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她太犟了, 就是不向父母低頭。”
“現在這個時候,想靠自己在投行那種深水潭裏混出一番天地,何其艱難?”
“其實她爸媽只需要她認個錯。”
……
江煜看了一眼手機時間, 九點半, 舒黎所在的寫字樓還燈火通明。
又過了二十分鐘,舒黎才走出來。
出來時還在接電話, 眉頭皺着, 可能是遇到了什麽複雜難解的問題。
她看到江煜, 倏然露出笑容, 一瞬間寒冬遇春, 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她擡手朝江煜揮了揮,然後小跑着過來,高跟鞋發出噠噠響聲。江煜迎上去, 将她摟進懷裏。
“想你了。”舒黎悶聲說。
江煜只出差兩天, 她已經很想他了。
她的同事陸陸續續走出來, 看到他們相擁在一起, 都掩嘴偷笑。
江煜在舒黎耳邊說:“你同事看到了。”
舒黎一動不動地黏在他懷裏, 嘟囔道:“看到就看到,合法夫妻, 有什麽不能看的?”
江煜笑了笑, 然後又很快反應過來:“是不是有人追你?”
舒黎搖頭,“我沒當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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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之間獨有默契, 有些話不必多說。
江煜在她的額頭上印了一個吻。
坐進車裏, 舒黎給他講自己買了一個很持妝的粉底液, 中午補了妝, 一直到現在都不花,她湊到江煜眼前讓他看自己的臉, 她好像還是精力充沛,沒有半點煩惱,可是手機振動個不停,大概工作上的難題還沒解決。
江煜慢慢發現,舒黎好像不再跟他講工作上的煩惱了,以前她喜歡在回家的車裏講個不停,講讨厭的合作方,講虛僞的董秘,講針對她的同事……可是自從江煜下意識拒絕她牽線的項目之後,她就避而不談工作的話題,轉而談生活上的輕松事。
“我周末想去逛街,買點——”
“黎黎,”江煜突然打斷她,說:“我去廣州一趟,買了些東西,周末我們去看望你爸媽,好不好?”
舒黎愣住。
“你爸媽對你很好,不是嗎?從小到大他們都很用心地愛你,”江煜握住舒黎的手,用指腹在她掌心揉了揉,柔聲說:“別賭氣了,問題在我身上,我們坐下來好好聊一聊,我不希望你和爸爸媽媽的關系一直這麽僵着。”
舒黎蹙眉看他:“誰跟你說了什麽?”
“沒有。”
舒黎明顯煩躁起來,“一定有人跟你說了什麽,誰?我媽又來找你了?”
“不是,不是,”江煜按下舒黎的手,急切地安撫她:“黎黎你聽我說——”
舒黎根本不想聽,說來說去就是那些“我不想你為了我和父母決裂”、“以後日子還長”……之類的話,舒黎都聽煩了,她厲聲問:“到底是誰找你了?我爸,我媽還是賀子朗?”
江煜無奈地沉默。
“你到底要我怎麽樣?”
舒黎忙了一天本來就累,語氣也變差了:“他們不接受你,就算我回去求和,他們還是看不上你,我不想夾在你們之間左右為難!”
“我知道。”
“知道就不要再說了!”
話題就此結束,舒黎抱着胳膊生悶氣,一直到家,她都扭頭不肯搭理江煜。
夜裏兩個人躺在床上,也都不約而同地沉默。
最後是江煜先忍不住,側過身子,從後面抱住舒黎。
舒黎沒掙紮,被他摟進懷裏。
“是我不好。”江煜說。
舒黎有些委屈,“就是你不好,我是為了你才和我爸媽搞成這樣的,你現在勸我回去,把我當成什麽了?任性妄為的小孩嗎?”
江煜歉疚地抱緊她。
“別人都這樣說,背地裏嘲笑我戀愛腦,說我傻,你也站在他們的角度說我任性……我……”
她憋了半天都能憋出一句狠話。
想說,我不喜歡你了,可是不舍得。
“我怎麽會覺得你任性呢?我只是心疼。”
“我又不是不回家,一個月也回去看他們一次,給他們帶很多東西,是你說的,日子還很長,時間會解決這一切的。我很努力地工作,也是為了讓我們的日子過得更好,讓我父母看到,我的選擇沒有錯。阿煜,你為什麽總是想很多?我們在一起開開心心的不好嗎?”
“好,當然好。”
舒黎低落道:“阿煜,我已經很累了。”
江煜的呼吸聲比平日裏更沉重,窗簾沒有拉好,漏進一縷月光,灑在地板上。
兩個人一同看着,都沒開口,舒黎逐漸有了困意,睡着之前她聽見江煜說:“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呢?
