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夏夜。

七月初, 月朗星稀，草木蔥茏，江煜大概永遠不會忘記這個夜晚。

舒黎的呼吸噴灑在他的頸窩, 聲音輕且軟, 溫熱的手臂環住他的腰，抛下矜持和害羞, 對他說, “我好像真的喜歡上你了。”

聽到這句話, 江煜感覺整個人都在發麻, 從心髒一路竄到指尖, 又回溯到心尖，綻放出煙花，他竟然不受控制地伸手抱住舒黎, 将兩個人的距離拉到最近, 舒黎下意識踮起腳, 可是下一秒, 江煜又松開她。

這次舒黎沒讓他得逞。

舒黎條件反射地收緊手臂, 牢牢箍住了江煜的腰。她早就預估到江煜的反應，她知道江煜會松開她, 她把臉埋在江煜的肩頭, 恨恨道：“江煜！你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推開我，你怎麽敢的？我這輩子都沒追過人。”

舒黎說話的聲音都是悶的, 帶着數不盡的委屈, 她靠在江煜肩頭, 不顧周圍有車來往,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可是我不想聽。”

“江煜, 你要不要和我談一場戀愛？”

江煜心神巨震。

沒等江煜回答，舒黎又說：“就是談戀愛，談個戀愛而已，我不需要你對我負責任。”

舒黎執着于蠱惑他。

舒黎感覺到江煜的心跳在加快，快得她都覺得震得慌，江煜從來沒經歷過這種事，也沒有應對之策，除了慌亂就是慌亂，說話都結結巴巴：“別瞎說了，黎黎，今天已經很晚了，你工作一天也很累，我……我先送你回去。”

他又逃避！又在退縮！

舒黎從來沒見過比江煜更擰巴的男人，任何事情江煜都可以沖在前頭，唯獨對舒黎，他總是往後退，生怕和舒黎沾上一點關系，

舒黎都開始懷疑自己到底為什麽會喜歡上江煜了，她拽着江煜的袖子，“你還是不是男人？到底是接受還是拒絕，就不能說清楚嗎？有本事一聲不吭地給我打四十萬，沒本事看着我的眼睛說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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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煜被她吼得僵住了，整個人陷入怔忡，他頹然地倚靠在車門上，呼吸沉沉。

舒黎心裏有怨氣，揪住他的紐扣往外拽。5②4久0吧19貳

江煜下意識想握住她的手，擡起來，又落下，最終還是沒有主動，“黎黎——”

舒黎搶話：“江煜，我給你三天時間。”

撂下一句話，她就甩手離開，車從江煜眼前飛馳而過，像她風風火火幹脆利落的性格一樣無可轉圜，只留江煜一個人失魂落魄。

其實這不是他第一次收到女孩的告白。

他長得高大，五官在晏河小鎮裏算得上标致英俊，讀初高中的時候他的性格還不像現在這樣透明，成績中上，還打籃球，有女孩暗戀他，也收到過一兩封情書，但都和今晚不一樣。舒黎在他心裏太特殊了，特殊到他甚至覺得自己連靠近舒黎都是一種亵渎。

他和舒黎在一起，受益的只有他，舒黎除了他的愛什麽都得不到，只會多一段毫無意義的感情經歷。

他的愛……

對于舒黎來說，純粹浪費時間。

江煜一個人在深夜的長街上站了很久。

來栎川已經四個多月了，他對這座經濟發達的城市已經不再陌生，不遠處高聳入雲的寫字樓林立成城市的核心地脈，銀色外牆融進沉默的黑夜，另一端紛繁複雜的立交橋如星網密布，熠熠生輝。一輛紫色超跑在他眼前一閃而過，尾音漫長，繁華都市的夜生活才剛剛開始，年輕氣息四溢。

江煜知道自己不屬于這裏。

他不屬于熱鬧、幸福。

他沒告訴舒黎，其實在他父母因為意外離世之前，他也不是一個在親情和愛裏長大的小孩，父母常年在外務工，一年回來的時間加起來不超過半個月，江煜本就是野大的孩子。

父母的離世不過是讓他從調皮變成孤僻而已，沒有本質的差別。

他不夠好，舒黎值得更好的人。

他不可以為了一己之私，為了享受幸福，順從舒黎的幼稚沖動，和她一起犯傻。

第二天他給舒黎發消息。

他想拒絕舒黎。

這話聽起來真別扭，竟然是他拒絕舒黎。

光是編輯拒絕短信，就花了他一個上午的時間，寫好之後，他深吸一口氣，點擊發送，卻發現——

舒黎已經把他拉黑了。

……？

江煜連忙給舒黎打電話，舒黎剛開完會，接到他的電話，語氣還算輕松，她哼了一聲，早有預料道：“你怎麽知道我把你拉黑了？你給我發了什麽？不會是拒絕我的小作文吧？”

