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舒黎把江煜吓着了。

他看着舒黎, 張口結舌,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話:“我、就擦一擦,擦……一只手就……”

“反正今晚我要去你那裏, ”舒黎歪着頭看江煜震顫的瞳孔, 朝他挑了下眉:“你在想什麽?我才不留宿呢,我就是幫你洗洗毛巾, 換換水, 僅此而已。”

她加重了語氣, 江煜看起來更局促了。

江煜真的拗不過舒黎, 準确來講, 他從來沒有拒絕或者反抗舒黎的意志。被舒黎支配,于他而言是一種幸福,但他不敢貪戀。

他被舒黎拽回了家。

舒黎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了, 但在黑漆漆的夜色中找二單元的窄門還是有些吃力, 她還要往前走, 江煜喊住她:“黎黎, 到了。”

舒黎“哦”了一聲, 進門之前突然回頭笑。

江煜不明所以,輕聲問:“怎麽了?”

舒黎還是笑。

江煜忍不住咳了兩聲, 掩飾尴尬。

舒黎穿上江煜特意給她買的淡粉色拖鞋, 娴熟地開了客廳燈,過了一會兒, 才說:“我笑的是, 你現在喊黎黎喊得蠻順口。”

江煜一下子啞巴了, 舌根都發麻。

舒黎主動進了廚房, 想燒一壺熱水。

剛碰到電熱水壺,身後忽然伸出來一只手, 替她拿起水壺,江煜的聲音從後面傳來,“我來燒水,你坐沙發上就行。”

Advertisement

他們在無意識間成了類似環抱的姿勢,舒黎恍然未覺,朝後仰頭:“可我是過來照顧你的!”

江煜忽然笑了,勾了勾嘴角,像是被舒黎逗笑了。

舒黎不服,“你覺得我不會照顧人?”

“不是,”江煜拿過水壺,走到淨水機前接水,“我只是覺得你不該做這些事。”

舒黎眨眨眼。

江煜知道自己沒克制住,所以全程背對着舒黎,舒黎大咧咧地問:“江煜,你家裏有沒有保鮮膜?我幫你把傷口裹起來?對了,你今天到底是要洗澡,還是用毛巾擦一擦?”

江煜不敢想象舒黎幫他擦身子的畫面,立即說:“洗澡。”

他匆忙去廚房拿來保鮮膜,舒黎也不強求,瞥了他一眼,咬牙道:“搞得我像什麽流氓似的。”

江煜脖子通紅。

舒黎撕開保鮮膜,把江煜的右臂一層一層裹上,怕緊又怕松,拆了重來,來來回回好幾遍,江煜看得哭笑不得,但也沒說什麽。

舒黎看着江煜進衛生間洗澡,她坐在床尾,聽着裏面的水聲,那水聲時斷時續,砸在保鮮膜上噼裏啪啦,江煜大概做什麽都不方便,舒黎聽到好幾次東西掉地的聲響。

她想向江煜詢問情況,又不好意思開口。

等江煜出來的十幾分鐘裏,舒黎做了幾次深呼吸,她今年二十四歲,雖然沒談過戀愛,但身邊不缺男孩。就拿賀子朗來說,少年時代他倆天天待在一起,賀子朗會幫她穿外套,她也會把阿姨做的甜品分給賀子朗一起吃……她不是那種見到心儀的男孩就會臉紅心跳,緊張到說不出話來的女生,她一向落落大方。

可是此時此刻,她承認,她是有點害羞的。

她和江煜之間隔着一扇門。

心口那團迷霧也被一束光穿透,她隐隐約約看見了一些從未宣之于口的心事,一個勁地湧進她的腦海,回憶反刍,她想起清晏山上那個差點兒的吻,她終于意識到——

那次如果方敏之沒有打來電話,江煜俯身靠近時,她大概不會拒絕。

接吻。惹人心慌的詞彙。

舒黎懷疑江煜家的衛生間門縫過大,熱氣都散出來了,一定是這樣,不然全身怎麽會發熱呢?舒黎摸了一下頸間,然後呼出一口氣。

這感覺怪怪的,舒黎捉摸不透。

下一秒,門開了,一團濃霧般的熱氣沖出來,江煜穿着短袖和短褲走出來,見到舒黎坐在床尾,他明顯一愣,停在原地。

舒黎站起來。

“弄濕了嗎?”舒黎問。

江煜慢半拍地看向自己的胳膊,“沒。”

“那就好,”舒黎走過去,伸手,“我幫你解開。”

這回不是江煜聞舒黎身上的香味了,舒黎聞到江煜身上傳來淡淡的舒膚佳香皂的味道。

她一圈一圈解開塑料膜。

嘶嘶的聲響在兩人之間蔓延開。

沒等江煜開口,舒黎先說:“天不早了,我……我要回去了。”

江煜頓了頓,“我送你到樓下。”

“不用。”

江煜堅持:“樓道太黑了,我送你到車前。”

舒黎只能點頭,她确實不太敢一個人走這樣黑漆漆的老舊樓道,她囑咐江煜吃消炎藥、多喝水、多睡覺,明天請假不要去上班了,江煜一一同意。下樓的時候,舒黎走在前面,江煜在她後面用手機手電筒照着下方的臺階。

二樓轉角,江煜正要轉彎,舒黎忽然伸手握住他的手機,手指遮住電筒的光芒。

像白晝入夜,周遭再次變得黯淡。

江煜勉強看見舒黎的身形,看不清她的表情。很快,他聽到舒黎問:“江煜,你今年真的要回去相親嗎?”

