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晚來陣雨初歇, 夕陽被窗棂切割成塊,成片的散落在藥堂裏,整齊得像是早茶點的黃金糕。

夏日的燥熱被雨後涼爽沖散, 傍晚,夕陽與斑駁樹影交錯, 滿地鏽紅。

下午下得那場陣雨導致藥堂今天沒人來, 杜若出門辦事去了, 宋京墨正垂手撥弄着算盤,将前幾天的賬目一一核對。

男人的手生得好看惹眼, 白如玉石, 精雕細刻般, 指腹卻生了層薄繭, 撥弄珠子時發出清脆聲響。

南星坐在藥堂一角,邊啃烤玉米和炸香腸邊舉着手裏的食物逗腳邊的桑葚, 不經意間看過來一眼,只覺得這病秧子不該是被困在偏遠小山村的一個赤腳大夫, 倒像是古代後宮裏的美人兒,被女皇帝堆錦砌緞嬌養着的面首。

想到此, 她不禁偷樂了下, 嘴裏叼着的半截烤香腸懸了空搖搖晃晃。

杜若出去辦事兒這幾日飯菜都是宋京墨做的,他做飯向來精細, 和配藥一樣,甚至按照克數搭配,連烤腸都切了雙面花刀,烤得表皮酥脆內肉多汁鮮嫩。

下面的桑葚等饞了, 飛撲了一下要去吃,南星左右手裏抓着烤玉米放不下, 嘴裏還叼着烤腸呵斥不了說不了話,眼看就要往下掉,她嗚咽一聲,看到宋京墨手邊放着包藥材的草紙。

她幾步跑過去,說不了話,只能可憐兮兮地抓着男人寬大的袖子用力搖晃他的胳膊。

宋京墨案幾上擱着電話,正在輕聲與那邊的人交談,被手臂上傳來的力道打斷,一垂眸就看到小姑娘瞪直了眼叼着搖搖欲墜的半截香腸朝他求助,下巴尖點了點他手邊紙的方向。

南星正搖頭晃腦地交流着,嘴裏搖搖欲墜的半截烤腸猝不及防從花刀豁口處斷開兩截兒,她嘴裏還叼着一截傻愣愣地呆住。

腳下的桑葚興奮地綠瑩瑩的貓瞳眨了眨。

下一秒,男人擡手,接住她吃剩半截的食物。

烤腸糊膩出來的油脂粘了他滿手。吧衣48乙六96③

像是上好精雕細琢的玉器被凡塵事物染上了煙火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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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裏一陣寂靜,只有桑葚憤憤不平盯着到嘴又溜了的肥肉發出幾聲貓叫。

南星呆了呆,艱難地咽下嘴裏剩下地一口,宋京墨滿是油漬的手掌,沒過腦子,張嘴來了句:“完了,我把你玷污了。”

“什麽?小兔崽子趁老子不在你對你京墨哥哥又幹嘛了?!!!”南峰的河東獅吼從電話那頭咆哮着傳來時南星恍惚間以為是錯覺。

“京墨?京墨?,那臭丫頭對你做什麽了?傷到你了沒有?我告訴你,她但凡在你面前淘氣出言不遜你想怎麽打怎麽揍都行,這小崽子皮糙肉厚,別打死留口氣兒就行。”南峰在電話那邊氣勢洶洶。

宋京墨說:“南峰叔叔不必擔心,長庚在嵩嶼一直很懂事。”

“懂事個屁,好孩子,你別護着她,南星你給我滾過來!”南峰在電話那頭咆哮。

南星震驚過後,只能磨磨蹭蹭地挪到電話邊還一邊擠眉弄眼瞪宋京墨。

這個病秧子和南峰通信兒還不告訴她一聲。

“南小星,給老子滾過來了沒,說話!”

“滾來了滾來了.....”南星小聲嗫嚅着。

“你剛剛是不是又欺負——”

“沒有沒有,爹,我真沒,蒼天可鑒啊,”南星趕在南峰車轱辘話出來之前保證,“我那麽喜歡和京墨哥哥玩,怎麽可能欺負他!我發誓!”