江煜吓得連聲咳嗽。

“我告訴你，我最讨厭看別人的小作文了，有什麽話當着我的面說，就算是拒絕，你也必須當着我的面說。”最後幾個字語氣加重。

江煜沒辦法，只能說：“好。”

舒黎拿捏江煜幾乎不費力氣。

第三天的下午，江煜把舒黎約了出來。

他還像模像樣地找了一家咖啡廳，只是他對此一竅不通，盯着點單的大屏盯了三分鐘，都不知道該喝什麽。還是後進來的舒黎看見他，悄聲走過來，在他背後說了一聲：“一杯荔枝氣泡水，一杯燕麥拿鐵。”

江煜乖乖複述了一遍舒黎的話。

舒黎笑出聲來。

不知道是不是被“喜歡”的濾鏡蒙蔽，她越看江煜越覺得好玩，憨憨的笨笨的，一點攻擊性都沒有，白長一米八多的個子。

點了單，舒黎挑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

江煜拘謹得很，兩只手放在腿上，指尖動了動，半晌才憋出一句：“黎黎，我想了很久，還是覺得我們不适合在一起。”

還真被拒絕了，稀奇。

舒黎壓住火氣，挑了下眉，“你說。”

江煜緊張到兩只手合在一起，不停地搓，“是我不好，我不該來栎川的，給你造成了誤導，我特別過意不去。我的家庭你也知道的，我并不是你看上去那種……好的人。我其實特別沒用，挺笨的，別人學編程兩個月就可以找工作了，我學了三個月還是迷迷糊糊，我也沒什麽志向，我……”

他全程低着頭，不敢看舒黎的眼睛。

他平時說話慢吞吞，罵起自己來卻語速飛快，像背了稿，一點磕巴都不打。

舒黎只覺得難過，江煜好像一點都不喜歡自己，江煜不認為自己有值得喜歡的地方。

明明他善良努力，愛做家務，做飯好吃，情緒穩定，這些都是優點。

見舒黎沒開口，江煜以為她在思考，于是繼續說：“我知道你可能只是想談個戀愛，一年，幾個月，甚至幾個星期，不需要太認真。”

他擡起頭，看着舒黎說：“哪怕就一兩天，我也不希望你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不值得。”

服務員送上兩杯飲品，江煜也不知道舒黎想喝哪一杯，想了想，就把氣泡水和咖啡都推到她面前。

舒黎觀察着他的動作。

江煜事事以她為先，卻從不過問她的想法。

江煜說完了，他等待着舒黎的審判，等待着舒黎用一句話了結他們的關系。

江煜想：夢結束了，我該回晏河了。

舒黎咬着氣泡水的吸管，慢悠悠地喝着，她一句話都不說，就看着江煜發呆。

江煜始終低着頭。

過了很久，舒黎突然說：“江煜，好疼，我的舌頭好像被吸管刮破了。”

話音未落，江煜就倏然起身，走到舒黎面前，俯身捧住舒黎的臉，神色擔憂地往她嘴裏看，“哪裏疼？流血了嗎？黎黎把嘴張開。”

舒黎喜歡看他滿眼都是自己的樣子，看他因為擔憂而皺起的眉頭。江煜還在催她張開嘴，急得都準備把她拖去醫院了，舒黎卻不緊不慢地湊上去，在江煜的臉頰上印了一個吻。

江煜又僵成石頭了。

舒黎用手托着腮，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笑。

“黎黎……”江煜極其無奈地嘆了口氣。

最後拒絕也沒拒絕成功，許黎纏着江煜去咖啡廳旁的購物中心逛街。

她看中一款手表，問江煜好不好看，江煜說好看，說罷就拿出手機準備付款，許黎還沒反應過來，江煜的一萬五就快要轉出去了，許黎連忙攔住他：“你幹嘛呀？”

一萬五相當于江煜三個月的工資。

江煜一臉懵，“我看你喜歡這個。”

“你給我買？我和你是什麽關系啊，你就給我買手表？知道手表的含義麽？”許黎瞥了他一眼，故意說：“我只收男朋友送的禮物。”

江煜就沒話說了。

店員好奇的目光在他們之間打轉。

許黎把手表退還給店員，拖着江煜去下一家，見江煜頻頻回顧，就拍拍他的手背安撫他：“剛剛那個系列的我已經有一只了。”

江煜沒聽懂，舒黎就告訴他：“等出新款了，你再給我買吧。”

江煜懵懵懂懂地點了頭。

舒黎經過一家專門定制男士西裝的店，她看了看門口模特的身材，又回頭看了看江煜，什麽都沒說，繼續往前走。

兩個人一個想着手表一個想着西裝，心思各異。逛街到一半，舒黎接到公司的電話，催她回去開會，江煜把舒黎送到車邊。

舒黎看着他，“你沒有什麽要對我說的嗎？”