一開始的謊是舒黎撒的,婚是她執意要結的,那些無緣無故的嘲諷奚落是她帶給江煜的,可是她也讓江煜享受到愛了,她也用心了,怎麽去計算得與失,對與錯呢?
第二天,江煜主動提了開公司的事。
舒黎并不在意,随口道:“是,我是有這個想法,但現在條件不成熟,所以還在觀望。”
江煜沒說什麽。
又過了一段時間,這天江煜一下班就去超市買菜,他買了一只新鮮宰殺的老母雞,回家煲湯。
他有一個好消息想告訴舒黎。
他把之前那個海外電商平臺的項目争取回來了,由他單獨負責。
他想告訴舒黎:我不會像以前那樣不上進了,我會努力和你步調一致,黎黎,給我一個機會,我們一起往前走。
舒黎說她今天不忙,七點左右就可以到家,江煜把飯菜做好,在家裏等着她。
他把時間掐得很準,熱騰騰的雞湯上桌時,正好到七點,可是舒黎沒回來。
一個小時後,他接到舒黎的電話,電話那端的舒黎語氣又慌又急——
“阿煜,我爸突然暈厥,現在在醫院。”
江煜立即出發去醫院。
到了之後才知道,是舒政生公司的資金鏈出了問題,大股東接連減持,輿論甚嚣塵上,舒政生最近身體本來就不好,遇到這樣的困境,一時間承受不住,開會時咣當倒在地上。
方敏之和舒黎陪在他身邊。
江煜沒進去,在外面等。
半夜舒黎才走出來,坐在江煜身邊。
“原來我根本沒有抵禦風浪的能力,”舒黎靠在江煜的肩頭,悶聲說:“我還以為我很厲害呢,在我爸的危機面前,都是小兒科。”
江煜沒法安慰她。
因為他更沒有抵禦風浪的能力。
他甚至理解不了公司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經過一晚上的搶救,舒政生已經脫離生命危險,所有人都松了口氣。第二天,舒黎陪同母親登門拜訪了幾位大股東,沒得到任何明确答複,正一籌莫展之際,賀子朗站了出來。
賀子朗的父親以公司名義為舒政生的公司做貸款擔保,确保資金鏈的順暢運轉,就這樣,因為賀子朗的出現,舒家渡過了難關。
半個月後,一切終于恢複平靜。
舒黎向公司請了幾天假。
這陣子她實在太累,一邊忙着工作一邊忙着幫父親料理內外事務,幾乎暈頭轉向,一沾枕頭就睡着了,睡到第二天的中午。
江煜在廚房裏做飯,香味還沒傳到卧室,手機就響了,振動個不停,吵醒了舒黎。
她迷迷糊糊接通了電話。
電話那端是賀子朗,他說:“今天天氣不錯,要一起出來吃個午飯嗎?”
舒黎陡然清醒。
她沒有說話,賀子朗又問:“可以嗎?”
方敏之的嗅覺總是靈敏,她的消息适時地發過來:[最近有沒有聯系子朗?他幫了我們家這麽大一個忙,你要替爸媽好好感謝他。]
舒黎想了想,說:“好。”
她放下手機。
江煜正好走進來,兩個人差不多同時開口,江煜見舒黎定定地望着他,愣了一下。
“怎麽了?”
舒黎還是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她不想告訴江煜,又不想胡謅謊話。
賀子朗本來不足以成為一個讓她欲言又止的話題,可是這一次賀子朗幫了他們家的大忙,江煜也看在眼裏。
舒政生不允許江煜去看望他,卻讓賀子朗進進出出好幾趟,不知情的醫生還以為他們是翁婿關系,笑着說:“舒先生,您女婿真好。”
舒黎本來裝作不知情,和江煜待在家裏過好他們的小日子,可是世事紛擾,身邊的人偏不讓她如願。
除了葉湘湘,沒有人看好她和江煜。
她成為了圈子裏的談資,她不止一次聽見以前的同學朋友說:“舒黎真是昏了頭。”
就連這次公司危機,也有人對方敏之說:“舒太太您看,誰說門當戶對不重要呢?”
重要嗎?不重要嗎?舒黎想不明白。
她不敢告訴江煜,半個月前,在大股東的家門口屢屢碰壁時,她曾經有一瞬想過:江煜怎麽只能在家裏等我呢?他什麽都做不了。
這個想法剛冒出來就讓她慌亂,她怎麽可以冒出這樣自私刻薄的念頭?
這關江煜什麽事?
江煜做錯了什麽要被別人肆意評判?
可是……
可是她又做錯了什麽?
