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南星這一覺睡得極其不安穩, 腦子裏裝着一堆事兒,扛了太多事情,她又不擅長傾訴, 于是各種情緒交織,在潛意識裏得到釋放, 最後記憶裏是噩夢裏化身黑洞的怪獸, 血盆大口追着她撕咬。
最後一瞬間, 她驚得猛地從沙發上坐起來,有什麽東西順着肩膀滑落, 她一把抓住, 手指觸感柔軟, 她低頭去看, 是件男士西裝外套,松灰色, 袖口處有暗色系的松柏雲紋,質地和款式一看就價值不菲。
她低頭小狗一樣嗅了嗅, 木質氣質清淡,摻雜了一絲幾不可聞地中藥苦澀。
在心理學上說, 嗅覺記憶才是人類最長久的記憶。
你的眼睛嘴巴耳朵忘記的東西, 在某一刻,接觸到熟悉的味道, 回憶會恍然湧現。
在那一瞬間,南星像是被什麽熟悉的感覺擊中,惶惶然擡眸看到了遠處窗邊站着看書的男人。
窗外明晃晃的光落在他身上,他的身影倒映在她眼眸中逐漸清晰起來, 如霜雪落湖泊,霧凇折微光。
皓白襯衫襯得男人, 身姿芝蘭玉樹般卓越,黑色西裝長褲包裹着修長雙腿,漆皮鞋踩在地毯上,他的長發用白玉發簪束起來,僅僅窺見側顏就驚為天人,次次相見,次次驚豔。
似乎是聽見她這邊起身的動靜,他側眸看過來,卻沒想到對上小姑娘同樣不設防的打量目光。
宋京墨古玉般的眼眸彎起來,眉眼被燈光攏得格外溫柔,燈光也溫柔。
那一刻,南星心裏叫嚣着的那些無處可去的情緒,呼嘯着嘶吼着找到出口般湧動起來,那些焦慮煩躁想不通牛角尖似乎都在他眼眸中消融。
“做噩夢了?”他放下手裏的書問。
聲音不大,低低的,溫柔呢喃般落在心口上。
熟悉的嗓音,一如記憶中溫和清隽。
像是嵩嶼的雪,落在胸口上。
仿佛瞬間,她又回到了那個小鎮。
記得之前冬天,她回嵩嶼,一次大雪堆雪人打雪仗玩嗨了,到房間她就開始打噴嚏,渾渾噩噩睡過去果然發燒了,難受極了,睡了醒醒了睡。
那天下午她醒來時出了一身汗,男人坐在桌前看出書,聽到她起床的聲響轉過來問她還難不難受,那時房間裏開着燈,窗外細碎的陽光散落進來,一如此般。
南星意識還有些惺忪,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下意識回了句“你怎麽在這兒?”
一開口她才發現嗓子沙啞得厲害。
男人彎了下唇角,放下手裏的書,拿了桌子上早就備好的桂圓花茶,指腹貼在杯壁上測了下溫度,剛剛好。
他修長漂亮的手指拎着杯子遞到她面前。
南星習慣了似的伸手去接,她渴極了,盤着腿兒坐在沙發上,端着仰脖子牛飲一通,直接幹了個底朝天。
她喝的太快,唇角邊蹭了些水漬,放杯子時南星毫不在意地用手背蹭了下。
宋京墨慢條斯理地看她喝水的樣子,還是同之前一樣。
鮮活生動。
他眼眸彎起來,溫和回答:“受人所托,來學校——”
“宋京墨,你很累嗎?”低頭放杯子小姑娘忽然仰頭看他,打斷了他的話。
他的話就那麽孤零零的斷在那裏,倏然間,就什麽也接不上了。
他光鮮亮麗,他背景如山,他手握金權。
之前人們見到他,要麽有求于他,要麽貪戀垂涎與他的絨毛。
現在人們見到他,要麽懼怕他,要麽敬重他。
她卻不是。
她不是裏面的任何一環。
她是鮮活的,有血有肉的,站在他面前。
“我不累。”他低聲道,嗓音溫柔的下一秒就要融化開般。
“你騙人。”她低聲說,沒再看他,而是別過臉去。
宋京墨愣了下,随即眉眼柔和,他将手裏的東西放下,在她對面坐了下來,“好,我騙人,我是小狗。”
“回到北城後,确實與在嵩嶼生活完全不同,有些是不願意也要做的,身不由己,也痛苦過,但是我選擇與痛苦和解。”他手掌包裹住另只手,搭在膝蓋上,“不過,看到如今的小結果,我也會開心。”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先度己,有餘力而後度人,我在适應新生活的過程中中,先确保自己能一點點慢慢去适應,才出手去改變,所以,長庚,在新的生活中,不要把任何人任何事放到自己之前,好嗎?有時候要尊重他人命運。當然,這只是我的觀點,你可以持相反的意見,在過程中你可以盡情的去試錯,我知道,你一定會成為你想成為的樣子。”
南星拖着下巴,烏黑杏眸眨巴眨巴地看着他,難得溫順乖巧地聽着他說。
他向來很少說起自己的事情,那些痛苦委屈創傷,都被深深的壓到潛意識裏。
她聽得認真,甚至能不自覺地代入他去想。
仿佛隔空飄零的兩個靈魂在緊密的擁抱。
她從沒想到他們再見面,會是如此和諧溫馨的畫面。
“長庚呢,最近過得怎麽樣?”宋京墨問,“卓正剛剛拉到投資贊助的時候,我知道裏面有一筆錢款是來自南昌的。”
他唇角彎起來,看着她,“替我謝謝南叔叔,也謝謝長庚。”
“謝我幹嘛?!!”果然還是年輕,她被老狐貍一激就着了道兒,此地無銀三百兩了,騰地一下從沙發上站起來,別扭不行,“誰給你投資,我可沒有,跟我沒有半毛錢的關系,我才不呢,我要是有錢就買一堆吃的玩的和漂亮小哥哥!一分都不給你!”
