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靳野晚上九點半踏進自己酒吧,轉身上二樓時,餘光瞥見吧臺前一道有點熟悉的背影。
那人坐在四個人中間,男男女女都有,挂脖吊帶下的肩胛在頭頂五彩斑斓的晃燈下白的讓人眼睛疼,一手端着玻璃杯,一手撐在桌上,下面是一條高腰短裙,再往下是一雙細長的腿,正跟旁邊的男生埋頭說着什麽,因為巨大音樂聲,說話幾乎是交頭接耳,但看得出十分開心,笑得小身軀都跟着在動。
他停在樓梯拐角處,身後跟着的幾個人注意到靳野的視線,順過去看都有些意外,不動聲色觀察着一夥人中最俏麗的身影,聽到靳野囑咐那一桌算他賬上,不由得又多看了一眼。
吧臺處,林纾和她的閨蜜的楊靜雯正端着酒杯說說笑笑。林纾初中時認識的楊靖雯,從同桌到閨蜜,兩個人幾乎是好到穿一條褲子,大學畢業,楊靖雯選擇出國念研究生,林纾選擇保研。一年後楊靖雯回來了,人還沒出機場就打電話讓林纾出來喝酒。
地點定在了一家機車主題的酒吧,楊靖雯挑的。
楊靖雯大四的時候交了一玩機車的男朋友,後來分手了,對機車卻迷戀上了。林纾跟着他們那小團夥玩過幾次。第一次坐的時候,那速度只差沒把她胃甩出來。
幾個人吃完晚飯後,開着車過來時,時間算早。林纾站在門口,看了一眼招牌,“填海造路”。
她實在是想不出,填海造路跟機車有什麽關系。要說機車不能上天不能下海,那為什麽不直接類似“跑火車”的叫法,叫“跑馬路”?
剛一進去,楊靖雯就像打了雞血的一樣,對四處可見的機車兩眼放光,直誇進了天堂。她左摸右摸的同時,嘴裏還感嘆這背後的老板得多有錢?這麽多臺車跟鬧着玩似的。然後念念有詞的說這臺川崎已經絕版好久好久,那臺杜卡迪是她情人…林纾回頭,兩個同行的男生看着這些車也是一番驚嘆。
四人沒去舞池跟着搖頭晃腦,看了一圈後挑了個安靜的地方,打算喝兩杯後去KTV唱歌。快十點時,結賬的林纾被告知已經有人付過酒錢了,十分的意外,實在是不知道誰會埋單。
楊靖雯大大咧咧的,性格爽快,瞧林纾還在糾結,幹脆攬着她肩膀帶她出去,邊走邊說就當有人買錯了。
走出填海造路時,不知怎麽的,看着那些流線型的機車,沒來由的想起了那天晚上的男人,也不知道車找回來沒有。
***
周五下午,林纾約了上禮拜的那個女人,就是那個教她什麽叫林子大了各種鳥的都有的女人,在咖啡廳見面。這個女人叫朱婷婷,來他們律師事務所時,趾高氣揚要君一頭牌秦皓行接手她的事情。朱婷婷以前做汽車銷售,秦皓行買車時朱婷婷幫他争取到了最低折扣。就一個普通的離婚,秦皓行哪裏會接,但人情不還不行,客套了兩句後,直接推給了林纾。
林纾端起面前的冰美式,看了一眼從見面就一直講個不停的朱婷婷。朱婷婷今天穿了一條深V的酒紅色波點裙,眼妝畫的不錯,但是細看,仍然看得見眼尾文,口紅林纾沒猜錯的話,應該是阿瑪尼的小胖丁,下巴很尖,是那種一看就知道人造過的尖。
朱婷婷翹着二郎腿,雙手抱胸,背挺直的坐在椅子上,控訴丈夫出軌,情到深處更是直接從包裏拿出一疊照片砸在桌子上,罵這個男人狼心狗肺。
林纾遲疑的拿起了照片。看了幾張後,放回原處。
說實在的,照片裏的女人比朱婷婷更漂亮,也更年輕。兩人不是同一款的,要說朱婷婷走的是愛情動作片風格的話,那照片裏的女人上演的就是清純女學生路線。顯然照片裏那個四十多歲,有些謝頂但好在發福不嚴重,在商場裏還一手放在女人屁股上的男人現在換口味了。
林纾又喝了一口,直接打斷朱婷婷的長篇大論,“婷姐,這樣吧,我們也不兜圈子了,你想從你老公那分到多少錢?”