兩個小人在她心裏打架,讓她難受。
江煜走過來坐到床邊,問她:“怎麽了?”
舒黎最終還是說了出來:“今天中午,賀子朗約我吃飯。”
江煜的瞳孔明顯顫了一下,他直直地盯着舒黎的眸子,像舒黎看他那樣,他的嘴唇微微翕動,嗫嚅着要說些什麽,舒黎搶了先:“他的訂的餐廳我不喜歡,我還是想吃你做的飯。”
江煜的呼吸愈發沉重。
“等我的消息,過來接我,好不好?”舒黎握住江煜的手,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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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員領着舒黎走進餐廳的最裏間,賀子朗坐在中式的紅木椅上,品着茶。
舒黎其實不太理解賀子朗對她的執念從何而來,他們的确度過一段很快樂的少年時光,是人人豔羨的青梅竹馬,可是他們都長大了。沒有一條法律規定青梅竹馬必須在一起,況且舒黎對他,确實沒有超出朋友的感情。
這是強求不來的。
她還記得剛上小學那會兒,賀子朗喜歡上了無人機,雖然只是一時的興趣,但舒黎記在心裏,過年用壓歲錢給賀子朗買了一個很貴的遙控無人機。後來賀子朗頻頻提起這件事,舒黎都覺得無奈,其實那一年,她不僅給賀子朗送了禮物,還給葉湘湘買了一整套換裝娃娃,給另一個男生朋友買了一只籃球……
非要否認她和賀子朗之間的緣分,略顯絕情,但現在是賀子朗執着于插手她和江煜之間的感情,她不能容忍。
舒黎坐下來,“你幫了我家這麽大的忙,應該我來請你。”
“一直接不到你的電話,我只能——”賀子朗聳了聳肩,笑道:“反客為主。”
“這不是一般的幫忙,請客是一定要請的,只是地點還在考慮,普通的餐廳酒店實在沒意思,我和我老公商量着,要不要擺一桌家宴?他手藝好,學做幾道大菜,沒問題的。”
舒黎提到“我老公”的時候,賀子朗的表情陡然變了,變得陰冷,全無笑意。
他沒回應。
舒黎自顧自地說:“我記得你愛吃魚,城西有一處專門賣鲈魚和鳜魚的地方,都是野釣的魚,聽說肉質鮮嫩,怎麽做都好吃。我讓江煜待會兒過來接我,去那邊買幾條魚。”
“你結婚之後變化很大。”
“怎麽說?”
“你以前從來不進廚房,也從來不聊這些茶米油鹽的事情。”
“其實我從來沒進過廚房,以前不進,現在也不進,但這并不妨礙我知道哪裏賣的柴米油鹽是品質最好的,這也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江煜輕笑,像是不屑。
舒黎平靜道:“你如果像其他人那樣,因為我嫁了一個窮小子就對我百般嘲諷,那我們這麽多年的朋友也就白做了。”
賀子朗勃然大怒,差點拍桌子:“只是朋友?你真不懂我什麽意思?”
“是,我懂,我很清楚你的意思,可是我已經結婚了,到底還要我說多少次?我不是因為賭氣任性結的婚,是因為我愛他!”舒黎正好把話說開,她絲毫不懼賀子朗的怒火,直面發問:“我實在想不明白,你痛苦的來源到底是對我愛而不得,還是因為敗給江煜而不甘?”
賀子朗一時語塞,竟發不出聲。
“我很珍惜我們之間的友情,但也只能是友情,子朗,喜歡你的人很多,不缺我一個。”
賀子朗的聲音微微發顫,他雙眼赤紅,急于求證:“我二十歲生日那天,你從英國趕回來給我過生日,奔波了十幾個小時,不辭辛苦。”
“因為我們是朋友啊。”
舒黎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斬斷了賀子朗多年的情絲,他甚至無法辯解,只能死死望着舒黎,“只是朋友?如果他沒出現——”
“我們也沒可能。”
賀子朗冷笑一聲,“看來我不該幫你。”
“我會記在心裏的。”
舒黎離開的時候,賀子朗在她身後說:“喜歡你十幾年了,就這麽放棄,實在不甘心。”
“如果有機會,我還是會争取。”他說。
舒黎沒做任何回應。
走出餐廳時,她擡眼就看到江煜站在不遠處。眼神交彙的瞬間,江煜走過來。
舒黎朝他彎了彎嘴角,雖然是笑了,但是壓不住疲憊。
“阿煜,我們找個地方歇一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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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煜找了一個湖景酒店。
在露天陽臺上可以遠眺浮光躍金的湖面。
舒黎窩在沙發裏,江煜拿來一杯果汁,她張開嘴,江煜自然地将吸管放到她唇上。
微風徐徐,果汁沁甜。
“舒服。”她長舒一口氣,問江煜:“你想知道我和賀子朗聊了什麽嗎?”