兩個人産生的大概是同一類複雜情緒,但意義不同,江煜更無奈些。

他能怎麽辦呢?

他怎麽有勇氣否認?一個山邊小鎮的司機,沒學歷沒本事全部家當加起來就只有父母留下的老房子,連外貌也拿不出手。他能感覺到舒黎的同情和憐憫,舒黎和很多人一樣,感慨他十三歲之後的凄苦生活,不一樣的是,舒黎主動走進他的生活圈,給他指了一條路。

他現在白天在勞務公司上班,晚上在編程培訓營裏學編程,他進步明顯,因為想學。

他期待着有一天他能換一份有含金量的工作,如果——他是說如果——哪天舒黎的朋友問起來,他能不卑不亢地說出自己的工作。

不能丢黎黎的臉。

這個傻姑娘會替他委屈,會掉眼淚。

相親不過是托辭,根本沒人給他介紹,他也不想相什麽親,他長這麽大就喜歡過舒黎一個人。

“你說啊,你到底會不會去相親?”舒黎等不及了,再次逼問。

“會。”江煜回答。

樓梯道裏陷入死寂般的安靜。

江煜又一次,親手掐斷感情的萌芽。

他知道那不是萌芽,只不過是舒黎善心發作,一時沖動。他對親密關系和感情的悲觀程度難以想象,他根本不适合舒黎。

“所以你的人生規劃一直是回老家娶妻生子?”

舒黎簡直要發飙,她想質問:那你為什麽要來招惹我?為什麽對我百依百順?

可是問江煜又能問出什麽名堂呢?他就是一個鋸嘴葫蘆。

舒黎推開他,氣鼓鼓地離開了。

江煜跟在後面,送她到樓下,舒黎一次也沒回頭。

.

第二天,江煜去派出所做了筆錄,襲擊葉湘湘的暴露狂被關在看守所,等待刑事處罰。

鄒博倫聽聞消息,連忙趕到葉湘湘家,心疼之餘,旁敲側擊地問:他對你做了什麽?

葉湘湘氣極,一巴掌甩過去,讓他滾。

她對舒黎說:我怎麽會看走眼呢?我以為鄒博倫算是男人裏的優質品種,他英俊、聰明、書香世家,然而實際上他虛僞自私,還很猥瑣!我之前竟然想和他訂婚,太可怕了。

葉湘湘說着說着,發現舒黎完全沒回應,轉頭看去,發現舒黎躺在沙發上,看着天花板怔怔地發呆。

這可不常見,葉湘湘立即湊過去,在她耳邊問:“黎黎,你怎麽了?”

舒黎吓了一跳。

“你今天一整天都不在狀态。”

舒黎縮在毯子裏,悶聲不說話。

葉湘湘自顧自地說:“我真的看走眼了,我現在對江煜肅然起敬,我為我之前狹隘見解感到羞愧,真的不能用一個人的出身去評判他,現在這個社會,不是誰都敢見義勇為的。”

舒黎突然擡頭,對葉湘湘說:“你也覺得他挺好的,是吧。”

葉湘湘說:“你說的‘挺好’,和我說的是同一個意思嗎?黎黎,你是不是喜歡上他了?”

一語道破。

舒黎愣怔地坐着,半天沒回過神。

“我早發現不對勁了,你從來沒對一個男人這樣上心過,自從他來栎川之後,你三天兩頭找他,你竟然能做到這樣主動,真讓我吃驚,以前我們約你都約不出來,你呀你呀……”

舒黎聽到葉湘湘笑着說:“真沒想到,你喜歡上一個人會變成這樣。”

我變了嗎?因為江煜而改變?

舒黎問自己。

沒有答案,紛亂的心跳不能給她答案。

捅破窗戶紙之後,舒黎很長時間沒有再主動找江煜,江煜自然也不會主動找她。

舒黎繼續在投行上班,做着項目,加班熬夜,每天忙到頭暈。方敏之讓她辭了工作,到爸爸的公司裏當個副總,每天輕輕松松,舒黎一口回絕,她大學學的是金融專業,畢業論文寫的是國內外的資産評估和證券評價體系,投行的工作雖然複雜忙碌,但她感興趣,也沒有養家糊口的負擔,所以并不覺得痛苦。

她想再過幾年,利用現有的人脈開一家投資公司,專注個人投資。

江煜都有自己的人生規劃,她還能沒有嗎?

