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遇見
第1章 遇見
江城九月。
懶懶的陽光灑在教學樓走廊，窗玻璃上模糊倒映着教室裏頭亂跑一通的身影。那些年，說不完的話積攢在心間，恨不能一股腦兒全倒出。
最後，變成破碎又燦爛的斜陽，像星星一樣，飄散在粉筆灰的縫隙裏。
有幾個睡得正香，溫希就是其中一個。
前桌和同桌聊到興頭上，把話題引到她身上。
“诶，你說，就憑咱希希這顏值，放到咱整個一中，怎麽說也得是個行走的大招牌吧？招生簡章的打印費都能省下不少！”
前桌戴悠然托着下巴，目光緊盯向課桌上趴着睡覺的少女。
少女安靜趴在桌上，烏發櫻唇，睫毛如扇。她枕在纖細的小臂上，面向窗外，露出明媚精致的側臉，和陽光對照，瓷白皮膚上的細小絨毛仿佛都盛着光。
同桌林曉曉興沖沖地探過頭，随便瞅了幾眼，有些挪不開目光。
她張望過後，見溫希沒醒，就打開了語言開關，收不住話頭： “你別說還真有可能！說起顏值，你聽說過高三那個扛旗的男神嗎？！”
戴悠然像被點了穴，頓時心花怒放，和林曉曉一起壓低聲音瘋狂尖叫。
同道中人！
她手肘撐在桌面上，和林曉曉激動握上手的那刻，喋喋不休道：“我知道我知道！我表姐就是咱學校高三的，我暑假那會兒她就跟我說過耶！”
“常年霸榜年級第一！而且長的特帥特白！三觀和人品沒一樣不占的，我表姐跟我說的時候老激動了！感覺都想把所有中聽的形容詞給用上。”
彼時，兩人都沒看見，剛才還在熟睡的少女，眼睫像蝴蝶翅膀一樣顫動。她緩慢地睜開眼眸，刺目的光線漸漸湧入，在稍顯淺棕的眼底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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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不及适應光線，溫希目光就是一怔。
她們是在說，程遲？
那點慢慢醞釀出來的睡意，毫無防備地轉瞬消散。
“正常正常！”林曉曉狂點頭，她把椅凳向前拉了下，湊近戴悠然，慫恿道：“我們要不要去高三偷瞄幾眼呀？”
兩人相視一笑，哼哼兩聲，突然将魔爪伸向“熟睡”的溫希。
腰上一陣輕癢。
溫希跑遠的思緒被拉回，她迷糊幾秒，驟然驚坐起來，一雙精致漂亮的無辜杏眼，控制不住地笑出眼淚。
戴悠然笑嘻嘻道：“啊哈，我就知道你沒睡！”
“戴悠然！林曉曉！別撓了你們，癢不癢啊！”溫希手忙腳亂地避開，眼角噙着笑淚，“你們怎麽知道我沒睡的呀？”
誰知道這倆人越來越得寸進尺，笑得滿臉不懷好意。
溫希靈光一閃，急聲喊了句：“我夢到你們兩個了！”
果不其然，一個個都換了副面孔，好奇圍着她，不約而同地問：“夢到什麽了？”
“……”溫希笑而不答，她還沒想好措辭，“我想想啊。”
兩人緊追不舍，一把拉起了溫希，左右各一只胳膊，拐着她往教室外走。
戴悠然大手一揮，仿佛整間教室都是她的江山，任她揮斥方遒：“有沒有夢到我暴富？然後整個北城一中都是我的天下！”
“還有我還有我，有沒有夢到我坐擁大把學習秘籍，腳踩十裏祥雲，男神絡繹不絕，從城南排到城北！”
林曉曉揪着溫希衣袖，陷入夢境般地笑眯起眼睛，嘴角根本壓不下去。
溫希扯着嘴角，各看了她倆一眼，忍俊不禁道：“有，我夢到你倆在做白日夢。”
過了會兒，穿過走廊，她看着前面的樓梯口，疑惑地問：“你們兩個帶我去哪兒啊？”
戴悠然咧嘴笑，臉上神神秘秘的：“诶呀，你就下來吧，去給你增增福氣嘛。”