朱婷婷直接愣住了,沒想到林纾會把話說的這麽直接,臉上表情還維持着剛才的激動,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往椅背上一靠,笑着說,“兩套房外加他公司百分之十的股權。”
林纾又問:“你們婚前有做過財産公證嗎?”朱婷婷點頭,她繼續開口:“婚前協議簽過嗎?”朱婷婷說沒有,林纾又問:“那有只屬于你名下的房産嗎?”回答還是沒有。
問到這裏,林纾有些無語,心想就您這樣還想從對方身上撈錢,沒讓你淨身出戶就不錯了。
聽了朱婷婷快一個多小時的廢話,這樣的女人林纾實在是見的太多,開門見山直接說:“婷姐,鑒于你的情況,我的建議是,幹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離婚對你沒有一點好處,還不如像現在這樣,吃穿不愁。”
反正你看中的也是他的錢。
當然,這句話,林纾在心裏說的。
如此一針見血,朱婷婷氣的一下又坐得筆直,朝林纾翻了個白眼,“一看就是沒經歷過的。我跟你說,不出三個月,這個女人就能被明目張膽的帶回來。與其到時候被掃地出門,還不如我主動出擊!”
林纾扯了扯嘴角,雙手握着杯身,片刻後,對上朱婷婷的視線,“婷姐,現在關鍵就是,如果要告到法院,說他出軌,你拿不出證據。”
聽完,朱婷婷拿起桌上的照片,“這還不是證據?這狗男女大庭廣衆下,摟摟抱抱!”
林纾是真無奈了,指着照片耐心解釋道:“這些照片是偷拍的吧?把它們作為材料提交上去,對方不僅不會怎麽樣,說不定還會反過來告你侵犯了他的隐私權。換句話說,就是這些照片,它不具有法律效力。”
朱婷婷看着一疊照片好半天說出話,她沒想到她特地雇人拍的照片一點用都沒有。
談話似乎進入了一個僵局,林纾也不催她,耐心的等朱婷婷做決定。
又過了兩三分鐘後,朱婷婷看向林纾,明顯不如開始時有底氣,“我懷孕了,前天才知道的,快兩個月了。”
林纾差點把咖啡全嗆出來,一雙眼睛睜的大大的看向朱婷婷,大姐,這麽重要的事情,你怎麽不早說?