正在這時,她放在旁邊的已經電量已經快要壽終正寝的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來,振動得耳朵發麻。
不是?怎麽這還有重低音呢?
不應該音量這麽大啊?
南星手忙腳亂地把電話接了,她忘記了一個致命的問題,剛剛去大禮堂前面測試音響,她的手機藍牙還連着音響。
小老頭兒最引以為傲的大禮堂設施,一個擁有64年歷史的品牌,斥巨資買下來的卡夫音響,清清楚楚、清晰地不能在清晰地,巨大無比的音量,将她電話裏的字字句句、分毫不差地傳遞到在場的,前臺的,後臺的,門口的,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喂?你這小崽子怎麽老亂挂你爹的電話?”
南星愣了一秒,第一個反應是連滾帶爬飛撲過來,捂住聽筒。
媽的,發現聲音還在響,才意識到連接着藍牙。
“光想着勸你爹給卓正投資,動不動就是幫着那個臭小子,你到底是哪家的?”
南峰的大嗓門是一點也沒收着。
......
她想死。
還有能比這更社死的嗎?
她想自掘墳墓
長眠于此
南星絕望地閉上了眼。
現在,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她,都要,裝孫子!
裝聾!
良久,頭頂上方傳來男人清淡的笑聲,他也不點破,順着她的意思捋毛兒,“好,不是你的意思,絕對不是長庚幫着我,長庚的錢要留着自己花,買吃的玩的都可以,但是買漂亮小哥哥不行。”
南星:......
她一聲不吭,顯然是打定主意接着裝聾作啞到底。
直到男人離開休息室的時候,她的頭丢沒好意思擡起。
丢人丢到家了嗚嗚嗚嗚!
啊,蒼天啊大地啊!
老爹啊,有您這麽坑女兒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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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子。”趙陽一直等候在外面,将手裏的咖啡遞過去。
宋京墨将搭在臂彎的西裝外套遞給趙陽,淺嘗了口咖啡,少冰的涼意沁入喉嚨讓自己清醒了些,才緩緩道:“我在茶裏加了助眠的成分,找人看着這裏,讓她好好睡一覺,任何人都不能打擾。”
趙陽正色道:“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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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第一中心醫院
走廊冰冷的燈光明晃晃地投落下來,孩子的哭鬧聲婦女的喊聲亂糟糟交織成一團,時不時有人推着病床經過,滾輪骨碌在地板上,讓人煩躁陰郁。
李思思額頭上全是疼出來的冷汗,手指痙攣着指甲死死扣進扶手裏。
“你說你傻不傻,好端端地擋什麽那個瘋子家長,明顯那人就是來找學校茬的。”林聲推着人着急忙慌往急診跑,又是無奈又是心疼。
“可是,如果我不去擋,那杯東西就要潑到沐教授身上了......他畢竟......教我們上課,挺好的.......”
李思思倒吸一口冷氣,一句話說得斷斷續續,臉色疼到發白,看清在往急診門口跑連忙喊了停。
“阿聲,我不去急診。”
“什麽?!”林聲都以為自己聽錯了出現了幻覺,“你瘋了嗎?這種化學藥物致傷再不去急診傷口潰爛的更厲害!不行,必須去!”
“我不要。”李思思咬着唇。
眼看林聲不停,她甚至拖着那條受傷的腿就要蹦跶起來,林聲急紅了眼,這傷口拖不得,不知道是什麽成分的玩意兒,萬一腐蝕完了皮肉到骨頭裏該多疼。
但是李思思這丫頭,乖的時候真乖,向來不怎麽拒絕別人,說話也輕聲細語的,怎麽倔的時候就這麽犟呢!
“你說說你為什麽不去急診?你知道大周一的外科挂號要排多久的隊嗎?”林聲氣急。
李思思也紅了眼,不說話。
她說不出口。
家境本就不好,這個大學也是她跪着求來的,本就囊中羞澀,去急診肯定要花一大筆錢,家裏一分不出她現在又拿不出來。
兩人僵持不下時,身後忽然落一道男性嗓音,鎮定帶着安撫人心的力量。
“現在去急診。”
沐晏書木灰色的外套敞開着,還沒來得及系緊扣子就匆匆下車來了,他鏡片後的眼眸犀利卻柔情,看向輪椅裏紅了臉卻倔強的姑娘,緩和下聲音:“我已經約了外科大夫,我們先過去,別讓他久等,好嗎?”
他下車應是跑過來的,清隽面龐額前幾縷黑色碎發散落下來,仿佛去與不去都交由她來定奪。
李思思只覺得一股比傷口更辛辣滾燙的情緒順着胸口脹痛蔓延開,她垂下頭來,聲音細如蚊吶,指甲扣了扣扶手:“那去吧。”
林聲“哎”了聲,連忙推着輪椅要走,輪椅扶手卻被沐晏書接了過去,“我來吧。”
“同學,麻煩你一會兒回趟學校,我申請了校園保險賠償,所有的檢查費用都可以報銷,需要你幫忙提交一下扣費憑證和證據。”
“真的啊?這麽好!”林聲忙不疊應了下來。
沐晏書彎了下唇角,推着人往急診室去。
餘光瞥見坐在輪椅上努力挺直脊背緊張兮兮的姑娘,來回揪着衣擺的手指放松了下來,松開了,甚至以為他沒看見悄悄地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