“福氣？”溫希疑惑重複了句，跟着她們下樓。
一直走到北城一中的中心廣場，林曉曉才揭開謎底：“也不知道程遲學長在教室沒，要是不在，咱不就撲了個空嗎？”
“不在也沒關系啊，”戴悠然滿不在乎地說，哎呀一聲，開解道：“結果不重要，重要的是過程中的體驗嘛，去看男神這種事兒，怎麽能在意有沒有撲空？”
“聽我號令，沖啊！”
溫希察覺到不對味，她忽地用力向後撤，要打住腳步。
眼神驚恐：“不是，你倆是去看程……”
又急急打住話音，跟着兩人的說法改口道：“男神？”
戴悠然打了個響指，“賓果！”
“所以，這福氣指的是大飽眼福的福氣啊？”
溫希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有些哭笑不得。
“我不去，我膽兒小，見不得大場面。”溫希被拽着往前走，使勁兒辯解也沒用，她目光無奈掃過高三教學樓，生無可戀地繼續勸說。
“而且這才剛開學沒幾天，連男神的名字班級都不知道，這就跟大海撈針是一樣的，咱還是走吧，下次再來呗？”
“不！”戴悠然和林曉曉異口同聲地拒絕，一個比一個答得堅決。
林曉曉根據聽來的八卦消息，認真科普：“叫程遲，三年七班的。”
戴悠然則是根據自家表姐百科全書般的搜集，一字兒不落道：“身高一米八六，不過今年升高三了，也不知道更新了沒有哈哈，品學兼優，三觀正，對誰都很有禮貌，耐心又溫柔，妥妥的金疙瘩。”
于是，走到三年七班教室門口之前，溫希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地，被灌輸一堆有關于程遲的“知識”。
“聽說之前有個女生中意他，在樓梯間鬧着玩假摔，不小心把他資料都給碰掉了，那女生特愧疚，但程遲就一點兒沒惱，還問那個女生有沒有事。”
戴悠然說完，林曉曉繼續緊跟着補充：“聽說他還是用手上那沓資料扶穩那個女生的，啧，人溫柔就算了，還這麽有分寸感。”
溫希一路下來，不是“聽說”就是“還有”，耳邊的兩人看似在給她科普，實則是八卦上頭，剎不住車。
好不容易挺到七班門口，溫希當即掙開拉住她胳膊的兩只手，向前跑了兩步，轉過身，如釋重負道：“到了，快去看，大課間時間長，夠你們看個……”
她望了眼學校的大本鐘，“哦，五分鐘！”
在戴悠然她們轉身走開的那一刻，她深深地松了口氣，耳尖發燙的溫度終于降下去。
倆人靠着護欄，一邊假裝在聊天，一邊朝教室裏張望，甚至還有心思回溫希的話，三心二意都不足以形容。
“五分鐘哪夠啊，那不得七八分鐘？”戴悠然目光穿進教室，在走動的高三七班同學裏找着目标，“而且咱們跑回去的話，三分鐘就行。”
溫希身形微頓，她轉身看了眼身後的窗玻璃，那上面隐隐約約，有她的身影。
心跳加速的同時，她不動聲色地快着腳步，獨自靠在教室窗邊的牆壁上，擋住從教室裏頭看的視野。
沒有跟戴悠然她們站在一起，也不像她們那樣，明目張膽。
溫希擡起頭，看向教學樓上方的晴空，白雲自在舒展。這會兒太陽還是初升，不熱，照得人很舒服。
她緩慢眯起眼，手剛想擡起，就聽見一道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溫希？”
嗓音稍沉，帶着溫和的清潤，像要與梧桐樹上的葉子一起，扯動她眼前的暖陽。
溫希怔愣一瞬，轉過目光，最先看到的，是一顆糖果。
在他掌心攤開。
她視線循着修長好看的手指向上。
少年高了她許多，身形清瘦，他唇角噙着似有似無的笑，漆黑的瞳仁被陽光染成淺棕色，和摔進走廊的光暈極其相襯。