她忙着發誓安撫南峰,絲毫沒看到身側的男人已經沉了眼眸,一絲幾乎抓不住的興味帶着審視一掃而過,唇角在暗處翹了翹。

“我怎麽打你電話一直關機?啊?你這是到了嵩嶼就撒丫子玩兒野了是不?”南峰果然被她瞎打岔轉移了注意力。

“我沒啊,冤枉,”南星小臉一垮,“最近我一直接到騷擾電話,還都是座機號碼,不重樣兒着給我打,我煩都要煩死了......”

南峰在電話那頭聽着,沉默了良久,才嘆了口氣:“別說了,現在這幾個座機號碼組織還擱咱們家樓下門口等着攔我呢,昨天早茶午飯的輪流請,你爹我真是被他們駕上車的。”

“啥?老南你不會惹上什麽黑勢力被綁架了吧?”南星瞠目結舌,大腦飛速運轉,“老南,我可沒有高利貸沒借錢啊,跟我沒關系。”

“沒大沒小的,”南峰冷哼了聲,随即語氣緩了下來,“前天高考就出分,你這臭丫頭對自己的事兒真是一點兒都不上心。”

南星一拍大腿,“卧槽,我真忘記了,等我去查個成績!”說完就要往房間跑。

“回來回來來,毛毛躁躁地。”南峰一嗓子給人吼了回來。

“那群家門口堵着的都是招生辦的學生和老師,搶着要你呢,南小星啊,你真是不顯山不露水昂,從考場出來裝得像模像樣地把你老爹都騙過去了,逗我玩呢?高考竟然給老子默不作聲整了個理科省狀元,哈哈哈哈哈哈,咱們老南家這也算是光宗耀祖了,你是不知道你爹這幾天被一群專家教授追着跑可爽死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南小星,好樣的,給你老子争氣!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真給你爹争氣啊.......”南峰語氣一轉,笑得爽朗恣意,笑着笑着卻紅了眼眶,擔心在孩子們面前丢了氣勢。

“小兔崽子記得填志願,趕緊的,國內大學任你選,你想去哪兒,選啥專業都行,爹都給你掏錢,上得起。你之前不是說想去南邊的城市,渝北地區好吃的多,自己掂量着報名記得!”

南峰叮囑南星一番趕緊選學校填志願,就匆匆挂了電話。

他這般粗犷的漢子,竟也有如此情緒剎不住車的時候,埋頭哽咽出聲來。

南星母親離開後,他一個男人拉扯着女兒長大,為了妻子和孩子,即便上門說親的人不少,生意上也遇到過不棄他條件溫柔賢惠的,卻都他通通拒絕。

小南星上初一頭一遭生理期,褲子上弄得滿是血漬,老師通知南峰去接人。

南峰早早帶着幹淨衣服趕到學校,甚至衛生巾都是問了公司的女同事在超市各種牌子款式的買了一堆。

到了校門口他看着在一群女學生簇擁中被細聲哄着的南星卻躊躇了,不敢進去。

他一個男人,在女兒的好友面前這麽去接,怕南星會受委屈惹人閑話,在生意場上和人談價做買賣叱咤風雲男人慌了神,搓着手,撓着頭硬是求爺爺告奶奶塞紅包求了校門口書店的女店主讓她幫忙接南星出來,幫着給換換衣服,交給孩子衛生巾怎麽用。

這麽多年來,他一邊顧着女兒,沒缺席了孩子的成長,一邊要忙生意養活這個家,其中的心酸只有他自己知道。

南峰素來對南星的要求不是很高,他只希望她快樂開心成長。

一個男人拉扯着女兒長大,鄰裏間的閑言碎語少不了,無非是南星成績差,沒人管,頑皮莽撞和其他有媽媽養的女孩不一樣雲雲的。

南峰也是一次偶然間撞見女兒在房間裏偷偷哭才知道。

于是逢年過節他就讓助理備了不少禮品,挨家挨戶送,這才止住了閑言碎語。

他靠在椅子裏,看着窗外明晃晃的陽光,長長呼出這麽一口氣。

妻子的照片還擺在案幾上,照片裏的女人笑得溫柔恬靜。

南峰用力搓了下臉,站起來,走過去将照片拿起來。

“茹茹,咱們家長庚也出息了,現在街坊鄰裏都知道長庚考了省理科狀元。”

他抱着相框在沙發上坐下,笑着笑着,開始哽咽,鐵血柔情。

“可惜你沒看上不是,當初調皮到爬樹搗蛋的小家夥都長這麽大了......我也老了,老了啊.......”

