乎有些愣神,半晌才回過神來:“哦……那要是你這次表現很好的話,你就打算回鐘市去嗎?”
“表現不好我也得回去啊。”程舟一面清洗剛換下來的杯子,一面理所當然道,“來鵝鎮說到底還是來休息的,每天在這兒說是上班,但得到的其實就只有那塊八毛的工資,我才不會在這兒待一輩子呢。真要是想學到東西,還是得去大城市的一些正規酒吧——看到時候我爸媽還會不會妨礙我吧。回不了鐘市的話,就去虹都、去國外——全世界這麽多好酒吧呢,總有一個我混得下去的。”
邢者一時沒有說話,這似乎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一個問題——在程舟的計劃裏,她是不會在鵝鎮定居的。
他從不知道這世上還有這麽一種模式——一個大城市的姑娘來到鵝鎮打工,只是為了“休息一下”,等休息夠了她就會離開。
那他該怎麽辦呢?
程舟自顧自洗着杯子,也不多話。
她知道邢者心裏在想什麽,可她從來也沒打算隐瞞着這一點和邢者相處。這就是她和田野說的“如果邢者最終判斷并不能和她深交,那她很慶幸至少有過一個當機立斷的吻”。
這樣的沉默持續了約莫一分鐘,邢者最終帶着一種“不願深想”的心情,擡頭将杯中酒液一飲而盡。
“我覺得……有點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