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林纾一大早就跑到了填海造路堵靳野。
七點半的濱城,經過植物一晚上的呼吸作用和漸漸增多的車尾氣排氣,空氣算不上新鮮。但勝在不堵,一路上能見到各式各樣的人,吊嗓子遛彎兒的老大爺老奶奶,邊吃着早餐邊擠地鐵的年輕人,總之生機勃勃,哪哪都令人欣喜,比她好多了。
林纾覺得自己最大的毛病就是沒有年輕人應該有的朝氣和精氣神兒,大多數時候她都宛如一潭死水,就起風時能掀起些漣漪。
不過這樣美好的早上,林纾心情跟美好沾不上邊,不然也用不着親自上門堵人了。
林律師總結了一下內心的情緒和想法。一共有三點:一,靳野是個大豬蹄子;二,靳野真的是個大豬蹄子;三,靳野百分百是個大豬蹄子。
這三點無論是從文學角度還是從她的專業角度看,都是有很大區別的。為此,林纾得出的結論是靳野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臭毛病到底是誰給他慣的?
靳野一定是這麽跟保護她的兩個保镖交代的:只要林纾身邊有可疑人物就要向他彙報。于是在這四天的時間裏出現了如下可疑人員,且每個人都有在場證明——那倆死忠保镖十分客觀精準的描述,有,廖峻章跟她一起從傅正清辦公室出來;她在食堂正好遇見認識的倆男同學所以坐在一桌吃飯;喬納森約她去costa喝咖啡。
林纾只确定靳野知道昨天喬納森和她一起喝了咖啡,其他“可疑人員”都是林纾猜的。
舉一反三嘛,小學生都會。
昨天晚上她到家後,照常給他打電話,聊了一些有的沒的,挂斷前他突然問她是不是有什麽事情忘記說了。
靳野那邊有些嘈雜,時不時能聽見他身後傳來的霹靂吧啦酒瓶碰撞的聲音,還有偶爾幾聲男人的粗曠的笑罵聲。
林纾不用想都知道他又在喝酒,為了她的電話還特意出來接聽,一連幾天都是如此,說上幾句後總會聽見打火機點燃的聲音,每通電話五分鐘左右,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安靜的聽她講,她一邊說腦子裏會想象他薄唇叼着煙兩眼望着不知哪裏的樣子。
性感的一塌糊塗。想摟着他的脖子湊上去親他,搶他嘴裏的煙。
她感動之餘也有些無奈,揭開心動的荷爾蒙刺激下,他們兩個人的生活其實差了十萬八千裏。
不是林纾做賊心虛,是她壓根就不覺得這是個要談論的事情。
她想了想說沒有呀,靳野言簡意赅提醒她:咖啡廳。
當腦子裏回想出costa那紅色的logo,林纾才知道原來是真的有保镖跟着她,原來她什麽時候做了什麽事在哪裏見了什麽人,靳野都知道。然後晚上他還要她自己複述一遍今天怎麽過的,多此一舉的原因,無非就是想聽聽她的聲音罷了。
她這幾天出門還會特意左顧右盼幾下,可從來沒見過那兩人。
而前兩天之所以他沒有“蹬鼻子上臉”完全就是因為廖峻章他見過兩面有印象,一起吃飯的男同學是碰巧。
只有喬納森是專門約她。
當林纾知道靳野是什麽意思後,她悻悻然罵他大豬蹄子。
她還沒有跟他算賬,卻被他反咬一口——那次帶她去飙車一身女士香水味兒是誰的?前天跟方明山一起參加商業活動,電視機裏他一晃而過,胳膊上挂着一個女人的纖纖玉手,那又是誰?
相比之下她明明就比白月光還白!