-

天色沉沉地就着落日墜落,遠處的層雲重疊壓下來,又下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南星吃過晚飯,搬着小板凳坐在廊檐下研究填報志願。

這次的考試成績她心裏十有八九不會很差,甚至一本都穩拿,但是卻沒成想,拿了個省狀元,真是托了之前宋京墨輔導的福。

宋京墨在藥堂裏給病人把脈,男人的嗓音清隽溫潤,低低地,融進了春風化雨中般。

盛夏暴雨将燥熱的暑氣沖散,有細碎的雨絲落在她臉上,難得涼爽,南星不知何時竟枕着雨聲睡着了。

醒來時面前撐了把紙傘。

男人講究,撐着傘在她旁邊,将隐約濺落的雨都遮擋住,白衣皓然,手裏拿着她準備填報志願的勾勾畫畫的冊子在細細地看。

“呦,嬌氣。”南星看到他撐傘輕嗤了聲,“病秧子你可真是細皮嫩肉的少爺病,瞎講究,雨點子又濺不髒你的衣服。”

她像是小狐貍似地眯着眼,手臂交疊枕在後腦勺處,似是嫌棄宋京墨将她的雨給擋住了,擡腳碰了碰他褲腳,“喂,往邊兒靠靠,擋着你星爺的涼快雨了。”

宋京墨不理會她的挑釁,問:“想好報哪裏了嗎?”

“我要報政法系最牛比的。”

“我要成為最厲害的大律師。”

少女的眼眸熠熠發光,似乎連雨夜的寒涼都侵染不了分毫。

再見少年拉滿弓,不懼歲月不懼風。

南星一揚下巴,“篩選出來前三名的大學都挺不錯,北城大學還在我家邊上呢,一個城市。”

“瓊華大學和南恩大學的并不是單純的政法系,是和法學院合并的,這兩所确實不錯,不過北城大學的前身是商華大學,商華的歷史能追溯到北洋時期的京師同文館了,那批教授專家都是最早赴美留學回來的棟梁之材,後來商華大學才分成現在的北城大學,明州學員和本博安大學。”

“商華最資歷的政法系分到了北城大學,所以北大的政法說是全國第一的政法系,也不為過。”宋京墨輕飄淡寫道。

“原來如此,”南星恍然大悟般,随即看向他,眯眼:“你不會又說是你看閑書看到的吧?我不信。”

“确實是。”宋京墨溫雅一笑,将她的書收攏進懷裏,往旁邊一靠。

面前沒了遮擋,恰逢廊前起風,裹挾着雨水淋了南星滿身。

“宋——京——墨——”南星一字一句從牙齒裏咬出他的名字。

男人的桃花眸無辜極了,“剛不是長庚讓我讓開麽?”

“呸!”南星把嘴裏的雨水吐了出來,惡狠狠地看着他,“你就是故意的!”

這個狗男人,睚眦必報,就是看到她的鞋子踹髒了他的褲腿兒。

“我沒有。”他春風和煦地将書一收,溫和彎唇一笑,“還好這書在我懷裏,沒淋濕。”

南星起身張牙舞爪朝他撲過去,“敢算計小爺你今個兒也別想好過!你你別跑!”

宋京墨轉身時目光下意識落在她側顏上。

女孩神色活靈活現,臉上濺了雨水卻威風凜凜要來抓他,活像是被雨水打濕了也要出洞穴來恐吓天敵的小松鼠。

他下意識想起句詞來。

一晌貪歡。

夢裏不是身是客,一晌貪歡。

他都忘記自己已經多久多久沒有如此酣暢放松過了。

兩人在廊檐下笑鬧成一團,院子裏卻有人淌水而來。

那人被雨水淋得渾身濕透,滿臉雨水踉跄到廊檐前,看到宋京墨時竟丢了傘直直地“噗通”跪了下去。

“宋大夫,宋大夫,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老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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