江煜下意識避開舒黎的目光。

“算了，不指望從你嘴裏聽到什麽情話了，”舒黎撅了撅嘴，伸手理了一下江煜有些歪的T恤領口，“我先回公司了。”

“路上小心，”江煜說。

江煜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

他們就這樣拖着，避而不談，像一個翻到一半就戛然而止的故事。

舒黎沒事就來找他，去培訓班陪他上課，不管江煜如何婉拒都沒用，舒黎就搬個凳子坐在他身邊，看他愈發熟練地敲代碼，笑他笨，又誇他認真。結束了就一起去江邊散步，舒黎給他講她工作上的事，講她的煩惱和規劃。

像學生時代的情侶一樣，又像家人。

江煜覺得這段時間像一場美夢，他簡直幸福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他有喜歡的人，他喜歡的人也喜歡着他，那麽漂亮那麽厲害的舒黎，在他心目中無人可比的舒黎，會主動抱他，會說：阿煜，和你在一起我很放松，很開心。

江煜放縱自己沉溺在這種幸福裏。

直到那天，看見賀子朗陪着舒黎的父母一同用餐。

舒黎的母親方敏之挽着賀子朗的胳膊，看他的眼神像看着一個令她驕傲的兒子，她說：“你和黎黎小時候還有娃娃親呢。”

話音剛落，迎面撞上舒黎和江煜。

那是方敏之和舒政生第一次見到江煜。

舒黎往前走了一步，把江煜擋在後面，她握着江煜的手，晃了晃，勉強鎮定地仰起頭，朝江煜笑：“你先回去吧，我晚上去找你。”

江煜沒有給舒黎添亂。

離開時江煜聽到方敏之問：“黎黎，他是誰？”

舒黎說：“我男朋友。”

江煜腳步微頓，心髒鼓漲，他想：這就足夠了，這輩子，他什麽都不求了。

舒黎和父母爆發了激烈的争吵，吵到舒黎幾乎要收拾東西離家出走。

她從小就有主見，上幼兒園時就能代替老師指揮班級裏的小朋友們吃飯上課，長大之後從擇校到求職，也都是自己拿主意。

她向來不夠乖順，方敏之和舒政生知道他們拗不過女兒，所以暫時讓步。

舒黎以為一切都可以用時間緩解。

可是某天下班回來，她在門口聽到方敏之對舒政生說：“我跟那小子說了，黎黎是因為和我們鬧矛盾才跑去清晏山，和他在一起也是為了和父母賭氣，那小子一句話都不說。”

舒黎僵在原地。

“錢給他了嗎？”舒政生問。

“他沒收。”

舒政生罕見地罵了句髒話，“他臉皮怎麽這麽厚？我上次都那樣罵他了，他還扒着黎黎不放，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舒政生餘光裏瞥到一個人。

舒黎失魂落魄地站在門口，神情恍惚。

方敏之一驚，“黎黎？”

“你們找他了？”舒黎難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親，“你憑什麽罵他？是我纏着他，是我非要和他談戀愛的，你憑什麽罵他？”

方敏之和舒政生都愣住。

舒黎開車時已經止不住眼淚，看到江煜站在編程培訓班樓下等他時，她的眼淚更是洶湧，她從車裏走出來，腳步加快，不顧一切地撲進江煜的懷裏，把江煜撞得差點踉跄後退。

江煜抱着她，輕輕撫摸她的後背。

“對不起，阿煜，我太任性了。”

舒黎哭着說。

江煜接到舒黎電話時，就已經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在清晏山上，我的确是出于對我父親的報複，故意撩撥你，是我不好，可是現在……現在我是真的喜歡你，我知道我爸媽來找你了，他們一定說了很多難聽的話，是我讓你受委屈了，阿煜，我好難過，我沒有保護好你……你不要生我的氣……”

舒黎泣不成聲，江煜摸了摸她的頭發，輕聲說：“黎黎，我沒生氣啊。”

他總是好脾氣。

舒黎淚眼朦胧地擡起頭。

江煜說：“黎黎，我永遠都不會生你的氣。”

江煜朝她彎了彎嘴角，滿眼都是溫柔的愛意，舒黎忽然踮起腳，湊近了，在江煜的唇上印了一個吻，很輕的一個吻。

這次江煜也俯身回應，沒有逃避。

舒黎微微啓唇，任由江煜笨拙地侵入，眼淚滑落下來，融入交纏的吻，不見蹤影。

相愛是宿命的指引，舒黎覺得一切都是注定的，她注定會去清晏山，注定會遇到江煜，注定會發生羁絆，還有——

初吻混着眼淚，甜蜜中注定帶着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