“我國婚姻法裏面,有條關于離婚的特殊規定,女方在懷孕期間、分娩後1年內或中止妊娠後6個月內,男方不得提出離婚。女方提出離婚的,或人民法院認為确有必要受理男方離婚請求的,不在此限。”
話有些繞,朱婷婷在腦中屢了一遍,想了想又說:“可是我沒打算要啊!那醜男人的孩子得有多醜啊,別惡心我了。我只想要他的錢。”
看來今天不把這大姐搞定她是回不去了。林纾食指一下又一下有規律的敲打着桌面,腦中高速運轉着,片刻後,食指停止了敲打,“我告訴你一個方法。”
“挑個合适的機會,當場撞見他們兩人在一起,然後想辦法激怒他們對你動手,你老公或者那個女人都行,最好是能給你造成一定程度的身體傷害,輕傷之類的。保險起見,去醫院開一份被害證明,這樣你可以直接去起訴了,法院會受理的…”
林纾邊說邊打量着朱婷婷的神色,她話沒有說全,肚子裏的孩子也能借此流掉。
不過這種話她說不出口,孩子是無辜的,他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朱婷婷這種女人能傍到大款,并且還結了婚,自然是有點本事的。林纾知道她一定懂,果真,她話還沒說完,就見朱婷婷兩眼放光,“可以啊,沒想到你看着年輕,還有兩把刷子,一石二鳥,不錯不錯。”
林纾眼角抽了抽,補充道:“有第三方在場更好。比如,酒店抓奸…”
話音還沒落,林纾背後穿來一聲輕笑,林纾的聲音戛然而止,随後把背坐直了,整個人往前面挪了挪。她也不知道身後那桌的人是聽到了她們的說話內容笑的,還是正好湊巧。不過聲音到底是小了幾分。
還有,這笑聲讓她突然想一人,那人也喜歡這麽笑。
靳野的一聲輕笑,讓他對面坐着的女人有些不明所以,詢問的看向他,靳野端起礦泉水喝了一口,收回了看向窗外的視線,看了一眼她,“沒事。”
靳野是來相親的。
來之前蔣清麗在電話裏頭千叮咛萬囑咐兩點,一是要靳野把他那一大花臂藏起來,二是不準開摩托車去見人。第一次見面給一個好印象,別吓着人家姑娘。
快九月了,氣溫仍然居高不下,下午又是最熱的時候,靳野到底是給了蔣清麗一個面子,出門前換了件深灰色西襯。好在咖啡廳裏開了空調,倒也不是熱到受不了。
他沒想到他那天随口一說,蔣清麗居然當了真,第二天就給了他一個電話號碼,要他抽空約人家姑娘出來見個面。
蔣清麗說王梓欣是跟她一個學校單位的美術老師,25歲。
還沒見到人之前,靳野也猜得出大概是什麽樣的女人。果不其然,靳野拿着車鑰匙下來,隔着玻璃看見窗邊某一桌的女人,一頭黑直發順在耳後,穿着白色的裙子,正出神的看着不遠處一幅剪貼報。他一眼就能确定那是王梓欣。
要說他喜歡什麽類型的女人,他說不上來。但要說他不喜歡哪種類型,他知道,那就是王梓欣這種——清湯寡水型。
兩人坐了快一個小時。王梓欣話不多,即便說話也輕聲輕氣的,一看就知道蔣清麗喜歡她脾氣好,聽話乖巧。蔣清麗也是這種性格,柔柔弱弱的,這麽多年一個人把他拉扯大,不争不搶,吃了虧不還手,跟個軟柿子似的。
體會過那有憋屈的滋味,靳野打心底裏不會娶個這種姑娘回家。
但是好歹面子上不能拂了女人,王梓欣不主動說話,他便不時問她幾句,學的是國畫還是西畫,畫了多久了之類的,他也不懂,反正只要別兩個人跟個傻子似的坐着,面對面大眼瞪小眼就行了。
他聽的也不是很專注,正因如此,才會注意到他身後那一桌的談話內容。離他較遠的那個女人,說了快一個小時她丈夫出軌,慷慨激昂的,叽裏呱啦就沒見她停下來過。他有點煩躁,倒是有點佩服那桌另外一個女人,從頭到尾沒打斷過一次,偶爾出聲說一兩句,表示在聽,聲音倒是不錯,清冷中帶一點軟糯,而且他莫名覺得有點熟悉,在哪聽過似的。
直到他在外面的停的兩排車裏,看見了一臺有點眼熟的凱迪拉克,想起來這聲音是誰的了。所以當聽到那姑娘一本正經的出損招,口無遮攔告訴別人怎麽抓奸,再想起那天在自己酒吧裏看見她跟幾個人一起喝酒,便沒忍住笑出了聲。
他剛笑完,就能明顯感覺到原本兩人挨得挺近的後腦手隔遠了。
王梓欣聽着靳野又是一聲敷衍的“沒事”,心底有些酸。她看得出靳野對自己沒有那個意思,還耐着性子吃完這頓飯完全出于禮貌。
這個男人話不多。
問他做什麽的,他說開酒吧的。
有房嗎?有。
快40度穿長袖熱嗎?還好。
有問必答,但基本說了等于沒說。
他舉手投足間透露出一股漫不經心,看她時懶洋洋的,剛剛笑起來,嘴角微勾着,帶着點痞味。吊兒郎當的,偏偏這種懶散勁兒,最拿人,大多數女人都吃着這套。
這邊林纾終于搞定了朱婷婷後,朱婷婷終于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朱婷婷把照片塞回包裏,起身前看着林纾說:“再一起去吃個飯?”