喬納森是林纾小時候的玩伴,比林纾小三歲。
小林纾八歲那年,何戴琳去英國進修帶着她一起去了。那時候林纾還是一個任性可愛軟萌的小公主,有着完整和諧的家庭,優渥的物質條件,衆星拱月般,人人都寵她。
林纾在那裏念了一年的小學,喬納森是她的鄰居。林纾還記得喬納森的媽媽蒂娜是個很溫柔的自由編劇者,會幫忙照看她。何戴琳作為答謝,有時候會請他們一家來吃飯,氣氛好的時候何戴琳就會彈奏鋼琴。
那時候小林纾的英文并不是太好,所以跟五歲還不會說太多話的喬納森溝通起來是毫無障礙,因此兩個小朋友用着最簡單的語言玩得不亦樂乎,打下了深厚的友誼。直到現在,還保持着聯系。
或許也因為如此,喬納森一直對中國很好奇,當得知他要來A大當一年的交換生時,林纾開心極了。
開學一個多月,喬納森終于能适應這邊的生活後,便開始經常約她,一起聊天吃飯之類的。正好他們學校的研究生院和留學生院在一塊兒,見面十分的方便。
昨天喬納森在微信上找她說一起喝咖啡,有學分轉換一些方面的事情不明白想請她幫忙,林纾欣然前往。
那時候她還沒下課,喬納森去教學館裏找的她。
跟喬納森走在一起有多紮眼呢?五官立體身材高大的外國人本就容易吸引人們的目光,何況喬納森長得超帥。
是真的超帥,要真認真問林纾問靳野和喬納森誰帥,林纾會說喬納森。
喬納森外表是典型的英國人特征,金發碧眼,一米九,一身結實有力的肌肉。喜歡帶着彈力的頭箍,把一頭濃密的卷發攏到後面,露出飽滿的額頭,看見林纾的同學,還會熱情禮貌的打招呼,興致好的話就深情注視着她的那些女同學誇她們長得漂亮,逗得那些女同學個個臉紅心跳。
在十月上旬,大家夥都穿着外套長褲的季節,他只套一件長袖的連帽衛衣,腿上穿着五分的褲子,超大的書包後面挂着一長板,他們一邊聊一邊往咖啡館走,一路上說說笑笑,聊得起勁也沒太注意周圍的視線了。
就他們倆這樣純潔的友誼小花還能被誤會,林纾比窦娥還冤,而且人家喬納森還有女朋友,在一起好多年了。
林纾無奈且精煉的解釋了一番,得到那頭的男人這麽一句回複:“林纾,你要是敢去外面找野男人,我打斷你的腿。”吓得她不自覺一抖,然後就聽見了那邊一聲矯揉造作的“靳總,原來你躲在這兒啊,害得人家好找”,她還沒來得及反應,電話就給挂了!
氣的林纾立馬給他發了一條微信,管你是老總也好,三爺也好,她才不怕,“靳野,你死定了。”
這次抓了個現行,快被氣死了。
還不到八點的填海造路,剛停止營業兩三個小時,走進去裏面還亂七八糟,杯盤狼藉。林纾進門之前瞧了眼門口的廣告,昨晚上有一場歌舞秀。
除了幾個清潔阿姨在保潔外,還有幾個背着包神情疲憊的女人陸續往外走,唐甜眼尖,還隔着些距離就發現了林纾。
林纾卻沒有注意到唐甜的視線,因為她看見靳假酒正牛氣十足的攤在吧臺上,旁邊還有一個下了班的調酒師走之前在逗它,靳假酒偶爾張開眼睛看他一眼,那樣子跟靳野有點相似。
林纾噗嗤一聲笑出來,快步走上前,溫柔的叫了聲:“假酒!”
小東西聞聲坐起來,像是十分的意外,先是一動不動的看了林纾一眼,想起來是誰後,喵嗚了兩下,表現出親近。林纾将它一把抱起,比想象的要重一些,于是笑着問它:“你爹給你喂了些什麽呀?幾天就重了這麽多。”
旁邊的調酒師見小東西這麽粘林纾,有些不甘的插話,“假酒這幾天都是我們輪着喂,我天天逗它,它還是對我愛搭不理的,估計只喜歡女生!”
林纾低頭看着白白一團的假酒笑得兩眼彎彎,頭都沒擡,另一只手摸它的頭,專心專意和假酒說話,“不乖哦!有想你娘親嗎?”林纾輕輕的抱着它晃了晃,“嗯?”
假酒:“喵。”
顧着和假酒玩兒的林纾絲毫沒有注意一旁目瞪口呆的調酒師,還有不遠處聽見這句話停住腳步的衆人。他們反應過來後,不約而同的從林纾又看向唐甜,後者眼中是震驚和不可置信。
唐甜心裏五味雜陳,這才多久,他們就在一起了嗎?
其他人更多的是意外,他們老板養一只貓就夠讓他們吃驚了,暗地裏都在猜測是刮了什麽風讓一大老爺們耐着性子養只小畜生,現在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們的老板娘喜歡呗!