江煜搖頭。
舒黎歪着頭看他:“真的不想知道嗎?”
江煜坐下來,“在外面等的時候很想,可是看到你出來,就覺得那些東西一點也不重要。”
“你是不是以為,我在你和賀子朗之間動搖了?”
江煜沒有說話。
舒黎故意問:“你要聽實話嗎?”
她感覺到江煜的身體倏然繃緊了,江煜根本沒他說的那樣釋然,父母早亡帶給江煜的不止是逆來順受,還有潛藏在內心深處的自卑。
他有很多話想說,但不敢說。
“我從來都沒動搖過,從來沒有。”
舒黎靠在江煜的肩頭,“如果非要說動搖,我只在該不該喜歡你這件事上動搖過,至于其他人,如果你也誤會我,我會生氣的。”
“不是誤會。”
“我知道,”舒黎輕聲說:“我都知道。”
江煜理了理絨毯,蓋住舒黎的腿。
舒黎說:“其實我可以不告訴你,找個借口出去和賀子朗吃一頓飯,一頓飯而已,我能解決這個問題,可是我又覺得,這是一種逃避。這次他幫了我們家的忙,我爸媽對他百般殷勤,有時候我真的——”
舒黎說不下去,她側身躺進江煜懷裏,“我不希望我們之間再有隔閡,賀子朗約我,我告訴你,是因為我心裏沒鬼,我很坦蕩。”
江煜摩挲着她的後背。
“阿煜,我和你結婚,本來是想讓你幸福的,可是我好像不知道怎麽讓你幸福。”
結婚将近一年了。
舒黎好像每天都在忙自己的事。
兩個月前,她在小區門口遇到陸瑤,陸瑤自然也知道她結婚的事。她們自幼就是針鋒相對的宿敵,見面也不打招呼。陸瑤坐在車裏看了一眼舒黎,又看了一眼老小區的大門,一句話都沒說,但嘲諷的意味很明顯。
舒黎一向不在意別人的看法,可那次她沒有忍住,她背着江煜去檀庭一號買了房。
房産證上是她和江煜的名字。
江煜知道以後,什麽都沒有說。
她又想起前幾天,為了照顧病中的舒政生,她決定在父母家住幾天,江煜給她送換洗衣服,卻被方敏之拒在門外。
舒黎一直到看見衣服,才知道江煜來過,
她氣炸了,連忙給江煜打電話。
江煜還是很溫柔,說:“沒什麽,黎黎,你要多休息。”
這樣的事發生得多了,舒黎總有種深深的無力感,好像身處泥淖,越掙紮越下陷。
她希望能有一個真空的玻璃罩,把江煜保護在裏面,可是這個想法太過天真。
因為江煜有自己的人生。
她問葉湘湘,這一切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明明戀愛時那麽甜蜜,只是領了一張結婚證,怎麽一切都變得不受控制了?
葉湘湘旁觀者清,看得真切。
“人家說有情飲水飽,可你從小到大都吃穿不愁啊。”
“你要的愛應該是自由的。”
“當愛情變成柴米油鹽,變成兩個人互相體諒,互相遷就,每天都小心翼翼地維系着對方的自尊心,你還能從這段感情裏得到什麽呢?”
葉湘湘的每句話都敲在舒黎的心上。
可是躺在江煜懷裏的時候,她還是覺得很舒服,她動了動,調整了姿勢,江煜就摟住她,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哄她睡覺。
舒黎說:“阿煜。”
“嗯?”
“老公。”她很少這樣稱呼江煜。
江煜偏過頭,用臉頰蹭了蹭舒黎的額角。
“怎麽辦?還是好喜歡你。”
是她招惹來的人,怎麽舍得就這樣分開?
舒黎緊緊摟住江煜的腰,兩個人交頸相擁,舒黎說:“會好的,慢慢都會好的。”
“真的不是你的問題,你很好,很好,”舒黎哭着說:“阿煜,再給我一點時間。”
等她慢慢脫離父母的蔭護,等她打拼出自己的事業,等她有底氣對賀子朗說:要什麽門當戶對,我就是要愛我想愛的人。
那時候,一切都會變得輕松。
雖然很辛苦,但值得。
她幾乎要将自己塞進江煜的身體裏,哽咽着說:“阿煜,再給我一點時間吧,我會解決好這一切的,我想和你好好地在一起。”
江煜抱着她,第一次意識到舒黎如此愛他,也是第一次産生放棄的念頭。