林纾搖搖頭,“不了,等會還有約。”
朱婷婷擠了擠眼,“等男朋友?”
林纾笑了笑,不置可否。她不喜歡跟外人說起她的私生活,好在朱婷婷也不是真的想知道,看她一眼後,挎着包戴上墨鏡,扭着屁股去前臺結賬,頭也不回的出了咖啡廳。
林纾看着朱婷婷的寶馬五系揚長而去,卻沒急着走。
朱婷婷不算她見過最狠的女人,比這吃相更難看的她也見過。愛情,親情,呵,到頭還來還不如一張一張的鈔票。
回神後,林纾起身打算離開。
轉身往門口走時,餘光裏瞥見了後桌的男人。
林纾微微側頭看過去,四目相對,她眼睛一亮。她就覺得剛才那笑聲是他的。
緊接着,她注意到靳野對面的女人,看樣子,這是在相親吶。
林纾憋着壞。
後來那天她找門衛拿她的車鑰匙,也不曉得他跟那門衛怎麽說的,大爺就認定那是她男朋友,還一個勁說他長得帥人也客氣。她聽得雲裏霧裏,解釋說不是她對象,那大爺也是個搞笑的,以為她是害羞。
又不是小學生,害羞個屁啊!
她當時就想問那大爺,你見過連女朋友家裏鑰匙都沒有的男朋友麽?
接着幾天她出門碰見那大爺,都要被問上幾句,男朋友沒來接你啊。
莫名其妙多了個男朋友,自己還不知道,況且那一大帥哥還不是自己的,能不煩嗎?林纾郁悶了幾天。
“你好啊,男朋友。”
林纾說完,對面那女人原本面帶禮貌看着她的笑容就是一僵。
靳野把玩杯勺的手驀地停了,盯着她那紅唇好半天才反應過來,看着她說:“你什麽毛病?”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色正常,語氣也還平靜,面對她莫名其妙一句,沒生氣。
“我也不知道,反正你也有。”
沒皮沒臉的,逗得靳野又看了她一眼,他也有?
靳野輕笑了一下,摸了摸鼻子。
玩笑也開過了,林纾心裏氣也撒了,她又看向王梓欣,收起了嬉皮笑臉,“美女,我剛開玩笑的,別介意,你倆繼續啊!”說完,也不看靳野,出了咖啡廳。
靳野順着她的背影一路看出去,看她拉開車門,把手裏的包往裏頭一丢,再上車,關門。王梓欣順着靳野的視線,也看完了林纾一串行雲流水的動作。
女孩長得真是漂亮,笑起來跟小太陽一樣,明眸皓齒的,塗了口紅的唇嬌豔欲滴,像飽滿多汁的櫻桃般,讓人移不開目光。靳野喜歡這種吧,剛剛不自覺的盯着她的嘴看了好幾秒。這會兒人都已經上車了,他視線也沒收回來,眼裏還有可能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笑意。
這種笑意與看向自己的,截然不同。看着林纾那認真的模樣,也判若兩人。
王梓欣收回目光,輕咳了一聲,“你們倆認識?”
靳野這才不緊不慢看向王梓欣,沒說認識也沒說不認識,反倒問:“還想去哪兒嗎?”
有的時候越是避而不答,越是能感受到不一樣。
王梓欣也不為難他,搖了搖頭,見狀,靳野撈起桌上的車鑰匙,仿佛一秒也不願再多待,起身,“那走吧,我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