靳野自稱是這小東西的爹,現在娘親來了。案子結了。
然後他們又想,靳野這是有多寵林纾?
大多數男人頂多給她們買一只貓貓狗狗當禮物就差不多了,住一起的話就共同養。哪像老板這樣,心甘情願當個鏟屎官,然後林纾只負責高興時來翻翻牌子,逗逗它。雖然這幾天都是他們在照看假酒,但要不是靳野最近手頭上事情多,也不會輪到他們經手。
曹茂下來時看見蹲在地上和假酒玩着玩具的林纾,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心想這位姑奶奶這個時候來怕不是什麽好事。
他小心翼翼走上前,溫聲問:“嫂子,靳總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
林纾被一聲嫂子吓得不輕,刷的擡頭看着曹茂,“啊…哦,沒事,我今天有空。”
曹茂:“那去樓上等?”
林纾想了想也好,現在到處都在打掃,便點點頭起身,跟着曹茂上樓,還特意囑咐了一句,“靳野回來後,不要告訴他。”
她就是要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可是在靳野的屋子裏刷着美劇的林纾,絲毫沒有想到靳野早在她進酒吧的那一刻就知道了——保镖告訴他的。
快中午時分,靳野有些高興的打開房門,怎麽都沒想到迎接他的是一個沙發墊子,撲面而來的那種。
靳野眼疾手快的擋住了,一把把墊子抓住,剛想開玩笑的問林纾這是什麽打招呼方式,見林纾不善的神色,笑容一收,連忙問:“怎麽了,這是?”
林纾坐在沙發上,手機還傳出叽裏呱啦的對話,她捏着嗓子模仿昨晚上電話裏女人的腔調,“靳總,原來你躲在這兒啊,害得人家好找。”
說完後,林纾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太惡心了,發嗲果真不适合自己。
同樣吃不消的靳野,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後,他不動聲色的把門關上,還真是來者不善啊,電話裏手下說她去了填海造路,看上去心情不怎麽好,他還不怎麽相信。
一百多平方米的空間裏,只剩下他們兩人。黑色的沙發裏,坐着自己喜歡的女人,旁邊還蜷縮着一條小貓,歲月靜好的模樣,于他太過難得,這輩子以為只存在于腦海中的畫面真實的展現在自己眼前,當真美的如畫。
這份藏在心窩裏的柔情,就像濱城雨天裏的連天水霧,朦胧飄渺,卻又實打實存在。
只是隔得遠才明白那是一幅山水墨畫。
在林纾面前不用帶着面具,男人疲憊的把領帶扯開,丢到沙發上,聲音有些低沉,還是解釋道:“那女人是誰我都不知道。”
“昨晚上在船上陪了幾個太子爺,那些女的都是二世祖們花錢包的。”
“不信的話,你可以問秦皓行,昨晚上他也在。”
“他總不會跟我一個陣營。”
林纾哼哼兩聲,沒有說話。他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着,林纾都能聞見他身上那股嗆人的酒味兒,嫌棄的說:“別睡啦!臭死了身上”,然後軟了語氣又說:“你先去洗澡解個乏,我現在點一份外賣,等會兒你出來吃一點,再休息?”
靳野眼皮一掀看向林纾,長腿還擱在茶幾上,沒動,打趣地說:“還知道疼人?”
林纾退出視頻播放器,進入外賣軟件,往下翻着,”姑且信你一次。趕緊的吧!”
靳野這才起身往卧室裏走。
林纾打量着他的背影,心情一時半會十分複雜,她心想靳野這生活一直都是這樣麽?
黑白颠倒,把酒當水喝,忙的時候連着幾晚都合不了眼,根本就不是人過的日子。平常又不懂的愛惜自己的身體,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
林纾點了兩份清粥,幾樣小菜。當拎着塑料袋進屋關上門時,林纾正好看見背對着她穿衣的靳野。
許是聽見了動靜,靳野立馬利索的把短袖T恤往下一扯,一秒鐘還不到的時間裏,靳野不想讓林纾看到的東西,還是被林纾看得一清二楚。
林纾腳步不自知的頓住了。
靳野的背上有四五道刀疤,縱橫交錯,猙獰崎岖,歷歷在目。
其中最長的一道,至少有十五公分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