“程遲學長？”溫希始料不及，但還是反應很快地伸手，接過少年手裏那顆糖，沒讓他等太久。
另一邊。
戴悠然差點一頭栽在地上，伸手扶着腦袋，看向明顯認識的兩人，瞠目結舌道：“什麽情況？！溫希你個小崽子，合着早就認識？還給糖！”
一直等着的少年，忽然從教室裏走出來。
還沒誇上兩句老天有眼，這就真相大白了？！
少年膚色很白，眼睛是那種精致到經得起百般考究的，扇型雙眼皮弧度無可挑剔，銳利的眼尾拉長，透着疏離。
眼角下有顆淺淺的淚痣，在偏白的膚色下顯得格外清晰。
身高颀長，溫随中夾雜着界限分明的平淡，極易讓人一眼難忘。
林曉曉同樣驚呆。
不由戳了戳戴悠然，用溫希的原話重複道：“這不是……才剛開學沒幾天嗎？”
“怎麽一個人站在這？要找人？”
程遲手插在校褲口袋，側身清楚映在窗玻璃上，引得七班女生紛紛往窗戶外頭投去目光，試圖看個究竟。
“不是，我陪朋友一起來的，”溫希指了指那邊呆若木雞的兩人，視線又落回近在眼前的少年，她悄悄紅了耳尖，“程遲學長，那本森林日記我有好好保存。”
程遲愣了下，轉而垂落目光。他看向溫希，幅度很小地彎了彎唇，溫聲道：“你說那本畫井字格贏的日記本啊？”
溫希擡眸匆匆看他一眼，點了點頭。
“你贏了，就是你的，怎麽用都行，”他嗓音停頓兩秒，又脾氣很好地玩笑着補充：“也不知道聶澤宇抽什麽風，非要把這日記本當成獎勵，不過也還好，只有後面的扉頁我寫了字。”
“要是介意的話，你可以把那一頁撕了。”
溫希下意識想搖頭，她根本不介意那行字兒。
甚至是驚喜。
但又堪堪止住，怕表現的太過明顯。
“好，”她目光閃爍，始終沒落在那張已經很是溫和的面龐上，只輕點下腦袋，假裝平靜地輕聲道：“不過我不介意的，程遲學長你的字很好看。”
“那就好，”程遲看了看握緊糖果的少女，像是有些局促，臉上紅紅的。他側眸随意掃過班級窗內，不經意間與一衆好奇的目光撞上。
見他看過來，還齊刷刷眼睛一溜，跑走了。
似是站的久，他動了動筆直的長腿，幹淨平整的校服忽然出現在七班同學的視野。
——擋住了那個女生。
七班同學：？
溫希怔愣擡頭，看向忽然換了位置，漫不經心靠在窗臺上的男生。
程遲微曲右腿，倚在打掃過的窗邊。他順勢把手放進校褲口袋，口袋上方那截手腕上，整齊帶着一只黑色的機械手表，表盤指針緩慢轉動。
似是沒打算再繼續聊下去，他忽然提起：“對了，這糖是聶澤宇托我給你的，剛好我今天要去高一巡查，他就給我了。”
北城一中的都知道，程遲是學生會主席。
“不過他習慣第二節下課去買飲料，這會兒沒在。”
“澤宇學長？”溫希攤開手，怔怔望了眼剛才緊握在手心的糖果。
她就說，程遲怎麽會突然給她糖果，到現在為止，她連他的聯系方式都沒有。
除了現在，兩人唯一的交集，全在高三開學那天了，而且說的話她一只手就能數過來。
“這樣啊，那麻煩程遲學長替我跟澤宇學長說聲謝謝了，”溫希忽地擡頭粲然一笑，她用笑意，掩蓋好眼底的失落，“還有不到五分鐘，再不走就要遲到了。”
她以為的驚喜，原來只是“虛驚一場”。
其實她根本不知道還有多久上課鈴會響，只是沒有理由再跟他聊下去了。
他應該，也并沒有很想，和她聊下去。
程遲像對待其他同學那樣，禮貌随和地笑了笑，他朝身後的教室指了指，稍側過頭，站直身體道：“那我先回教室了。”
溫希看向那道雲淡風輕的颀長背影，等他走進教室，她也回過神。
然後頭也不回地拉着戴悠然她們，回了高一教學樓。
仿佛再多看他一眼，就能填補心裏的落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