想到江煜,舒黎的心情又一次低落。

加班到夜裏,她按了按疲憊酸脹的肩膀,起身走到窗邊,深夜的栎川結束了喧嚣,車流漸漸稀少,只有無盡的路燈蔓延至城市另一端,她随意一瞥,竟在樓下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人把車停在路邊的樹蔭下,露出半個車身,自己站在車邊,時而拿出手機翻一翻。

舒黎一眼就認出那是江煜,其實江煜是普通的,去掉身高之後就不算顯眼,但舒黎還是看見了他。

如果是以前,她大概會沖下去。

可此刻她心裏壓着事,就只能目光沉沉地望着。

上個星期葉湘湘帶着紅包和滿滿一後備箱的禮品送到江煜家表示感謝,江煜沒有收,也婉拒了葉湘湘提出的“把你介紹到我父親公司上班”的提議。

舒黎看不透江煜,明明江煜應該是一個一覽無遺的人,可舒黎真的搞不懂他。

她裝作沒有看見,繼續工作,九點半的時候才下班,去地下車庫裏拿車,開出公司大門,彙入主路時,她在後視鏡裏看了一眼,江煜的車果然跟上來了。

江煜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慢慢地開在舒黎後面,直到舒黎進了小區大門。

他停在外面,然後調轉方向。

接着一連三天,他都這樣跟在舒黎後面。

舒黎最後一天才反應過來,江煜大概是在保護她,用自己的方式護送她回家。

因為葉湘湘差點出事,而舒黎又總是一個人加班到深夜,然後獨自開車回家。

舒黎把車停在小區的拐角處,狹窄的視野裏能看見江煜的車掉頭離開,她突然覺得疲憊,洩氣地抱住方向盤,額頭靠在上面。那是一個夏夜,蟬鳴嗞嗞,風如熱浪,她在沖動的支配下,給江煜撥去電話。

“黎黎?”江煜毫無防備。

“江煜,”舒黎喊他的名字,“你連喜歡都不敢說,我對你很失望。”

安靜的空間把聲音放大,帶着微微的電流感,又分外清晰。

舒黎聽到江煜的呼吸聲,還有急剎時的輪胎摩擦聲,舒黎立即慌了,“你怎麽了?你瘋了!開在路上怎麽突然踩剎車,算了,是我的錯,我不該現在給你打電話的!”

“我沒事,這條路上沒有車。”江煜說,“我把車停在路邊了。”

舒黎松了口氣。

兩個人陷入沉默,舒黎以為這次又要不了了之,依照江煜的性子,徹底捅破窗戶紙的行為只會讓他逃得更遠,舒黎快要失去耐心。

“算了——”

江煜竟然打斷她,他像碎碎念一樣地說着:“黎黎,其實我是一個很差勁的人,父母去世早,我就放任自己長大,讀書讀得很一般,也沒有正經工作,清晏山旺季的時候我去開接駁車,淡季我就在市裏打零工,每天就這麽有一搭沒一搭地活着,有錢沒錢都無所謂。在你出現之前,我一直覺得人生沒什麽意思,沒有盼頭,也沒有努力的方向。你出現的那天,我覺得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真的,真的是這種感覺。黎黎,我嘴很笨,你聽了不要笑。”

舒黎不配合地輕笑了一聲。

江煜有些窘,但還是繼續說:“來栎川之後,就更有盼頭了,你讓我學編程,說掌握一門技能總是好的,我去學了,一開始很費勁,很多東西記不住,我也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學習了,本來以為堅持不下來,結果一學就是兩個月,老師說我已經基本掌握了,再過兩個月,就可以找工作了。”

“嗯。”舒黎靜靜聽着。

“遇到你,我覺得很好,很幸運。”江煜深吸一口氣,猶豫了很久,還是把藏在心裏很久的話說了出來:“我的确喜歡你,黎黎。”

舒黎感覺自己的心跳先是停了一拍,然後突然加快節奏,就快要跳出喉嚨口了。

“可是我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了,黎黎,你可能是把同情和關心誤解成喜歡了,我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

江煜話音未落,車窗突然被人敲響。

他轉頭望去,是舒黎。

舒黎屈指叩響車窗,催促他出來。

她今天穿了一套綠色的襯衫裙,長發被吹動,身材纖細卻不柔弱,看起來恣意迷人。

她垂眸望着江煜,江煜愣了愣,忙不疊打開車門走了出來,還沒站穩,就被舒黎抱住。

第二次擁抱,還是舒黎主動。

她靠在江煜的肩頭,嘆了口氣,說:“江煜,你遇到麻煩了,我好像真的喜歡上你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